一瞬间似乎什么断了的东西瞬间被接上,那近来理不清便被扔到一边的乱七八糟的记忆瞬时回涌。
那些凄惨的肮脏的,都不是噩梦,而是真实的!那些死掉的人的名字,都是上过他的人!
“啊——!”潘忻脸色苍白,抱着头失声尖叫,十指狠狠地往脸上身上抓去,像是要活生生剥了自己这张肮脏的皮一般。
“忻儿!”仇舞厉吼一声,一掌拍在潘忻颈后,潘忻顿时整个人实力软倒在仇舞怀里。
仇舞也顾不上追那逃去的少年,只好抱着潘忻先行回府。
******
潘忻醒来,就听见身边一个人温柔地问道:“忻儿,你醒了?”
循声望去,是那人温柔的笑脸。
潘忻看了看这熟悉的房间,真实的虚假的一切慢慢在脑中清晰。
仇舞看潘忻直愣愣地望着房顶,心底闪过一丝不安,但仍旧随意地调笑着,“小忻儿真是不济,逛个街都能昏倒,从今天起我要给你好好补补身子才行了。”
听了仇舞的话,潘忻缓缓地转过头来,深深地望着仇舞,那眼神里有不解,有疑惑,还有深深的悲哀,和愧疚。
这是仇舞最怕看到的眼神,他从心底里一直希望他的忻儿是不要受到任何伤害,永远简简单单,带着一点小小的笨和小小的自以为是,永远温暖纯净地笑。
潘忻望了仇舞一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然坐起来,捉住仇舞的左手飞快地将他的袖子卷起,仇舞没来得及阻止,袖子被潘忻一口气推到了肩膀。
潘忻深吸一口气,定睛去看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东西,只看到仇舞手肘以上手臂内侧缠着几圈白色的绷带。
潘忻想也不想就伸手去解那绷带,仇舞按住潘忻的手,尴尬地笑道,“别解,忻儿,这伤还没好。”
潘忻理也不理地继续蛮横地解去,仇舞没有加重力道,却带着一份坚持,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下去,不自觉地避开潘忻的眼光,“别,忻儿,会很痛的。拜托了,别解开。”
“好,我不解……”仇舞有些惊讶潘忻居然会停手,抬头看去却见潘忻泪流满面。
“对不起,舞……”话要出口,潘忻却突然觉得自己连叫出这个名字的资格都没有,“都怪我……”
“不怪你,忻儿,这跟你没关系。”仇舞立刻将哭成泪人的人儿抱入怀里,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
“怎么会没关系!”潘忻突然激动起来,从仇舞怀里挣脱,“他们,那些最近死掉的人,每一个,每一个都是颜琰送我过去伺候过的人,他们,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死掉的?!”
潘忻难得反应这么快,却叫仇舞一下不知该怎么办起来,仇舞虽然不知道潘忻到底被送给过哪些人,但是隐隐也感觉到两者有可能相关,因此才在酒楼里故意突袭潘忻转移他的注意力,却没想到还是被他听到了,而且如今听到潘忻证实,想到潘忻受过那么多人的侮辱,自己却没能保护好他,垂在身侧的手拳头握得紧紧的,早已把玉白的掌心掐出斑驳的血迹。
自己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如今却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了他们。
仇舞不自觉地散发出浓浓的杀气。
潘忻以为仇舞在生自己的气,松开了仇舞的手,远远地离开仇舞坐到了墙边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脏……还拖累了你……”潘忻吹着头,一边哭一边微微颤抖着,悔恨自责得要从眼中哭出血滴来。
仇舞看着这样颤抖无助的潘忻,眼也一下湿了,心里如千刀万剐般的心疼,坐到床上去凑到潘忻身边,想要拉潘忻的手,却被潘忻躲开了,仇舞坚定地再伸出手,将潘忻整个抱入怀里。
“不要,不要碰我,我很脏,我会拖累你,我会害死你的!”潘忻拼命挣扎着,想要将仇舞推开。
“你是无辜的,忻儿,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仇舞紧紧抱着潘忻不让潘忻离开,潘忻被仇舞禁锢着,却突然感到颈间一阵湿热,愣了一下,才明白,舞儿居然哭了。
“舞儿,我好脏,你不要碰我了,我配不上你……”
“没有。”
“舞儿,我觉得我好脏,好脏,好脏,我被那么多人碰过了……”
仇舞将潘忻的头压入自己胸口紧紧抱着,“不会。”
“我好恨颜琰,他居然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好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是,那也回不来了,没法再把忻儿干净完整地还给你了,舞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当时不该不信任你,帮着颜琰对你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那天晚上你来救我,我还扎了你一刀。那一刀我真的是无意的,我当时好怕你会死,可是他们威胁我,如果不按他们的指示做他们就会让周围埋伏的人围攻你……”
潘忻的手颤抖地抚上仇舞的胸口,“舞儿,一定很疼吧,你也扎我一刀吧……我是个笨蛋,听到你说我只是做了个漫长的恶梦,我居然就相信了,我只是想逃避而已,却……一点也没发现你的伤痛,可是现在什么也来不及了……”
仇舞心里猛地一跳,“怎么会来不及?”
