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像被撕裂般,我可怜兮兮地看着老师。这份重量,这份温暖,我满心怜爱。
如果可以,我想狠狠拥抱裹在被子里的这个瘦弱的身体,我要用尽全力将他搂在怀里,紧紧摁在胸口。
我终于缴械投降。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正视自己真正的心意,可现在我不会自欺欺人了。
我喜欢老师。非常非常喜欢。虽然已经有了未婚妻,可我还是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人。
同是男人,年长我七岁,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放进人堆里就不见了的普通人。这些我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可我还是喜欢他喜欢得想哭。
“……刚刚你说最终没能坚持住是吧。是因为还喜欢他吗?”
许久的沉默过后,老师无力地回答,“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心情都不知道?”
不觉变成了责备的语气。老师像闹别扭似的嘟囔着,“没办法啊。”
“曾经喜欢过他啊。一见到他,心情就摇摆不定。……不过今天的事,只是旧情难了而已。”
我好想说“不要糊弄我”。我想知道的,是你还喜欢他吗,还是不喜欢了,要明确的答案。我想知道老师真正的想法。非常想知道。
可是我没有纠缠不休质问他的权利。只有这一点,我明确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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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黄金周后,每天都闲得发慌。这天,被人拉出去喝酒。
去到那家居酒屋的,有五个高中时的同学,可是喝到最后,只剩下美纪、森口志织还有我三个人。我跟志织不是同班同学,不过因为她跟美纪很要好,所以我们从高中开始就很熟。
从居酒屋出来后,为了醒醒酒,我们商量着去喝杯咖啡,于是三人一起进了附近的一家甜甜圈店。
“孝太郎,怎么没趁着假期跟女朋友出去玩儿啊?”
志织问我。我回答说女朋友跟家人一起旅行去了。听到这个,美纪咬下一口甜甜圈,笑笑地奚落道,“真惨哪。”
“那美纪你们又怎么样啊,还不是丢着男朋友不管自己跑出来喝酒。”
“嘿,闭嘴。志织她正跟北川先生闹别扭呢。”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志织脸上浮起苦笑。北川先生比我们大四岁,也是工薪族,跟志织交往有三年了。有一回,志织带他来过我们的同学会,所以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他那人非常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让人安心的成熟的男人。
“孝太郎,你觉得怎么才算是劈腿?是从对方喜欢上谁开始就出局,还是从约会开始?不然,只要没发生关系就OK?”
“干、干嘛,突然问这个?”
美纪的问题吓了我一跳。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啊。
“都是北川先生啦,不久之前经常和他公司里的女同事两个人单独出去。虽然他跟志织说只是商量工作的事,不过怎么看都不止那么简单。”
“他搞外遇啦?”
我问志织,她深深叹了口气说,“这个还不好说。”
“虽然真的在谈工作的事,可是他说好像有点儿喜欢她了。”
“什么?北川先生说了那话?亲口对你说的?”
“嗯。他那个人,直得像头驴。不过他说没打算跟她告白,也没打算跟我分手,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为自己的不坚定跟我道个歉。”
要是不想和志织分手,干脆别告诉她这事儿不是更好。把一切都挑明之后,自己可能是痛快了,可承受这些的志织岂不是很可怜。
“我不想说北川先生的坏话,不过他这么做实在是太不体贴了。”
“是吧?我也这么认为,于是就非常生气地冲他喊‘这种事干嘛要告诉我’!”
“不过,”美纪端起咖啡杯,说,“北川先生也是觉得背叛志织很过意不去,才下定决心挑明一切的吧?只是精神上的出轨,他不说,你就不知道,反正他也不可能告白的不是吗?”
