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疏黎手抖了一下,再也没有先前的君临天下气势,青君突然有点同情他。
临水果然不是好东西,青君想,那小子看起来就是极致会欺负人的,想来也不是会被欺负的类型。
想那小兔崽子在的时候,他几乎天天都被气的暴跳如雷,这么一想,青君更加的可怜他了。
“那为什么你提前反了,龙族一点动静也没有。”临花摸摸下巴,“难道他们不是该趁乱一起争位才对吗?”
疏黎的脸色差的要命,已经成了青灰色。
“他只是一味装痴,你便以为他真傻吗?”临花今天的叹气声好多,“你傻了啊,大公子是龙族的,碧火不是?临水如今就碧火一个种,看他的性子,也不会再有别的了,龙族只要耐心等待,临水之后,还不是碧火上位?”
“龙族才是他的后盾。”临花最后总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如果猜的没错,龙族已经开始进攻斑斓山了,只是人家的旗号打的好,是为了勤王匡扶魔君,而你们呢,却是反臣。”
他说话的时候,疏黎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面镜子,那是一面六棱镜,是暗青色的,上面的纹饰古老而复杂,却有种不可言喻的美。
疏黎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镜子就落了下来,映衬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们刚刚打过一次,正是疲惫之时,又……”他哽咽了一下,“又正在松懈大喜之下,能挡得住龙族几时?”
青君有些幸灾乐祸,真是活该啊,看来小凤凰以为龙族一样恨临水,就没有防备龙族,现在被攻其不备了。
“我早说过了,不要轻举妄动,他那种性子,不是大善就是大恶。”临花笑了起来,柔声回答,“可是无论哪种,都要有极致的本事才能维持下去。”
52 遍地狼烟
“我要回去。”疏黎粗暴地说,用力捏紧了手指,“你跟我一起回去么?”
青君皱起眉头,再也不幸灾乐祸了:“他不去。”
疏黎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青君并不相让,恶狠狠地回看回去。
他才不怕这个妖怪,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来找自己的麻烦?
“你不许走。”他拽着临花的胳膊凶巴巴地说,很生气,“听到没有。”
“我不回去啊。”临花拍拍他的手腕,息事宁人地安慰,“不走的。”
“你不帮我?”
临花诧异:“我为什么帮你?”
疏黎目瞪口呆。
“你……”疏黎似乎被他震惊了,想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地挤出几句话,“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青君觉得他震惊的样子简直有点可怜,好像是被多年的换帖兄弟背叛了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临花比他还要震惊,眨眨眼睛,有点无辜,“你要反的,我又没参与。”
疏黎似乎是被他弄糊涂了:“可是……可是,可是大公子……”他睁大了眼睛,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似乎终于想通了,“你!”
“我跟临水争来争去,反正都是自家兄弟,输了就是输了,也毫无怨言。”临花打了个哈欠,“可你就是个外人啊,兄弟共御侮于外,阎墙于内,消灭你难道不是正事?”
他说的理直气壮,把那个苍白的面具框在脸上,只留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夹着深深的笑意:“这不是很好么,丹朱家族日渐做大,我们早就想干掉你们了,这么个好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疏黎重重一拍桌子,那张八仙桌就被拍成了粉末,灰褐色的粉末在屋子里尘土飞扬,沾染到了他的身上,显得他有种特别的英武之气。
“你想过河拆桥?”他一双眼睛,寒气四溢地盯着临花。
“养只恶犬去咬人,咬完了难道我还要留着咬我自己?”临花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被如此眼神看着也若无其事,“疏黎你不是说你了解我么,难道我给你的感觉一直是蠢到会自留麻烦的?”
“当年的事,你也有份。”疏黎恶狠狠地看着他。
临花啊了一声:“对啊,所以我帮他杀了你,也算是赎罪了,不然你以为呢?”
疏黎满脸的不可置信,那种怀疑看的青君都难受了。
“我当然想消灭你啊。”临花看他的眼神简直有点怜悯了,似乎也被疏黎的表情震撼了,嘟囔着,“不然我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你,要等到现在呢?”
