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盲窗

作者:盲窗  录入:01-18

“当然,你一个人占据一层楼呢。害怕吗?要是害怕让你爸上去陪你。”程冬至说到这里做贼心虚,赶紧补充:“顶楼清净,主要是不会影响你学习。”

贺武阳再早熟,本质上还是个爱玩儿的孩子,下车后看到小篮球场,一下子魔怔了。他扔了书包“啊!啊!”地叫着先疯跑了两圈,站下后做了个标准的急停跳投。

“哇!程叔叔,太棒了!”

“是吗?”程冬至心里头那叫一高兴。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走到贺武阳身前,突然弯下腰迅速地移动脚步,左突右晃,模拟带球过人。贺武阳反应过来慌忙阻截,几下就被他巧妙地晃过突破上篮,动作纯熟利落,一气呵成。篮网在晚风中微微晃动,贺武阳花了眼,仰着头傻愣愣地看着,恍惚觉得刚才真有一只篮球正中篮筐。

“程叔叔……”贺武阳崇拜地望着他。

“走,进屋去!”程冬至心情大好,好到简直无法形容,对他来说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神奇体验。浑身的皮肤都变得滚烫滚烫的,他像只被阳光晒透的皮球一样马上就要爆掉,不停地揉着贺武阳的脑袋蹦进了家门。

贺维不知去干什么还没有回来,程冬至把贺武阳领到了三楼他的房间。程冬至当初买这幢房子的时候只是本着投资的理念在里头,妈妈又不愿意来,所以他根本没想过顶楼会住人,一直用来堆放杂物和健身器材没怎么装修。

“时间太紧,你先将就着,等你考完试我找人重新装修一下。”

“不用程叔叔,这样就很好了。”贺武阳拉开窗子向下张望,“我爸爸和我已经太麻烦你了。”

程冬至下楼把车里的衣物抱进贺武阳的房间,贺武阳正在床上打滚儿傻笑,样子蛮可爱的。

“程叔叔,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吗?”他赶忙站起来接过程冬至手里的东西。

“对啊。”

“你,你没结过婚没有孩子吗?”

“对……啊……”程冬至有点迟疑,摸不透孩子心里想什么。

“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贺武阳学小沈阳的语气说话,把程冬至弄出一身鸡皮疙瘩。

“是啊,为什么呢?”他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结婚生孩子呢?”

“大家都这样,要不多孤单啊。”贺武阳同情地望着程冬至,“程叔叔,你不会是,是……”

程冬至惊出一身冷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什么?”他喉头发紧,有一种想夺门而出的冲动。

“是个老处男吧?”贺武阳小心地说,可脸上却笑得又痞又坏,眼睛里都是善意的嘲弄。

“老处男……”程冬至懵了,只觉得有好多只金色的小蜜蜂在眼前疯狂鼓动着翅膀,每一只毛茸茸的小屁股上都有根尖利的刺,在自己的脸上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刺出三个大字:“真可怜。”

第二十一章

“老处男”都说得出口,程冬至觉得贺武阳这孩子有可能跟着盛大军学坏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犹豫着要不要把贺武阳做模特的事告诉贺维。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毕竟答应过人家孩子保守秘密,说话得算数。贺维好像也有心事,闷头扒了几口饭说“我找到工作了。”

程冬至和贺武阳同时抬起头,贺维干巴巴地冲他们笑,把筷子像夹烟一样夹在指间——自打戒烟以后,他热衷于把任何小圆柱体当成香烟的替代品。

“我以前在水产店送货的时候认识了菜市场里的两口子,他们有两个卖鱼的摊位。现在那个男的出车祸瘫了,剩下他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想盘给我一个,我答应了。”

“卖鱼?”贺武阳给程冬至和贺维每人盛了一小碗汤,“你行吗?市场里的人收拾鱼可快了,那是技术活儿。”

贺维和程冬至都笑了。

“不会就学呗,谁还天生就会。”

贺武阳早早吃完上楼学习,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贺维回过头对程冬至歉意地说:“我前一陈子攒了几千块钱,本来想给你。今天交了一个月的租金又买了一辆三马子,都花没了。”

“你买三马子干嘛?不是有水产批发店的人送货上门吗?”