“真意外啊。我还以为要是美纪的话,一定会冲他喊‘你这么做不过是自我满足’呢。”
“自我满足这话没错,不过我想我是做不出那种事的,只是单纯地觉得很了不起罢了。”
确实,这事儿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要是两个人去宾馆开房间了,这种明显的外遇,道歉也简单,可要只是心情稍微动摇了一下,道歉就很困难了。
“啊,所以刚刚你才问我认为怎么才算劈腿啊。”
“是啊,你也认为从北川先生感觉喜欢上那个女的开始,就算劈腿了是不?不过肯定也有人认为只是心里想想的话算不得劈腿。判断标准太难了啊。”
这个话题正好刺中我的痛处,不由得有点儿郁闷。只是想想就算劈腿的话,那我现在不正处于劈腿中嘛。可我不想向友梨奈挑明。要问为什么,因为我和北川先生一样,不打算和友梨奈分手,也不打算对老师表白。
我确实是喜欢老师的。这点我暂且承认。可是同时也感觉犹疑。我不是gay,也不想把老师变作自己的恋人。我只是喜欢他,除此之外的事情我还没有想过。
喜欢的感觉这么暧昧,这么飘渺,说不定就像浓雾散去一样,霎时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一定会这样的。不是这样就麻烦了。
也许不见面能快点儿忘记,于是我不再去见他。自大约两个星期前的那个晚上开始,我就不再给他打电话,也不再发短信。
老师也没有和我联系。我想老师是觉得被从前的学生撞破了那种事情,暂时也不想看见我吧。要是我不主动联系,我们之间就这么慢慢疏远起来的可能性非常大。
跟老师之间的交往都是我在维系,现在我决定不该继续这种关系。说白了,我是在逃避。我不想更加喜欢老师,不想陷得更深,说我懦弱也没关系。我已经有了友梨奈,我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女朋友。
我再次下决心对友梨奈守口如瓶。虽然也是因为不想伤害她,可我无法否认,其中也有不想变成坏人的明哲保身的心理成分在。
同样作为男人,北川先生的行为固然非常不体贴,可也异乎寻常地几近伟大的勇敢。
第二天,我窝在家里看DVD。之前从老师那儿借来读的外国推理小说拍成了电影,在网上查了一下,评价还不错,于是就买了碟片回来。
拍得很好,值得一看,可我心情总好不起来,看到一半儿就烦了,于是按了停止按钮,躺倒在了床上。
就像俗语说的“五月晴天”一样,是个气候怡人的午后时光。可是,我一点儿出门的心情都没有。烦闷间,像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一样,我飞快扫了一眼书架。
最上面那层放的是从老师那里借来的文库本。还有一本,仍未归还。明知道应该尽快还回去,可我害怕一见面就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
那之后,他跟大竹老师怎么样了呢?说实话,我非常想知道,心痒难耐。可我已经决心要忘记老师,所以不可以在意。
想见他。不能见他。喜欢他。不能喜欢他。应该忘记他。根本不想忘记他。种种矛盾的情感在心中交织纠缠,强大的困窘使我的头脑烧焦了般无法运作。
抱住即将短路的脑袋,我呻吟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好想大叫一声把脑袋撞向墙壁。太过于专注在这件事上,我的脑袋现如今已经不够用了。
这种痛苦快把我逼疯,为了逃离出去,我站了起来。忽视心里“不行!不可以!”的声音,我拿下那本书出了房间,跳上车疾驰而去。目的地当然是老师家。
就像戒不了烟的人总自我安慰说“这是最后一颗了,以后再不会吸了”一样,我握着方向盘,心里不断重复一句话——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虽然心里感觉挫败和难堪,可是一想到可以见到老师,那种痛苦便像谎言一般迅速消失了。焦躁不安的心也因为即将见到老师的喜悦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来到老师门前,我紧张地按下了门铃。没有回应。以为他不在正沮丧时,门轻轻开了。
“……干吗?”
老师看上去睡眼惺忪。可能正睡午觉呢吧,头发翘着,眼皮也肿着,衣领竖着的皱皱巴巴的T恤,下面是一条黑色运动裤。
让人想夸他都没办法的打扮。不过谁叫我喜欢呢,情人眼里出西施啊。面对刚睡醒不怎么好看的老师,我心跳不已地开了口。
“那个,冒昧打搅真对不起。这书,借了好久了,我来还你。”
我拿出那本书,老师直直盯着它,就好像我拿来的不是真的一样。
“老师……?”
“要进来喝杯咖啡么?”
本来打算还完书就马上回去的,可是我却条件反射一样回答说“好”。在玄关脱鞋子的时候,我再次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算了,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
老师对我说想喝咖啡的话自己弄,自己从厨房里拿了啤酒和鱿鱼干出来,坐在了小桌前面。
“其实我也想喝啤酒。待会儿我把车放这儿,自己回去好了。”
“随便你。”
回答不怎么热情,可也没拒绝我。
“老师,放假怎么没出去玩儿呢?”
“哪儿人都多,不想出去。你也没回老家啊?”
“现在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回去了反而碍事。”
“是这样啊,”老师点点头,随即疑惑地看着我,“嗳,我说,我刚刚的说法,说‘回老家’,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那儿不算是我老家,确实有点儿怪哈。”
我们边喝着啤酒,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聊什么无所谓,光是跟老师这样面对面地说着话,我就已经十分快乐了。
我自己也很意外,居然光是见到面就能够平静下来。自个儿独自郁闷的时候,我还担心说就这种状态,一旦见到老师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儿呢。
老师把过去的恋爱比喻成依赖症,现在我也明白他的感觉了。越是见不着面,越是想他想到失去自我。我患上了“老师缺乏症”,脑子里只容得下他一个。
“话说我很向往那个山里的小木屋呢。我也想去那种地方,一个人静静地过活试试。”
也许是酒精起了作用,老师脸红红的,说出了这话。
“一个人的话不会寂寞吗?”
