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一夜未睡,喉咙也早已嘶哑了。
他爸出去了,张娃却还是跪在地上没有动。
今天他爸回来的很晚,一直到了半夜。
等他爸回来看到依旧跪在地上肿着眼睛的张娃时没有说话,而是把怀里用塑料袋包好的一摞书放到张娃面前。
“娃,这是爸从别人家借来的书,从初一到初三的都有,你要是想上学那就参加今年的高考吧,不过要考上A城的学校,爸打听了,那里的学校最好,离青县也远,应该不会遇到以前那些人,爸让你看看,能考上爸让你上,要是考不上,那你就断了上学的念头吧!”
张娃颤着手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摞厚厚的课本。
重重的在他爸面前磕了一个头,张娃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说,“谢谢爸。”
距离高考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从那天过后张娃就全心投入到学习中了。
他已经落下了两年的课程,初一那年也仅仅才学习了一个月,如今又要他自学,困难是可想而知。
可是张娃想上学,有了这个动力,再难的困难他也不怕。
他整天都坐在床上认真的演算着题目,有不懂的问题他会研究上三天也不放过,没有老师他只能靠自己的钻研一点一点学习,常常为了一个题目会发上一天的呆连饭都忘记了吃。
大半年的时间,张娃每天睡觉还不到五小时,比在海上打渔时还要刻苦,他爸看见他如此刻苦认真也没有劝解他注意身体什么的,他知道他的娃一旦决定了就会勇于向前,他不能去打乱他的脚步。
黄天终于不负有心人,日以继夜的刻苦努力让张娃终于如愿考上了A城高中。
临走去A城那天,他爸送他到了车站,透过玻璃窗张娃看着站在车站门口一直凝望着他的他爸,张娃抿紧唇压抑着内心的酸楚,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爸在B城陪伴了他快一年的时间,自己如今也十六岁了,可是却一无所能还要他爸替他担心,张娃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账。
直到这辆车渐渐消失,张娃转身凝望着远处车站门口的小黑点,他爸一直在送他还没有离开。
……
从B成辗转了两天终于来到A城,张娃拿着入学通知书提前来到学校,这是A城的一所重点高中,张娃凭着他坚定的毅力刻苦的专研终于考上了这所他爸希望它能进的校园,也是张娃梦寐以求的校园。
这次的张娃与十三岁那年的张娃明显有着不同。
他对这所学校不再充满憧憬和幻想,他之所以要来学校只是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希望自己能够为山里人做点贡献,以后可以回山里教他们读书识字。
这次的张娃还是穿着洗的发白的破衣,他也不再顾及周围人鄙夷嘲讽的目光,满面笑容的走向学院。
在入口提示的黑板上,他找到自己的寝室和班级,提着行李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张娃来到宿舍。
宿舍的门已经被打开了可是空无一人,四张床分为上下铺,还有三张空着的上铺没人住,其余的床上都放了行李,张娃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其中一个上铺然后整理好,再看看宿舍里的垃圾与灰尘,张娃拿起扫把打扫了起来。
在他抹桌子的时候,宿舍的门又被打开了,只见一个很白净的男孩带着一副眼镜框走了进来。
他的身材瘦瘦小小的不过很均匀,不像张娃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
看着他提着硕大的行李箱有些吃力,张娃走上前帮他提了进来。
这个男孩看着张娃微微一笑,声音有些腼腆,“谢谢。”
“不客气,大家以后都是一个宿舍的了,放在哪个床上?”张娃看看还剩下的两张空床转身询问着男孩。
“就放在这里好了。”男孩随便指了一张床。
那是和张娃头碰头的一张床,张娃把他的行李放上去。
“嘿,我叫秦苏斯,你叫什么?”看对方很是有好,秦苏斯的性格开始活泼起来。
“张娃。”张娃回一一个有好的笑容。
“张娃,看你这么瘦,力气还真大。”秦苏斯甩甩自己被勒红了的手。
张娃笑笑没说话。
他的手劲之所以这么大,那完全是在海上捕鱼练出来的。
“啊,你们好,我叫具向阳。”
在他们交谈过程中,一个帅朗的男孩突然跑进来横插在他们中间。
秦苏斯不满的哼哼自己的鼻子,对着这个叫具向阳的男孩一脸不友善,“我不管你是去襄阳还是去夕阳,总之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具向阳一脸夸张的表情看着秦苏斯,“哇,同学,你的理解能力也太强悍了,我叫具向阳,不是去襄阳也不是去夕阳,是具向阳。”
“我管你去哪阳,不懂礼貌的家伙。”
“同学,你这可就不对了,我……”
“咳咳……”完全被无数了的张娃干咳两声打断两人的据理辩证,“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具向阳同学,你也是我们宿舍的吗?”
“啊——”具向阳发出一声惨叫,拍着脑门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行李太多一个人提不完就是想上来找个人帮忙一下,同学你能帮我吗?”
