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溪瞪大眼望向桌前那人,这人,竟是犁人首领?
那人坐在桌前,除了最开始照面那句话,没有发过一言,看着更叫人难以琢磨。
阮灵溪不偏不避地迎着那人阴鸷的视线,心中却渐趋绝望。犁人本性凶蛮,有仇必报,此回只怕是在劫难逃。世事难料,不想自己竟会因这么莫名其妙的一番相遇而送了性命。
那人与他对视片刻,忽地开口道:“后日是开光大典,杀生不吉,先将人擒下,稍后发落。”
执刀男子有些犹疑,“这人有同行而来之人,怕只怕,夜长梦多。”
那人忽地起身朝他们二人走过来,一双眼片刻不离地盯住阮灵溪,走得近了,高大的身形将周遭的灯光都遮掩了去。
近距离对上那人肃杀的神情,阮灵溪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人要杀死自己,绝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然而,那人却只是走近,再无任何动作,盯着他片刻这才缓缓道:“那日伤我之人是与你一同前来的老汉,你只要说出他是何人,我便放了你。”
阮灵溪听得此话,索性冷声回到:“你要报仇,杀了我便是。”
那人听得此言,冷然一哂,忽地抬手扣住阮灵溪下颚将人脸抬了起来,凑近了沉沉地道:“这脾气倒是很对我胃口,不过,我希望到时候你的嘴还能如现在一般硬!”
第十四章
等得昏穴被人解开,人已然到了一处全新之所。眼前只剩一人,便是那犁族首领。而自己则软倒在一处躺椅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对于生死,阮灵溪倒不多介意,如若注定是祸,想躲也躲不过。只是,如此一来,他所负之任怕是再难完成。这般想着,竟生出几分欣慰来。
真是好生奇怪。难道那任务,比之死更叫人难以忍受么?阮灵溪忍不住要嘲笑,但嘲笑谁,竟是不知。
宇拓看得出,眼前之人在走神。当他不存在一般地走神。乌黑的眼睫无神地睁着,在昏黄的灯影里显出几分迷离。他仍记得,那日选婚大会上,也是这样一双眼,低垂间,几分无奈,几分自嘲,却在带上象征桀桀的手镯时,充满不安与慌张地与人群中的老汉对视了一眼。那种不安的眷恋,一瞬间竟叫他嫉妒莫名,明明知道,那该是幼女突然要离开至亲的自然表现。
然而,直到那晚,与那老汉交手,自己轻敌受伤。
当时那两人之间虽只有短短两句对话,却叫他听出,眼前之人与那老汉,似乎皆是年轻男子。
而眼前之人当时紧紧偎进对方怀中,全副信任依赖的模样,叫他嫉恨得几乎要从眼中喷出火来。
自己一时不敌,叫那人打伤不说,珍而重之选出来的桀桀竟然与他人那般亲昵,这比那一掌带来的伤势更叫他难以忍受。即便这桀桀果真是个男子,他也绝不容许!
“叛族者,轻者剜眼割舌,断手断足,重则斩杀分尸。你要选哪一样?”
那视线终于移至自己身上,却是冷然的笑意。宇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我并非你们族人,何来叛族之言?你要借机刑讯,何需找这种借口,直接放马过来就是。”
“自你带上那个银镯起,便早已被认定为我的桀桀,成为我族中之人,难道你还没有这种自觉吗?要知天神的旨意,从不是可以随意质疑更改的。”
阮灵溪只觉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腾而上,那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你是个疯子吗?谁是你的桀桀,我是男的,你看清楚了!”
宇拓不为所动,一意道:“联合外人盗走圣物,若再算上你一条不贞之罪,你可知还要受怎样的刑罚?”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阮灵溪不答,宇拓也不介意,只一字一字地补全,“但凡犯有不贞之罪,除去重型,还要受耻刑。在身体最私密的部位烙上不贞的耻辱标志,叫他再也不能,也不敢不贞。”
阮灵溪恶狠狠瞪着眼前之人,良久,忽地嗤笑一声,“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难道就为了说明,你们犁人果真是罕见的野蛮愚蠢?”