“这你就不懂了。水产批发店的货也是在郊区的大批发那里拿的,再到市场里已经加了不少价。我以后每天早晨直接去郊区批货,能多赚不少钱。前些天我打工的时候都弄明白了。”

“郊区的大批发市场?那你早晨得几点起来?”

“不早,四点吧。只是得麻烦你每天照看着武阳别睡过头。你不用给他做饭,他去外边买套煎饼果子就行。”

程冬至心里很不舒服,事先贺维竟然一句也没跟自己提起过。他不知为什么在贺维面前就是一点都不想忍,抬手就扔了汤匙。拿过纸巾擦擦嘴撇在餐桌上,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贺维于是知道他又生气了。

“你跟别人也这样吗,不顺心就甩脸子?就算是做老板也得和气生财呀。”贺维柔声细语地劝他,“我唯一的特长就是开大卡车,可驾照早就废了,这么多年没开手也生分,再说我不想干有风险的活儿。出来不容易,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过日子的法儿多了,非得起早贪黑累得臭死再弄一身鱼腥味儿回来?”贺维一软下来程冬至就端不住,夹起一块滑溜里脊扔到对方碗里。贺维抿嘴笑了。

“这活儿肯定能挣钱,只要下死力。我有的是力气,也只有力气。”

程冬至哼了一声,一脸的轻蔑,贺维却并不在意。

“早上我会尽量小心不吵醒你们俩,回来以后把脏衣服都脱在外面,洗完澡换完衣服才出来。不会有腥味儿的。”

“脱外面?你光腚给谁看?”程冬至直抓重点。

“脱车库里不行吗?从那直接上二楼。”贺维脸红了,“你这人整天都琢磨什么呢?”

贺维不习惯关灯睡觉,但程冬至说老开着床头灯睡对身体不好。后来他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只小小的橘子灯,放在房间的角落,贺维每天晚上都在它散发的柔和微光中入眠。但今天晚上贺维睡意全无,他趴在床上注视着那盏“小桔灯”,想想楼上的儿子,又想想隔壁的冬至,不知不觉手机已经开始震动。

蹑手蹑脚起床穿衣,关紧卫生间的门草草洗漱完毕,贺维背上背包踮起脚尖下楼。客厅里并不如想象般黑,因为有厨房的灯光透过来。

“昨晚明明关掉了。”贺维心里嘀咕着走过去关灯,突然一下子愣在当场。餐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旁边的盘子里摆着两块三明治。程冬至穿着睡衣趴在餐桌上,看到贺维走进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喝完再走,干力气活儿不能空肚子。”

贺维垂下头久久不动,程冬至端着牛奶走过去,睡眼惺忪地偏过头去看他的脸——居然有一道清晰的泪痕。程冬至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贺维一哆嗦,抬起头。

“喝不喝?你不喝我可灌了啊。”

贺维接过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干,抹抹嘴把杯子递给程冬至扭头就走。

“等等,”程冬至跟过来,将三明治用保鲜膜包好塞到他的口袋里。“抽空吃了。”他又打了一个哈欠,嘴还没有合拢,突然被贺维紧紧搂在怀里。

贺维一句话也没有说,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抚摸着程冬至的后脑勺和脖子。程冬至静静伏在他的肩头听他喘息,让他摸了个够,直到贺维松手。

“挣钱去吧,你他妈的是不是只有挣够钱了才能雄起?”他伸出手指抹掉贺维唇上残存的一点牛奶沫,抬起膝盖顶了一下对方的裆部。

“快滚!”