“我已经这样了,已经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潘忻浑身发着抖,哭得泣不成声。
“你这个混蛋,难道又想抛弃我?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别以为我还会再放开你。你要是敢走,小心我再打晕你然后再骗你。”仇舞气势汹汹地说道。
潘忻一愣,仇舞的声音却温柔下来,“其实我最想让你无忧无虑地活着,甯愿你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继续活在我骗你的梦里,可是我最终还是自欺欺人了。我之前没有保护好你,但是潘忻,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潘忻从没听过仇舞这样低声下气,却见仇舞放开自己居然已经给自己跪下来了,郑重地伏在床上对自己一拜,眼里是无尽的深情和疼惜,瞬间便将潘忻一颗伤痕累累的心给融化了。
潘忻迟疑了,仇舞伸出手,摸了摸潘忻戴在头上代替束冠的那支珠花,将它拔下,“忻儿喜欢这支珠花吗?”
潘忻不知道仇舞要做什么,有点紧张地望着那支珠花缓缓点了点头。
他喜欢的,当然喜欢,喜欢到不顾自己以往的京城第一翩翩佳公子形象,硬是把这女人的玩意戴在了头上,虽然他出众的外貌掩盖了珠花的不和谐,让它成为了一种别致,但若是以往,他定是不会戴在头上出门的。
因为是舞儿送他的,因为他很爱舞儿。
仇舞微微一笑,“要是有一天,一群坏人欺负你,从你手中夺走了珠花,他们弄脏了它,将它丢在一边,你还会要它吗?”
潘忻愣了一下,眼中再度溢出了泪水,他知道仇舞想说什么,但是这样的自己,他也能接受吗?
“忻儿,回答我。”仇舞坚定地问道。
潘忻像是挣扎了很久,然后几乎听不见地低声道,“我会丢了它,因为它已经脏了,它配不上我了……”
仇舞的手微微一颤,脸上顿失笑容,片刻后又重新努力地笑着,眼角却带着一丝泪,“忻儿,你又撒谎。”说着,一只手拉住了潘忻。
“我没有。”潘忻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仇舞。
仇舞笑得绝美,却像是在哭,最痛彻心扉地哭,看得潘忻眼睛都痛了。
仇舞看了潘忻一会,突然转身离开床,走到桌边,将珠花放在桌上,同时拿过一旁的砚台高高对着珠花举起。
“不要!”潘忻睁大眼,飞快地从床上下来,却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来不及阻止,砚台已毫不迟疑地重重落在桌上。
潘忻浑身震了震,想那珠花此刻恐怕已经成了碎片吧。
仇舞转身扶起潘忻,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阴冷,“怎么这么不小心,既然弄脏了你就会丢了它,又何必如此在意。”
潘忻身子一抖,抓着仇舞的手用力吼道,“可是它还没脏,还没脏啊!”
“那你就当我是弄脏以后再砸碎的。”仇舞漫不经心地回道,眼里还带着一丝不屑和漠视。
潘忻没料到仇舞会转变得这么快,也觉得难以想象,眼泪啪啪地坠落到地上,“凭什么,凭什么,你凭什么砸碎它!就算它脏了,它也是我的,你没资格砸碎它!就算它脏了,它也是我的,也是我的……”
“但那是我送给你的,我爱收回就收回。”仇舞冷漠道。
“但是你已经送给我了,那已经是我的了,你不能收回的!”潘忻两眼通红地抓着仇舞大叫道,自己也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心痛,这么激动了,但是却停不下来,仿佛人已经不是自己,心也不是自己的,它们都哭喊着,滴着血,伤痛着,叫嚣着要发泄出来,拼命想挽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哪怕那已经不可能。
“所以它要是脏了,你还是会要它的,对吗?”仇舞的语气软下来。
“你别想套我的话,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就算你不说,那又怎样?那也一样。若是有人从你手中夺走了他,弄脏了他,哪怕弄伤了他,弄回了他,扔掉他,你还是会要他,会珍惜他,会更疼爱他,你会心疼,会自责,但是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他,甚至更爱他。你不说,但你也明白的。”
“可是我……”
“你说我已经把那珠花送给你,就不可以收回了。那你也把你的人你的心给我了,你又怎么可以收回?”仇舞将潘忻抱入怀里。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忻儿,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痛,但是你摸摸这里,它也很痛……你有多痛,它就十倍地痛,你要是想离开,它就死掉了。”仇舞拉着潘忻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忻儿,发生了太多事,太多意外,但是我们还是在一起不是吗?”仇舞说着,在潘忻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潘忻摸着那熟悉的触感,展开掌心移开,居然是那支珠花,完好无损的。
