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康师傅这段话是真的,他真这么说了,我就是给改编了一下。原文是这样的:将以政事付汝,朕当择居水土佳处,时闻汝之令名,以优游养性。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心的,没有人知道啊。
第四十八章:行军
行军是辛苦的。天不亮就起来,翻身上马,迎着刀割一样的寒风,在沉默之中,度过寒冷的一天。马不能撒开了欢儿的跑,身体也因为长期在马上保持那个挺直背脊的姿势而分外僵硬。为了隐蔽,不能起锅做饭,全军都只能吃冷食。最难受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种全军上下笼罩的沉重和压抑。天空好像也被这种气氛感染,阴阴沉沉,带着凄冷的萧索,漫天的黑云,甚至分不清是晌午还是傍晚,胤禩不自觉地又想起宗人府那高墙围起来的院子,上一世他在那里死去,这一生,不知又会埋骨何处?
胤禩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止住内心萌生起来的消极念头,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回头看看身后垂首向前的兵士们,一个一个脸上神情麻木,眼神都是呆滞的,时不时有人搓一搓冻僵的手指,脚步声带着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闷。这不该是大清的军队,胤禩印象之中的大清军队是昂扬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神情坚毅,目光犀利,他们为了荣誉而战,为了誓言而战,为了国家而战,就像,胤禛的信里,提到的那次大阅兵中的将士们,就像,带着一腔热情来到西线的自己。
胤禩以为,自己为大军准备好一应物资,探好路径,让西线军队提前出征,一切就都来得及,像一次天衣无缝的演算,十则围之,大清军队横穿沙漠,在漠西草原上围猎噶尔丹,是何等的豪情和气魄。然而,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幻想罢了。这支队伍,并没有战心,没有血性,有的,只是茫然。
胤禩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激发这些兵士们的斗志。隐秘行军,最忌如此。这样的压抑境况,再多几日,人非疯了不可。到时候逃兵一多,就别提什么隐蔽了,早晚让敌人发现。
天公似乎还嫌胤禩的麻烦不够,刚刚扎营,便飞飞扬扬,下起雪来。大雪在寒风之中飞舞着,肆虐着,将营火覆盖,将帐篷压塌。大雪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撕扯着胤禩心底的理智,他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的心中的清明,险些葬送在这一场大雪之中。
雪下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他们跟西路主帅费扬古部失去了联系,也没有等到预定要赶来的王化行、董大成、潘育龙所部,大军原地驻扎,没有片刻停歇的大雪,几乎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
然而孙思克没有。
胤禩以为,在一场战争之中,武将所能起到的作用甚微,无非日常理庶务,战时令人冲杀,能创一时之令名,靠的可能多半是运气。费扬古对孙思克的评价亦不甚高,这让胤禩将这位名满天下的将军当成他处理军务的副手,在胤禩心里,这支队伍的指挥权还是他的,权利,是他放给孙思克的。
孙思克到了胤禩的营帐,见了礼,看看胤禩神色间难掩的担忧,便说:“八阿哥不必太过忧虑,下着雪大军走不了,不如多休整几日,等雪晴了再开拔。”
胤禩细看孙思克,直觉这人除了穿一身甲胄,全身上下简直无一处像个将军。他的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眼中是一片和煦和安然,身材瘦削高挑,全不像王化行的孔武有力。更重要的是,军心已经涣散至此,孙思克竟然一点儿也不着急。胤禩心头有些暗火,却还是维持着面上的恭敬:“孙将军,连日来跟各路军都失去了联系,您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八阿哥急了?”孙思克捋着胡须,笑问。
“自然着急。按照计划,四月就要到翁金河与费帅会合的,这还有一千里呢。这雪下了三日,还不知要下多久,就算雪晴了,行军速度,也定然受到影响,就算战前准备的防寒措施得当,也顶不住这雪这般折磨人。”
“八阿哥再急,雪又不由人,就算是皇上在此,也难叫这雪立时就停了。以末将看,这雪是场好雪,没有这雪,有些事儿,还真办不成。”孙思克好整以暇,似乎并不在意胤禩的火烧火燎。
胤禩看看孙思克的神情,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却又好像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念头,忙问:“孙将军意思是?”