宇拓神色不变,“你不用急着惹怒我,我说过现在不杀你,就绝不出尔反尔。而且,我们犁人虽则野蛮愚蠢,但到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不会使那些个诡诈手段偷取他人物品。”
这人,比想象中精明冷静。
阮灵溪被人戳中软肋,却也不想失了气势,只闭了眼意兴阑珊地丢出一句:“你爱用哪种刑罚,便用吧。”
“我说过,只要你说出那假扮老汉之人是谁,我可以放过你。”
阮灵溪仍是保持的那个姿势,不睁眼,也不回话。
宇拓目光在阮灵溪脸上一番逡巡,似乎有一种即便自己将人折磨致死,也得不到想要答案的错觉。那般淡然的神情,融杂在这般精美绝伦的五官之上,几乎要泛出光彩来。
宇拓承认,在第一眼见到眼前之人时,自己就已然怦然心动。不单因为这绝色容颜,更因那青涩却又沉静的矛盾气质。叫他忍不住要去探究,这样的女子,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与经历。自她出现,整场选婚大会,他的视线,几乎片刻不离地胶着在她身上,直到那银镯牢牢地戴到她的腕上,宣示着她完完全全归自己所有。
即便现在得知他是个男子,除却最最开始的惊讶与不适,这感觉竟丝毫也未曾退却。
然而,此时,眼前之人却在明明白白在回护他人,全不顾自己的威胁与妥协。这种不顾一切的回护,叫他恨不能一把将人捏死在手心里。
“你今夜去见的那人,是当今武林盟主之子,幽云山庄的少庄主云过天。”对于那位不法大师请来的贵客,他自然耳闻良多。而他此时说出此话,也绝不是全无来由的空穴来风。对于那晚假扮老汉之人,宇拓心中自有计较:年纪轻轻便有那等身手,能一招之下伤了自己的,放眼当今武林,本就没几人。若说在此之前,他还全无头绪。而今日的一番偶遇,则叫他几乎肯定了那人是谁。
此言一出,果见阮灵溪眼皮轻微一动。但也仅此而已。
宇拓追问了一句:“可是他?”
除了刚刚那轻微的色变,任他怎么引导,眼前之人便是紧闭双眼,不理不睬。
宇拓面上虽则沈冷如水,心中早已翻滚沸腾。伸出手去,将那修长的脖子捏在手中,稍一使力,对方的身体便随着自己的动作抬起。
眼睫轻轻颤抖着,但全无睁开的打算。那是誓死顽抗的表现。
宇拓收紧手中的力道,定定地看着手中之人因缺氧而呼吸艰涩,面色殷红。
死亡从来就是件痛苦之事。
当空气一丝丝从胸腔中抽走,想要呼吸的欲望竟会如此强烈,强烈到整个身体都疼痛万分。
血雾在眼前弥漫开来,随即变成深黑的朦胧,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有狂烈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撕开这僵冷的苦痛。
就在阮灵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时,脖子上的手忽地松开了去。刺冷的空气陡然间倒灌而入,呛得他狠命地咳嗽。他想弯下身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半仰着软倒在对方身上。
耳边听得对方低低地道,“你既不肯说,我们不妨请云少庄主亲自来说说?”
话音刚落,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声道,“首领,那人来了!”
阮灵溪猛地止住咳嗽,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宇拓脸上神情更冷。
只听得门外衣袂涌动之声,有声音由远及近,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屋中人的耳中。“不知何人相约,客人已至,主人何在?!”
阮灵溪心中焦急,他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早已设好了圈套。他这一辈子,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无用。
宇拓紧紧盯着眼前之人,见阮灵溪表情,心中早已猜出了七八分。猛地收紧扣在阮灵溪后腰上的手臂,将人拉至怀中。
阮灵溪狠狠骂了一句,“混蛋,卑鄙!”