第二十二章

程冬至的爱心早餐其实就只做了这么一次,在贺维的坚决制止下第二天他就心安理得地迷糊过去,醒来后发现居然连贺武阳都上学走了。餐桌上的保温桶里豆浆还是热的,夹肉小烧饼在煎锅里闷着,金黄酥脆,让人看着就想流口水。没说的,武阳真是个好孩子。

“这日子简直麻麻的啊!要是和贺维之间也像这烧饼一样夹点肉就更好了。”程冬至边吃边想,底下就开始蠢动。其实他是有点弄不明白自己:开始的时候不就是想睡贺二维吗?现在倒好,赔钱卖力费尽心机连爹带崽都整回家来了,肉没吃上不说,自己好像还挺高兴。这不是犯贱吗?

在浴室里解决了一次,程冬至不爽,他不爱吃自助餐。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转上几转,还是觉得张灿最可心。处理完杂务在办公室里眯了个午觉,他精神抖擞地提着健身包直奔俱乐部。

下午的时候健身房里照例没什么人,但程冬至一进门就听见有人争吵:“你到底怎么想的,还真指望那个花心萝卜王八蛋喜欢上你跟你过一辈子?!”仔细一看,是张灿和一个小伙子站在百叶窗旁边,小伙子情绪很激动,张灿看上去倒是挺平静,只是笑。

“说啊!”小伙子搡了张灿一下,看他一趔趄赶紧又上去扶。程冬至觉得眼熟,后来想起来是隔壁自由搏击的教练。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花心大萝卜王八蛋之类的人,因此毫无防备地走上前去打招呼。

“怎么着灿,喜欢上谁了?”

自由搏击教练怜悯地看了张灿一眼,跺了下脚转身就走。经过程冬至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垃圾!”程冬至还没明白是怎么档子事,让人一记重拳砸在脸上,当时就摔在了垫子上。

“程哥,程哥……”程冬至的嘴角被打裂了,脑子里轰轰乱响好半天才清醒过来。看着张灿焦急的脸在自己眼前晃动,他吃力地坐起来问:“我说灿,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他抽风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程哥。”张灿的表情很不自在,“我没那意思,你甭听他瞎说。”

程冬至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刚才那些听上去很低俗的植物动物之类的说的都是自己。张灿拿来酒精棉球在他嘴角上小心擦拭,怯怯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你直说,”程冬至看着镜子里自己青肿的嘴角怒气上撞,使劲压着火。“你们那些烂事儿以后别他妈扯上我!”

“对不起程哥,他喝了点酒。你,你别跟老板说行吗?我求你了。”

程冬至倒不是会因为挨了一拳就砸人家饭碗的人,但这么一闹他立刻兴致全无。拎着包从俱乐部里出来,他坐在车里继续端详自己的脸。

怎么跟贺二维解释呢?

程冬至平日里都是在超市买菜,已经很多年没去过大菜市场了。如今那里也不是以前的样子,被市政规划到商场的地下,由于价钱便宜还是普通老百姓的首选。程冬至在门口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进去偷偷看一眼贺老板第一天的生意怎么样。

菜市场里空气极其污浊,各种蔬菜水果肉类和调料之类的混合味道让人呼吸不畅。程冬至憋着气转了一大圈儿,终于发现了穿着水靴围着黑色橡胶围裙的垂头丧气的贺维。

卖鱼真的是像贺武阳所说,是个技术活儿。尽管有旁边老板娘的热心指点,手上被割了好几道口子,贺维还是拿那些滑溜溜的家伙们没辙。他本来就是个不善家务的,嘴皮子也不灵光,因此上一天下来,生意简直惨不忍睹。

程冬至躲在一个卖豆制品的摊位后面偷窥,看着贺维蔫头耷脑的样子心里挺不是滋味,就跟看着小孩子受委屈一样。他此时早把自己平白无故被人打的事忘了,脑子一热很想去门外拉一些人让他们去贺维的摊子上买鱼。