孙思克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胤禩,又在地图上指了几个位置,颇有些神秘地言道:“咱们等不及老王老董他们的队伍,可就要开荤了!”
那一瞬间,胤禩仿佛感到有一种光芒,从孙思克的笑容之中透出。他是这支队伍的真正核心,不愧为河东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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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路军正红旗的大营里,胤禛卸下身上的衣甲,揉揉酸痛的肩膀,从怀里拿出一封压得有些皱了的信来。胤禛小心地将信打开,看着上的面俊劲的字迹。笔触之中隐隐透出的杀伐之气,胤禛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几个字,安静地发呆。
胤禛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想胤禩了。想着往年过年时候,胤禩穿着新衣,笑意盈盈地道着“四哥恭喜”,半开玩笑地讨赏。胤禛给个金锞子,胤禩却转手就送了胤禟。想着一同读书的时候,胤禩拿了太子的课本,捻张薄纸,用小楷记着心得,胤禛过去看,胤禩就随手扔到一边,淡淡笑着说在四哥面前就不献丑了,其实字真的写得极漂亮。想着大婚的婚宴上,胤禩举着杯子,对他笑着说恭喜。想着胤禩带着认真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我信四哥,故以实情相告,以要事相托”……
年前太子说汗阿玛让他们兄弟几个都给胤禩带封信过去,胤禛高兴极了,提笔洋洋洒洒便是千言。等收到回信,却只这薄薄一张,寥寥数语,难慰心头惦念,却更添三分相思。旁人的信他不知道,但看看小九那厚厚一封,心里不自觉就有些酸意,小九小十惯常拿对方做比,胤禩最能拿捏平衡,小十的信,想来也是这般厚的。
胤禩不是这般无情意之人,对此,胤禛只能解释为,胤禩生气了。胤禛知道胤禩在编书的钱上动了手脚之后,是很认真地去查访了一番证据的,不过最后一无所获。理藩院并无户部之中所谓明账暗账,就只一本,条分缕析,记得详尽,每一文钱都有名目,根本找不到胤禩所说虚浮一成的证据,那账面,就像胤禩的笑容一样完美。胤禛就算是捅到了汗阿玛那里,吃挂落的也绝对是他自己,是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胤禛虽然暗恨又输了胤禩一手,可心底到底还是佩服的,他是周全之人,敢说出来的龌龊之事,定然就是让人查无实据的。胤禛暗查此事,瞒得过别人,却一定瞒不过胤禩。这孩子,一定是记恨上了。
胤禛小心地将信收好,嘴角微微的扬起。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胤禩其实是记仇的。“也罢,记恨便记恨吧。”胤禛如此想着,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快。想想自己信里提到的各种于战事有利的信息,胤禛不自觉地咒骂出声来:“这个小没良心的。”
正要休息,外面人报说康熙召见。胤禛连忙又穿起了衣甲,往康熙的皇帐赶。帐篷外面,诸皇子都到齐了,却不知这临时召见,到底是为了何事。
五个人一道进去,看康熙有些阴郁地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着。请了安,康熙却还有些愣神,胤褆倒是胆子大,低声问了句:“汗阿玛?深夜召见,可有急事?”
康熙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沙哑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坐下吧。”
几人起来,按次序坐好,康熙才缓缓开口:“有两件事儿,其一,太子病了,病得很重,已不能理事。其二,费扬古报胤禩从陕西出发的策应部队在阴山遇到大雪,已经多日没有音讯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帐中安静至极,只听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出京才四百多里,便遇上这等事儿,阿哥们心里都不禁恻然。康熙看众人都不说话,便问胤褆:“大阿哥,依你看,此时当如何?”
胤褆先是一愣,当即站起来回话:“汗阿玛此番御驾亲征,举十万大军伐噶尔丹,意在一战将其擒获,万不可回师。臣以为,择一阿哥回京,协助太子理事,太子病中,一应事宜由内阁驰奏军前,等太子痊愈,再行监国之权。八弟那里……臣愿前往救援!”