“张娃,别管这中无赖。”秦苏斯是一脸的看具向阳不善。
“哇,同学你怎么可以诋毁我,我什么时候无赖了?”
“苏斯,大家以后都是舍友了。”对着具向阳简单的介绍了一句,“我叫张娃,他是秦苏斯。”
“恩恩,先帮我下去搬行李吧。”
“嗯。”
直到傍晚时分,具向阳与秦苏斯还在争论着,张娃则是坐在床上看着书。
“喂,张娃,你饿不饿?”扭头不再理会具向阳,秦苏斯问着正在凝神看书的张娃。
话说,他还真是佩服张娃。
一下午的时间,在他们无休止的争斗吵闹中,张娃居然还能聚精会神的看着书丝毫不受影响,他还真是有毅力啊。
08
被秦苏斯这样一提醒,张娃摸摸空腹的肚子点点头,他还真是有点饿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
秦苏斯嘴上说着,身体去已经爬下了床。
“好。”张娃也从床上下来。
“你干什么?”正在走出去的他们看着身后跟上来一个人正是具向阳,秦苏斯的脸色立刻下沉。
“张娃,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吃饭。”根本就是无视秦苏斯,具向阳死皮赖脸的还挑衅的瞪瞪秦苏斯。
张娃无奈,这一对活宝,他还从没有遇到过一对如此有意思的冤家。
恰巧在这时,宿舍的门再度被打开,张娃回头看去,在他清澈的眸子映上那个人的倒影时他脸上大大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走在最前端的肖言也愣了一下停住脚步。
他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居然还能见到张娃。
三年未见,张娃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长高了一些,身体更加消瘦了些,一张秀气的脸上有一双及其对称的黑眼圈很是明显。
张娃咬着唇,就是做梦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再见肖言。
他明明不是在青县吗?为什么会跑到如此远的地方来?
“言哥,怎么了?”走在他身后的王烁见肖言停在门口不走了,走上前来便看到里面的张娃,明朗的脸立刻下沉,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真晦气。”
声音只大不小,让这一圈的人能听的清清楚楚。
张娃的脸色变的异常难看。
秦苏斯与具向阳在肖言开门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争吵,如今看着张娃与门口这个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再听到另一人的辱骂时很想冲上去揍他一顿,可惜被身后的具向阳拉住了。
他回头狠狠的瞪着具向阳。
具向阳也没理会他,只是看着肖言。
本在肖言身后的其他人再看到张娃时脸色也都一一的发生了变化。
“言哥,当年这小子跑的挺快,如今自投罗网的送上门来要不要小弟帮你出气教训教训他啊?”
一个张娃不知道姓名的人从肖言身后站出来,但张娃记得在403宿舍时他经常来找肖言。
“你出来。”
对着张娃说了一句,肖言率先走出去,张娃跟在他的身后,一帮人也立刻跟上。
“你干什么?”
具向阳拉扯住也想跟上前的秦苏斯。
“干什么?当然是去救张娃了,他们那么多人打张娃了怎么办?”秦苏斯翻翻白眼。
“呵。”具向阳冷笑一声,与今天上午的表情完全不同,嘲讽的问着秦苏斯,“你知道他是谁吗?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跑上去,你是去找死还是去救人啊?”
“你——”秦苏斯一脸怒气,“我管他是谁,总之人多不能欺负人少。”
“你去吧。”松开拉着秦苏斯的胳膊,具向阳冷冷的说,“他是肖言,你确定自己不是去送死你就去吧。”
“肖肖言?”
秦苏斯瞪大眼睛,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A市,肖言的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统领着A市所有学校的人物,秦苏斯只闻其名还未见过其人,他今天居然能有幸见到肖言,还与他同住一间宿舍,秦苏斯光是想想身上就冷汗直冒。
“那……张娃呢?”
具向阳摇摇头,他也无能为力。
张娃与肖言来到一片开阔的场地上,因为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再加上距离开学还有几天,所以现在校园内不见半个人影。
肖言点燃一支烟,沉默的抽着没有说话。
张娃在肖言没有说话之前更不可能说话,同样沉默着。
围绕在他们一圈的人也没有任何人先说话,他们都以肖言马首是瞻。
半响,肖言把嘴里的一支烟抽完,扔掉手中的烟头,低沉着声音说,“张娃,你想怎么解决?”
张娃僵了一下身体没有说话。
今晚的夜也不是特别的黑,天空还有着月亮。
“既然你不说,那就我说好了。”肖言看着低头沉默的张娃,走上前伸出一手扼住张娃的下巴抬起来使他与自己直视,一手指指自己的半面脸颊,肖言的声音带着危险性的低沉,“这半边脸曾经毁容了。”
张娃惊愕的瞪着他那白玉无瑕的脸庞。
“三年前我做了植皮手术,不然你让我顶着这丑陋伤疤到处招摇我被人毁容了吗?”