他笑的云淡风轻,但是眼眸深处却缓缓升起一点针尖般的锐利,那点很小,却如不可当,几能切肉割皮的锋利。
他不常锐利,但一旦锐利起来,就有种气势,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惑人的危险,像是丛林间缓行的豹子,姿势散漫却蕴满了力量,随时都能给猎物致命的一击。
就像……就像优雅与杀戮的化身,青君想,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觉得还是不太安全,于是又退了两步。
“你居然想杀我?难道你忘了你现在连一个低等妖怪都不如?”疏黎冷笑一声,却突然皱起眉头,“你……”
“百花茶好喝吗?”他嘴角的那点浅笑若隐若现,明明和和气气的样子,却有种嗜血的妖艳。
疏黎捂住胸口,几乎不敢相信:“你……”
临花呵呵笑了笑:“我老啦,已经打不过你了,只好想些别的办法了。”他的眼睛里略带讽刺,“你这是多相信我啊,居然敢喝从我手上出去的茶水。”
他的叹息很轻,简直惊不起一点灰尘,像是一个柔软的光线,舒适温暖:“你也说了,昔年除了皓龙青君能喝一两杯,你有什么能力能与他匹敌呢?”
疏黎赫赫地叫了两声,血水从他的嘴里翻卷出来,隔了一会儿是眼睛,像是七窍流血,但是那血却是红黑色的,浓郁的要命,几乎流不动。
他英俊的脸像是沸腾的水一样,氤氲着热气,一点点地翻卷着,卷曲着诡异的图案,一张脸,狰狞的要命。
“我杀东西前很少这么多废话。”临花靠在椅子上幽幽地道。
疏黎的嗓子里像是含了一把刀子,那刀子切割的他嗓音破碎不堪,他疼的几乎哭了:“那你跟我废话什么?”他陡然想起了什么,“是了,百花茶发作要时间的,你……是在拖延时间。”
他如此猜测,临花却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远方。
“你难道觉得,只有他恨你么?”临花平静的脸上终于漏出了一点缝隙,那点破裂的痛苦,让他几乎狰狞起来,“我虽然薄情,但他到底是我兄弟,你却……”
他哽咽了一下:“他是笨了点,但既然有本事第一个上斑斓山,自然有他的可取之处,你却怂恿父皇将他做了引子。”他的眼神如此幽怨,“我不能怪父皇,他也是为了魔界,可是我还不能怪你么?”
“他不去做引子,难道你去做吗?”疏黎大叫,现在沸腾的已经不再是他的脸了,似乎浑身都开始沸腾,他压抑地呻吟着,在地上翻滚,青君捏紧了门框,想逃又想看下去。
“我知道要有一个去做引子,可是那是我们的事情,或者最后死的还是他,但是跟陷害他不是一码事。”临花慢慢道,“我可以算计他,他可以算计我,或者任何一个兄弟,我们可以自相残杀兵戎相向,但是你不可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天边的浮云,晃晃悠悠的:“我们可以彼此伤害,但是你不行,因为我们是兄弟,而你……”
疏黎似乎不动了,那热气一直沸腾到了他全身,整个将他烧化了,留下了一个残缺的阴影,像是透明的光圈一样。
“你错就错在。”临花微微一笑,手平举了起来,将那透明的光圈捉了过来,“这是我们家内部的事情,你一介臣子,凭什么干扰皇子们的命途?”
他说了很多,终于倦了,开始做最后的总结。
“相识一场,我就不毁你魂魄了。”临花将透明色的阴影握在手心,“找个好人家投胎吧。”
他的手掌缝隙里漏出金色的光,那是青君从未见过的一种金色,柔软暖和,像是沙粒一样,缓慢地落下来,徐徐地将整个屋子都染成了暖暖的金。
暖暖的金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又缓缓散出,临花收回手,便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倚在窗口看窗外的桃树。
最后的武阳真君……青君脑海里突然就想起这个词,这是他上学时学离骚时老师教的,现在临花就有点那种感觉。
平时不动,动起来英武而俐落,杀神弑魔都很干脆,眉头不带粥,下手不带犹豫。
这种……男人,其实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吧,包括自己。
他有些惆怅,却又不是很难受,这样的临花,其实比起温柔的临花更让他熟悉,也更让他有感觉。
那种强悍如斯的感觉,瞧着就有股热血沸腾的感觉,想压倒想欺负,想囚禁想……蹂躏。
“你知道么?”临花用手轻轻摸了摸窗梗,“我……有一种动物,母体一胎能生几百甚至上千个,可是活下来的只能有一个。”
青君乖乖地嗯了一声,他有点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
“可是母体太虚弱了,而小宝宝们都找不到吃的啊……它们好饿好饿啊……”临花的声音幽幽地,还是不断摸着窗梗,微微地摩擦着“所以它们开始互相残杀,一个吃掉一个,一直到最后一个。”
他望着远方,似乎笑了一下,因为青君听到了低笑:“它靠着兄弟姐妹们的血肉活下来,因为吃了太多,所以它出生起就有非凡的灵力,就连寿命也非同一般,因为它不是为自己一个活着呢。”
青君往后退了一步,临花转头过来,斯文一笑,牙齿雪白唇色嫣红:“我饿了,去做饭。”
“吃、吃肉吗?”青君磕磕巴巴地问,被吓得不轻,原来……原来黄乘一族是这样活下来的啊,那难怪寿命总是那么长呢。
他打了一个寒噤,陡然想到了一件事:“那……”那以后临花生小孩的时候,不是也得发生那样的惨状?