康熙看看胤褆,他原本也没有因为太子生病就回京的念头,可胤褆这样说,康熙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快。并没理会胤褆所请,转而问胤祉,道:“老三,你说说看。”
“臣有些担忧太子病情。太子身体一向康健,临行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病了?”胤祉看出康熙的意图,连忙顺着话茬说到太子的病情上。
胤禛心里却在想着胤禩。他遇到大雪了?若不是大事,想来也不会报给汗阿玛,那就是说,有生命危险了?不,不会,胤禩不是会被一场风雪打倒的人。他年前不是从老九那儿要了很多乌拉草么?那是早防着这场大雪了。想来大雪只是阻住了路途,所以断了消息,胤禩一定还好好的,一定是这样的!
正想着,康熙便问到了他,胤禛站起来,回道:“太子染疾,是大事。臣以为大哥所言有理,当派一阿哥回京理事。八弟那里,只是断了几日音讯,并无大碍,他能解决,臣以为不需要中路驰援。”
此话一出,人人都看着他。胤禩跟几人关系都不错,就是胤褆跟太子不对付,也很宠着胤禩。大家都觉得康熙把这消息说了,就是要让人去救的,偏生胤禛说不必救,几个阿哥都皱起了眉头。康熙神情倒是舒展了些,问:“老四说说,谁回去帮太子合适?”
“大哥善战,留在军中,更能为国效力。余下诸皇子中,三哥居长,与太子素睦,回京主持政务,再合适不过。”胤禛垂首回道。
“三阿哥?”康熙转向胤祉。
“臣愿回京协助太子,只是,臣恐自己经验不足,不能胜任。”胤祉一副谦虚的模样,面上忧虑,似乎真在为太子担心。
“不必担心这个,尔回京之后,凡事有内阁大学士主理,急事可问太子,诸般事务写了陈条来发到军前即可。”三阿哥回京的事儿,这就定下来了。康熙顿了顿,又道:“每日驰奏将太医院脉案附上,太子病情有变,随时奏报。”
“臣遵旨。”胤祉答道。
“胤禩那里,朕也有些担忧,”康熙又想起了胤禩请战那日,心里头的不祥预感,看看胤禛,道:“四阿哥,朕知道你跟八阿哥因为修书的事儿,有些不对付。你是做哥哥的,也当多让着弟弟一些,他出了事儿,你怎能置之不理。”
胤禛连忙跪下:“臣不敢。臣与八弟并无芥蒂,还请汗阿玛明察。八弟遇险,臣亦甚忧,但臣相信,以八弟之能,定能脱险的。”
康熙有些惆怅地看看胤禛,并没掩饰心里的担心,叹口气,道:“老八是有些能耐,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啊。没上过战场,一个人领着绿营,朕当时还是太放心他了。”
众人一时无话,胤禛揣测上意,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当即道:“臣愿驰往阴山,设法与八弟联系,救他脱困。”
康熙看看跪着的胤禛,有些惆怅地说:“你自己也小心。太子的事儿,别跟他说。他自小跟着太子,情分非比寻常,他这一年多来办差辛苦,朕也不忍再让他忧心。”
胤禛听了,不免有些嫉妒。他辛辛苦苦筹集了三个多月的粮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担下了多少坏名声,临了却也没有捞到老爷子一句“辛苦”,一丝“不忍”。八弟可真是玲珑剔透,拼着挨了一脚到了西线,做阿哥的,就算辛苦一些,危险一点儿,能得到老爷子这一句话,也不枉了。心头如此想着,面上却不显,还是垂首应是。
康熙看看眼前的几个儿子,心里不免又想起不在身边的那几个来。挥了挥手让众人告退,转手又拿起那份奏报皇太子病重的折子,眉心深深地锁了起来。闭了眼睛,默默祈祷:“佛祖保佑,胤礽平安度过此劫。”
番外:苏公公讲故事