菜市场里想起了悠扬的音乐声,顾客都匆匆往外赶,摊主们也都开始打扫卫生收拾家什。程冬至看到贺维脱下围裙坐在地上,掏出一支烟点燃。他并没有抽,只是静静看着指间袅袅的烟雾,然后轻轻笑了。程冬至觉得自己肯定是花眼了,但直到他坐进车里,脑海中全都是贺维那无奈的笑容。

“嗨!”贺维正在聚精会神等红灯,忽然听见边上的车里有人跟他打招呼。

“哥们儿,有人跟你说过你是世界上骑三马子最帅的人吗?”程冬至探出头对着他严肃地发问。贺维低头打量一下自己和三马子,默默摇头。

“咱俩赛车吧你说怎么样?回头我画个小奖状,谁得第一就贴在谁的床头。”

贺维看看自己的小三马子,又看看程冬至的大越野,面无表情地说:“奖状归你了。”

绿灯了,身后的车一个劲儿按喇叭。贺维绷着脸踹了一脚,又一脚,三马子突然欢快地冲了出去。温暖的风不停掠过他的脸颊,只听身后隐隐传来程冬至的声音:“贺二维你他妈耍赖,我还没喊预备齐呢……”

贺维的脸上绽开了璀璨的笑容。

第二十三章

“叔叔,谁打你了?”程冬至一进家门贺武阳就连忙凑上来。程冬至摸了把脸,心想还是小孩子眼神儿好,贺二维咋就看不见呢。

“磕的。”

“骗鬼啊,你趴在地上用嘴去撞石头?”贺武阳嗤笑,一副了然的样子。

“没礼貌!”贺维沉着脸呵斥了他一句。武阳吐了吐舌头,偷偷对程冬至说:“等我考完试替你出气。”

“咱不是讨厌暴力吗?”

“我无所谓,打你可不行。”

程冬至拍拍武阳的肩,很欣慰。从小到大一直被排斥在大圈子外面,长到三十多岁,居然有人要挺身而出罩着自己了。

这次吃过饭贺维没抢着洗碗,直接上楼进了卫生间。程冬至督着贺武阳上楼去学习,收拾完厨房想洗个澡,发现贺维居然还在卫生间里没出来。他侧耳在门上倾听,哗哗的水响。

“二维,”程冬至用力敲门,里面的水声停止了。“别瞎寻思,你身上没味儿,回来不都洗过一次了吗?再洗就脱皮了。”

里面没有回应,片刻水声又响了起来。程冬至无奈地摇摇头,抱了衣服去一楼洗澡。

家里一共三个人,一个要中考一个要早起,都怕吵。程冬至关好一楼的灯给武阳端了一盘水果,抱着本子爬到床上开始斗地主。时间还早,对于习惯过夜生活的他来说最近确实有点无聊,但也有点不同寻常的感受。怎么说呢,就好像大雪纷飞北风呼号的大森林里,贺维、武阳和自己是三只挤在温暖树洞里冬眠的熊,说不出的安稳,踏实。想起自己以前在空旷的家里独自度过的每个夜晚,程冬至忽然觉得孤单的令人难以忍受。

不知不觉中输光了所有的豆儿,程冬至脱光衣服关灯睡觉。他入睡极快,恍惚中觉察到有人轻轻打开房门,随后又轻轻关上。

“是我,“贺维低沉的嗓音说。他走到床边蹲下,拧亮了床头灯。

“让我看看你的脸。”

程冬至被灯光晃得一时睁不开眼,朦胧之间见贺维穿着自己的一件黑色旧T,人显得非常清爽利落。贺维伸手扳过程冬至的脸,用大拇指按了一下他的嘴角。程冬至轻呼一声,人整个清醒过来。

“谁下的手?打得不轻啊。”贺维松开手,眼睛里有轻松的笑意。

“是个醉鬼……”程冬至含糊地应着,从床上爬起来搓了把脸。“怎么着,要替我报仇?”

贺维摇摇头:“可不敢再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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