“让我再爱你再陪在你身边好吗?无论生与死,我都只想在你身边……”
潘忻满眼含着泪,仰起头,轻轻地抚上仇舞绝世妖美的脸庞,那容颜,是那么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心里,这一生,下一生,下下一生,估计都是不可能会忘的了,这样好的人,这样深的爱,他说要放开,却真的能放得开吗?其实也许自己心里知道,但是不愿承认,就算自己死了,也只会爱着他,只会记着他吧。
潘忻将自己的唇凑到仇舞唇边,仇舞一手揽进潘忻将他狠狠吻住,像是订立着永生的契约,两人从此都不要再分离。
第二十三章:药神古藤惜
珠花再残破,也仍然是我爱,要恨的,该恨的,是那些伤害侮辱珠花的人才对。仇舞再度默默地握紧了拳。
******
万里飞花,千里碧草,这便是四季如春的古藤国。
仇舞自知自己得病之后便知会了正逗留古藤境内的紫衣魅主人——明。
明与当今天下第一的药师,古藤国的国主古藤惜算是颇有些交情,仇舞想通过他找古藤惜为自己治病。
明收到传书后通知仇舞来古藤国,说自己会在古藤国边境的浮萍镇等他,今日午时,仇舞一行人便抵达了浮萍镇,仇舞将潘忻在客栈安顿好后,便让小絮去通知明。
仇舞和潘忻在屋内用过午饭,房门响起几声轻巧的敲门声,然后便听到小絮顺服柔和的声音,“主人。”
“进来。”
门被推开,小絮在前引路,身后跟了一个如玉般无暇,如皎月般明媚的少年,少年一脸纯净温柔的微笑,一双漆黑的眼灵动有神,彷如堕入黑夜之中的繁星,让人觉得人如其名——明亮高贵。
“司徒仇舞,你怎么又出事了?”少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一进门便一脸认真实则揶揄地说道。
小絮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守在门外。
少年径自走到一张空凳坐下,脚步轻灵,毫无迟疑,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双目失明之人。
仇舞起身,对着少年垂首一拜,“朔月殿下。”
“呵呵呵,难得你会对我行礼,不多啰嗦了,你即刻起身随我去见古藤老头吧。”
“是。”仇舞站起身就要随明离去。
潘忻也跟了过去,却见那明站起来,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站在原地没有动。
“忻儿,你先留在这里,我去见完古藤国主就回来。”仇舞回头交代道。
“不,我也要一起去。”
“不行。”仇舞态度坚决。
明扑哧一笑,“仇舞,小忻儿既然那么坚决,我们就带他一起去吧。”
“明!”仇舞一着急,也顾不得什么敬称,脱口而出明的本名。
“哈哈哈,没事的。”明弯腰捧腹笑了一阵,要见一向脱俗得不食人间烟火样的仇舞跳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明趁机笑了个够,然后直起身子又一副肃容地道,“这是本宫命令,你若是不从,本宫就不带你去了。”
仇舞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却没再阻止潘忻。
一行人乘着一辆马车顺两国交界的河流逆流而上行了一段,然后穿过一片密林,七万八绕地行了几个时辰,才来到一片稍微空阔的竹林前。
经过了竹林,一片古朴的木屋小筑呈现眼前。
明让人停车等在离小筑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自己先行一步往小筑走去。
走到小筑入口,明停了停脚步,静心听了一会,然后劈手往自己左右两棵有二人合抱那么粗的树打去。明纤细的手掌看似只轻轻松松地往两边各拂了一下,两棵大树便连根拔起各自往两边倒去。
随着树倒,一个少年的骂声从树上传来,“明,你这个混……啊!”只可惜还没骂完,树上的少年便随着树摔到了地上,惨兮兮地碰着摔疼的屁股半天站不起来。
“君寻,你都多大了,不要每次我来都玩这么幼稚的把戏,你也该长进一点了吧。”明招招手,示意看得目瞪口呆的众人过来。“我今天是带朋友过来医病的,古藤老头在家吗?”
“哼——!”少年清脆地一哼,把头瞥向一边。
潘忻看着这俊秀的少年一脸不合作的样子,本来与他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是现在关系到仇舞的身体,就不免生气起来,上前两步没好气地道,“喂,我们是来医病的,有你这么接待病人的吗?”
君寻瞥了潘忻一眼,似乎自觉有点理亏,脸不易察觉地红了红,别扭地道,“师父在里面,你们自己去找他吧。”说完一副赌气的样子坐在原地不起,其实是屁股痛得站不起来。
明装作若无所觉的样子,抬步就往里走去,君寻看到明无视自己的样子,一脸恨恨地瞪着明远去的背影。
“那人是谁?”潘忻好奇地问明。
“是古藤老头年轻时从路边捡来的弃儿,嗯……后来收了他做徒弟,然后也算是养子吧,但实质跟奴仆苦力没什么两样。”明边走边悠哉地解释道。
徒弟,养子,奴仆,这几个身份差距还真大……潘忻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