我是苏培盛,是个太监,跟着我们家四爷,已经有好些年了。爷平时面上冷,但心里却热,只是其他几位爷不一定看得出来罢了。我们爷平时做事情都很讲究,细致、精确,完事就求个完美。爷心里有一桩事儿,憋了好些年了,他一直觉得没人知道,可却瞒不过我。
我们爷,对八爷,存着不一样的心思。
要说八爷,真是紫禁城里独一份,没有人不夸的,跟我们爷那是截然相反。八爷好说话,人和气,但其实极讲原则,他认定的事儿,无论是谁都拗不过去,我们爷面冷,不讲情面,但其实做事儿没谱,喜欢的人可以对他极好,看不顺眼的就可劲儿折磨。我从没想过,这两个人,竟然能说到一块去。他们俩,简直就像天生不对付一样。
可有些事儿吧,他还就真成了。
我不知道四爷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八爷的心思的,但我觉得,肯定没有我知道的早。四爷刚开始通人事那会儿,就天天往八爷那儿跑,和八爷一起研究个算数题啊,谈论谈论功课啊,摆明了找理由想找八爷说话儿。后来四爷在塞外遇了险回来,那神情就更加明显了,看着八爷的眼神儿啊,都透着不同寻常的亲近。我原本是不敢相信的,但一日四爷在梦里叫了八爷的名儿,次日早晨宫女换床单的时候,我看到了些平时没有的东西。那味道不错,大概是因为我缺了东西,再也没有机会的缘故,对四爷的这些事儿,就格外注意。
我们爷办事效率却不高,几年了,我都没觉得爷跟八爷真有什么。也是,这事儿呢,是不好做,尤其要是让万岁爷知道了,爷跟八爷,都好过不了不是?以我们爷的这个心性,朝堂上处处跟八爷暗里头较劲,明面上也是机锋暗藏,这事情真是不好办。就算是要和八爷亲近,也先得友好不是?像八爷跟九爷,那好得跟一个妈似的,四爷倒正经跟九爷是一个妈,也没有那两位爷的热乎劲儿。您瞧我这又说废话了!
说正题吧。前几日八爷来雍王府,我当班,迎着八爷进了书房。雍王府和八贝勒府比邻,四爷是经常过去的,八爷却不常来。不过,四爷去八爷府,那多半是去找九爷。九爷自打八爷分了府,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出宫一趟,不来四爷府邸,却偏偏往八爷府钻。后来九爷也分了府,就在四八二位爷的边儿上住。每日下了朝也无差事,就直接往八爷府里头钻,逗八贝勒府的小阿哥玩儿。九爷对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上心。他跟十爷,就像住在八爷府一样。九爷做买卖的事儿,都在八爷府上处理,搞得四爷要见弟弟,也得往八爷府上才行。
八爷这回来,却是商量要事的。我被打发出去,不让听。这种事儿,我也不在乎。我总不能背叛四爷,所以,四爷的秘密,还是不知道比知道好。这些年来在四爷身边,我也明白一个道理,让四爷喜欢你,不能让他讨厌你。您看我从宫里一直跟到府里做了总管,这样的做法,想来是讨四爷喜欢的。
八爷和四爷商量了一会儿事儿,却没了动静。我没敢偷听,只是在外面稍微靠近了些,好长时间都听不到什么。再走近些,才听到八爷说了些话,具体是什么,我也听不清。然后四爷也说了一句。我听着语气平和,不像是吵起来了,安心了些,又往远站了站。
听说八爷和四爷前几日在又互相拆台了,我是不懂朝政的,但戴铎先生他们,仿佛对八爷颇有微词。好像还劝说四爷,赶紧把九爷拉回来,别让九爷往八爷府跑得太勤之类。
说起来戴铎他们也挺没见识的,九爷十爷和八爷那真是打不开拆不散的交情,四爷就算是皇贵妃娘的养子,也绝没有八爷跟九爷亲厚,四爷板着脸教训还行,让九爷听他的?基本没戏。九爷打娘胎里,八爷就天天看他,生出来之后,还亲自教说话,九爷十爷开始写字,那都是八爷手把手的教的,这种事儿最是培养感情了,要是有个人教我写字,我定然打心眼儿里一辈子尊敬他。所以说,九爷就算心里可能向着我们爷一些,行为上绝对是常驻八爷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