张娃咬着唇。
放开张娃的下巴,肖言站直身体提出的条件也异常的简单,“张娃,我也不要什么了,很简单的条件,你就跪下从我胯下钻过去,从此离开A城别再在我面前出现这件事就算了了。”
夜晚的风吹来异常的寒冷,张娃轻轻的咳嗽了几声,皎洁的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很是吓人,他额头前的墨发在夜色中轻姿摇曳。
沉默了很久很久,肖言也不急,静静的等着。
张娃闭上眼缓缓跪在肖言面前,睁开眼直视着肖言嘶哑的声音带着某种破碎,“肖言,别让我离开这所学校,除了这个条件我什么都能答应,求你了。”
跪的笔直的背缓缓弯曲,张娃在肖言面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A城是他所有的希望了,他不能离开这里。
他不能让他爸再度失望了。
他爸被他折腾的已经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言哥对你已经格外开恩了,还不赶紧离开A城。”王烁是一脸的鄙夷,对于这个土不拉几的土鳖,他是打心眼里厌恶着。
“张娃,言哥已经开恩了,你就走吧。”邓启军也走来劝解,他实在不明白怎么还会有张娃一个脾气如此倔强的人。
张娃跪在地上沉默着摇摇头。
肖言这时又点燃了一支烟抽着,抽到一半时他对张娃说,“把手伸出来。”
张娃伸出手,肖言把还剩下半根的香烟放到张娃手心里揉压着熄灭。
张娃死死咬住唇,连一声吭闷哼都没有发出。
一丝烤肉糊了的气味在夜色中缓缓散开。
王烁看着跪在月光下这个倔强的男孩,他突然对他有种钦佩的感觉。
扔掉手里已经熄灭了的烟头,张娃收回不停打颤的胳膊。
“当年我这张脸因为植皮花掉了八万块,你在下个星期一把钱给我,这件事就算完了。”
沉着声音肖言背过身去,没人能看到他此刻连上的表情。
09
张娃点着头双手着地,闭上眼睛一咬牙缓缓从肖言胯下钻过去。
今晚的夜格外的冷,似乎比海上的夜还要冷。
张娃消失了一天一夜,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了什么,直到第二天开学时张娃才重新出现在宿舍。
秦苏斯看着浑身完好的张娃,亮亮的眸子里闪着喜悦。
张娃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些,身体给人的感觉更加虚弱些,全身上下完好无缺。
宿舍里的其他人看着张娃走进来脸上未有任何表情,该干什么就还干什么。
张娃瞄了一眼躺在下铺闭目养神的肖言,不知道自己前辈子是不是欠他太多,自己这次选择的上铺居然和他还是同一张床的上下铺。
爬到床上的张娃立刻便睡下了,他昨天去医院卖血了,一次性卖了400cc,才得到200多块钱,加上自己身上的全部家当他还凑不齐一千块钱,距离下个星期一还有五天的时间,张娃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把钱给凑齐了。
可是八万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啊!
睡了一夜觉的张娃上了一天的课就又消失在众人面前了,到了第二天上课时张娃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到第三天时依旧如此,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只见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一天比一天憔悴。
张娃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这三天他换了三家医院,一共卖了1200cc的血,极度缺血的他在被最后一次抽完血时当场就晕倒了,吓坏了医院的一帮医护人员,还好有人喂了他点红糖水,张娃才悠悠的转醒了过来。
由于身体极度缺血,大脑供氧不足,张娃的头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
可是,他不能晕。
距离时限还有两天,他拼了命才凑够了两千块钱,这距离八万元还是一个很遥远的数字。
缓步走出医院,张娃靠着一棵柱子,他的脑袋实在是太晕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又休息了一会张娃感觉头不再那么晕了,他才抬起头准备离开。
抬起的脚步并未踏出,他又放下。
细细的读着这个柱子上张贴的一张小广告,张娃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亭咬着淡白色的唇走过去。
那是一张卖肾的广告,一颗肾十万元,少了一颗肾人也不会死去,这让身处黑暗中的张娃又看到了黎明的希望。
第四天张娃没有在学校露面,第五天也未来上课。
“言哥,土鳖不会是偷跑了吧?”王烁咬着苹果口齿不清的问。
肖言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言哥,你说土鳖……”
王烁的话还未说完,宿舍的门就被打开了。
只见张娃站在门外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透着汗味湿透了,一张脸除了用惨白俩字能形容,肖言再也找不出合适的词能形容他此刻的憔悴了。
虚弱的身子就一副架子,好像是一张人皮直接套在了上面,此刻的他真的就像是从千年古墓里爬出来的木乃伊。
这样一个活脱脱的木乃伊突现,让宿舍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张娃沉默着走到肖言面前,然后把怀里一个包的紧紧的塑料袋递给肖言。
肖言接过来,沉甸甸的,很厚很厚的一扎。
张娃转身去了卫生间。
肖言看着他萧条的背影,心里有些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