屋外之人又问了一声,片刻后,那门无风自动,啪啦一声开了。
宇拓抬起头来看向屋外,却不将阮灵溪放开。
夜色中,看不清屋外之人的脸色,但那股冷凝之气,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都冻结般。
宇拓丝毫不惧,“云少庄主既然移架前来,不如进门一叙。”
阮灵溪睁大眼看着那洞开的大门,果然看到云过天自那门外一步步走来,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云过天看宇拓那般亲密地将人搂在怀中,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仍算是平心静气地道:“阁下先放了我庄中之人,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谈。”
“我对贵庄没有什么要求,只对云少庄主有两个问题。”
“请说。”
“那日来山中盗我族圣物的可是云少庄主?”
“是。”云过天答得干脆,到了此时,已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好。第二个问题:我怀中之人,云少庄主可有碰过?”
云过天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陡地看向阮灵溪。却见他脸色惨白如纸,羞愤欲死。
云过天暗自咬牙,冷声道:“阁下此言何意?”
“就是话中的意思。”
两人冷冷对峙,片刻,云过天终是冷硬地回复了一句,“没有。”
阮灵溪狠狠闭眼,摇摇欲坠。这样的对话,比起将他赤裸裸地推到众人面前羞辱还要难堪难受。一瞬间,他几乎恨透了在场所有人。
“既然如此,那圣子草一事我族也不再追究。但人,我要带回去。”
“首领!”那配刀男子声音中满是责难,显然没有想到自家首领是这么个打算。
宇拓并不理会,只继续道,“你们中原人也讲究明媒正娶,他既在选婚大会上被选为桀桀,便注定是我宇拓明媒正娶之人。你们既无瓜葛,我也喜欢他,自然可以带他走。”
“不可能。”云过天一口拒绝。
气氛瞬间冷至极点。
第十五章
气氛瞬间冷至极点。空气中丝丝震颤,仿佛要一点就爆。
“你们都说完了?”阮灵溪谁也不看,忽地冷冷打破这快要拉断了对峙。
两人均转眼看向他。
阮灵溪仍是那种漠然的神情,嘴里说出的话却尖利如刺:“凭什么我要去哪里需要你们定夺?”
两人齐齐色变。
阮灵溪抬起头来,看向宇拓,脸上是嘲讽冷然的笑,“凭什么你喜欢我我就非得跟你走?我又不是你的附属物。”
宇拓欲言又止,忽见阮灵溪靠近了些,恹恹地笑着,笑罢,这才一字一字冷冰冰地道,“我告诉你,我哪里也不去,谁也不跟!”
宇拓唇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陡然看到对方唇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来,在莹洁的肌肤上划出刺眼的红。
他难道强行将制住的穴道冲开了?
“你!”一句话还没有出口,就觉前臂上一阵刺痛,手下意识的松开。怀中之人已然趁隙脱开身去。宇拓忙地伸手,想将人挽回,眼前却是一阵眩晕,再也立不稳身体。
倒下之时,只记得那张本一直沉静的容颜露出几分癫狂苦痛来。
他只不过是想要他而已,难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么?