“就是一个人,才好。”
老师用牙狠劲儿咬着鱿鱼干,又加了一句,“我,讨厌人类。”虽然他眼睛里有笑,可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像玩笑话。很有可能是他的真心话。
“下次一起去玩儿吧?只要不是旅游旺季,什么时候都行的。”
说完我自己给自己吓到了。不是打算最后一次见面的嘛,又邀请他算怎么回事。老师却好像以为我只是客气客气,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好啊。”
“对了,这是黄金周啊,你怎么没跟女朋友一起去旅游呢?”
“友梨奈她跟家人一起去旅行了。”
老师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舒缓下来,点点头说,“这样啊。”
“你的婚前忧郁症好点儿了没?”
我不喜欢老师。我边默念着这句,边硬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还好啦。”
“七月长假的时候,我打算带友梨奈去见我父母。”
“见面儿了呀,他们很高兴吧。”
“是,尤其是我妈。”
心里突然一阵空虚。我不想和老师聊这个啊,于是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
“那个,老师,我之前就想问了,书到底该怎么整理啊?你买了那么多书,还那么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怎么做到的呢?”
老师家里有三个巨大的书架。大致说来,一个是跟工作有关系的书,剩下两个是喜欢看的书。
而我,书架放不下了,就把书堆到床上,或者干脆懒省事儿找个瓦楞纸箱装起来。可是看老师的房间,似乎所有的书都放在书架里。
“书架放不下的书都扔掉了。”
“诶?不会吧?”
在我的传统观念里,喜欢的书是不舍得扔掉的,因此很是吃了一惊。老师抬头看了看书架,传授我他独创的扔书方法。
书架已经装满结果又买来新书时,就把书架上某一格的书全部扔掉。接下来要是连那儿也装满了,就再扔一格。如此反复。这样一来,旧的书就会逐渐淘汰掉了。
“真是干脆哪。扔掉的时候就没犹豫过吗,比如说‘这本还是留下来吧’?”
“没有。一犹豫就输了啊。”
“输了……?扔书对老师来说,是一场胜负?”
短暂的沉默过后,老师说:“我基本上一本书不会看第二次,要是实在想看,再买一本不就行了。”说的什么话啊这是。
暂且不计较他回避了我的问题,但是这种做法,我是学不来的。我虽然没有收集癖,但是喜欢的书我会一直放在身边的。
“我是喜欢的书就会读好几遍的类型,所以舍不得扔掉的书越来越多。被我翻烂了不得不重新买一本的也不在少数。”
老师感慨地说了一句,“确实像是棚桥会做的事啊。”我还在想“我会做的事”是什么意思时,不经意间看到小桌旁边随意放着的DVD的封面。
“这部电影,我也买了一个呢。真巧啊。”
“是么,我还没看呢,你看了吗?”
明明看过一半,我还是回答说还没看。老师就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起看吧”,把DVD放进了播放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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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师边喝啤酒边看电影,中间还不断指出其中与原作不同的地方,再挑挑演员的毛病什么的。自己在家看时无聊到死,可跟老师一起看就有意思多了。
看完这个,老师说“同一个导演,这一部更有趣哦”,接着拿出来另一张DVD。就这样,我们一口气看了第二部、第三部,待到察觉的时候,我们两个已经喝了不少了。
老师不怎么能喝,我怕他喝多了。
“老师,我能住下吗?我好像有点儿醉了。”
我敢发誓,我绝没有其他想法,真的只是喝多了,嫌坐电车回去麻烦而已。
“行是行,不过床你铺。我已然动不了了。”
老师连脖子都喝红了,还对我颐指气使,然后大喊一声“今天就全部结束了”之后,立马瘫倒在了小桌儿下。
“遵命!”
我走到隔壁房间,一打开壁橱,一件淡蓝色的毯子跳入眼帘,酒意瞬间清醒了些。这就是那天晚上我盖在老师身上的那条毯子。
铺好两个床铺,我招呼老师,“铺好了哦。”老师已经完全醉了,嘴里咿咿啊啊哼哼唧唧,就是一动不动。我没办法,只好搀扶起他烂醉如泥的身体,把他带到床铺边。结果老师穿着衣服就钻进被窝里了。
“你,搞错了啦。”
“什么?”
老师拍着自己的被子说道:“这个褥子啊,跟那个被子,才是一套。”
吐字含糊不清。我用力抿上嘴巴。要不这样,我肯定会被老师的可爱模样给逗笑的。
“今天就这么凑合一晚吧。我关灯了哦。”
关上灯,我也和衣钻进被窝,然后摘下眼镜放在枕头边儿上。等眼睛适应之后,尽管月光不是很亮,依然看得到老师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