“首领!”那在一旁的犁族人见状,即刻从腰间拔出弯刀,想要阻住阮灵溪去势,不料阮灵溪竟直直朝他冲来,不躲不避。
云过天见状,心头盛怒异常,出手却越发的冷静迅捷。
等得他点倒那执刀男子,阮灵溪早已自那大敞的门外消失。
云过天看看倒地的二人,犹豫了片刻,拔身朝门外追去。
内息紊乱不堪,在体内四处冲突,心口已然如针扎般刺痛,连呼吸都带了刀子般,切割着血肉,偏偏还要自虐似地提气狂奔。树影在身侧一一掠过,然而,越过一个,又是另一个,仿佛无休无止永无尽头。为什么,谁都要来左右他。编排出一局局他根本不想演却又不得不演下去的戏码。他也是血肉所铸,也会有痛觉。可笑他还一度以为自己能漠然承受,能云淡风轻,谈笑应对。然而,只不过这样一场意料之外的交锋,却将心头所有压抑的狂乱激发。他想恨,却不知该恨什么。所以,他只能痛苦不堪,狂乱不顾。
身后有人焦急呼喊,阮灵溪听了那声音,如同见着鬼般,走得越快。仿佛不见着那人,不想着那人,就不再有苦痛与挣扎一般。
然而,力气总在最不想的时候慢慢衰竭。因强行冲破穴道而狂乱涌动的内息,根本经不起如此巨大和不加节制的损耗。
急速上涌的鲜血无从压制,阮灵溪不得已停下脚步,扶住身侧的一株树干呕出一口血来。身体随之软倒,倚着树干缓缓坐下。看着那由远及近的身影,明明熟悉却又陌生得叫人心寒。
“你疯了!”云过天从没想过自己竟有如此气急败坏的一天。
阮灵溪想在脸上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剧痛从四肢百骸一涌而上,叫他痛不欲生,身体簌簌发抖。
云过天一把捉过阮灵溪双手,想要帮他将紊乱的内息引回原位。不想刚一碰到,却被对方甩开,如同甩开什么嫌恶的事物一般。
狂怒如火燎原,云过天眼神冰冷,看着那具纤弱的身体倒在草地上,痛苦地颤抖辗转。
但也仅此而已。
再疼痛难熬,地上之人也丝毫没有要来求他相助的意思,甚至恨不得能离他越远越好。
云过天怒极反笑,“倒不知半年不见,你竟恨我到如此地步。”说罢陡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阮灵溪足踝,就着那姿势将人猛地拉到身下。
神情里透露出的阴狠粗暴,叫人不寒而栗。
阮灵溪只觉得浑身颤抖得愈加厉害,疼痛的间隙里,塞满了死心的绝望。
云过天意义不明地一声冷哼,倏地俯下身去,扣着对方下颚便摄住那双唇。
冰冷,却一如既往的柔软。
天知道,白天第一眼见着他的时候,他是用了多大的克制力道才决断了不该有的欲望。那曾有过的旖旎春情,微醺中的灭顶快感,如同刻在身体里般,怎么也挥散不去。这半年的时间,这激情从未褪色,反倒因为思之不得而变得更加浓烈不堪。借着这样的盛怒,那隐秘而龌龊的欲望便如骨之蛆般将理智一点点蚕食,叫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去毁坏,侵占。
他想念这幅身躯,却更想折磨这具身躯。为那叫人痛恨的倔强和顽抗。
身下之人想反抗,但疼痛已经让他的力道流失大半。那反抗,也如同装模作样的假饰。
云过天压紧那冰冷却柔软的唇,由外及里地蹂躏啃噬。另一只手已然扯开腰带,贴着腰线摸到后背。
那里早已因为疼痛,冷汗重重。云过天便借着那湿热在肌肤上用力抚摸。忽然,手指敏锐地触摸到一处伤疤,从肋下到肩头,细长地蔓延,如一条可恨的吸血之蛭,紧贴在细腻光滑的肌肤上,在指尖划出明显的凹凸。
云过天终是慢慢缓下手中的动作。唇舌不再肆虐,只要碰不碰地贴着对方,手按到阮灵溪后背缓缓送入一股真气。
真气顺畅地随着经脉游走,将那四处突奔的内息压制了几分。身下之人冷汗涔涔地睁开眼,下一刻,便是使劲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自己。
云过天无动于衷地看着那愤怒却徒劳的挣扎,无端生出一种完全凌驾于上,掌控一切的快意来。只等得对方稍觉回转便撤回真气,又狠狠吻了上去。
欲念浓烈,夹杂着青草的芳香气息,一同卷入口鼻之中。阮灵溪偏头要避开那纠缠,却只能让人越缠越紧。愤怒悲哀得叫他痛恨,想也不想张嘴便咬了下去。
云过天猛地起身,一抹下唇,手中一片鲜血淋淋。他在心头不管不顾地冷笑,低低地俯下身去,伸出手将那血涂抹在身下之人的脸颊上,动作缓慢而坚定,一下一下,如同在宣示所有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