他的血都快凝滞住了,一下子呆掉了。
“吃肉啊。”临花瞥了他一眼,“还不去做饭?”
吃肉啊……吃掉兄弟姐妹的肉啊……
青君想起以前偶然看过的动物世界,似乎也有这种事情发生,他越加害怕了,站在原地,连看临花都不敢了。
日后,日后……如果真的有女儿出生,那自己能接受么?吃掉其他兄弟姐妹的孩子……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害怕,临花噗嗤一声笑起来,青君总觉得那笑里怀着些不怀好意:“我当然不是啦,黄乘的寿命是天生的,而且我们一胎只有一个,不会发生互吃惨状的。”
既然不是你,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青君大怒,觉得自己被耍了。
“下次不要胡说了。”青君抱怨,“干什么老胡扯。”
“因为我不高兴。”临花干脆地回答,还强调了一下,“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青君有点头疼:“不高兴什么?”
你在我的房子里杀……妖怪,我都没有不高兴,你反而不高兴了。
“装什么。”临花轻蔑地看着他,“我第二次压根没有消除你的记忆力,我只是做了一个消除的手势而已,是你自己催眠你自己忘了的。”
青君僵硬住身子。
“怎么,第二次看我残杀,你就一句话也没有?”临花弯唇一笑,“是讨厌我呢,还是恶心呢,还是……”
他笑的很灿烂,连眉眼都压弯了:“还是在想什么别的,譬如……”
他在青君的耳边呵出一口气,唇微微含住后者的耳朵,舌尖温柔的舔了一下:“譬如……和荧惑星君里应外合,干掉我?”
53 种子发芽
靠在耳边的舌尖轻柔细腻,是从未有过的亲昵,青君却硬生生被这个动作逼出了一身热汗。
“你在说什么?”
临花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青君等了好一会儿,只好狼狈地开口反驳。
他微微转过头去,才发现临花已经后退了三步,在椅子上坐下了,这会儿正一手托腮,一手抚摸着那只小狐狸。
“我是有智商的,苏先生。”临花并不看他,只是看着地上。
我当然知道你是有智商的,哪怕你是一只动物,几千年的寿命也能让你历尽时间沧桑,看尽一切谎言。
他陡然明白了,其实临花不是不凶悍,只是多数对他的时候,都是情愿做的更温柔些的,但那并不代表临花好骗。
青君原本打算抵死也不承认的,但是这会儿,就这一句话,他便想说实话了。
可能他一直以来的小心思,于临花都只是一些雕虫小技吧。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青君挫败地低吼:“你一直想离开的对不对?”他捏紧手指,终于吼出了心里话,“我是个人,根本不能回魔界的,你却非要我回去!”
如果不是他事先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差点就跟临花回去了,而那个地方,凡人只要进去,就会因为浓烈的魔气而魔化,进而承受不住死掉。
“是你自己说的,你要陪着我!”
临花按按额角,似乎有些头疼:“你想起了多少?”
“没多少。”青君嘟囔。
从……临花说怀孕的那天起,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他便偶尔能想起一些事,都是一些片段,朦朦胧胧的。
有时候是他还做神仙的时候,在云上飘浮,临花穿了一身蓝衣站在他身边,他们都不说话,但是氛围很好。
有时候是青君和临花在人间的日子,他想,其实临花骗了他,他们在人间的时候,绝对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但就他回忆起的那种甜蜜气息,他们绝对是情人。
极偶尔的,青君也会回忆出点跟魔界有关的东西,譬如今天死掉的那个疏黎,他之前绝对见过。
临花告诉他的很多事情都是撒谎的,青君想,但是他并不想说,就像有时候临花不消除他的记忆,他也情愿都忘了一样。
他并不想全部回忆出过去,因为那跟他无关,他现在就像在这里好好过日子,跟临花好好的,仙界也好,魔界也好,离他们都远远的。
“药是荧惑给你的?”
临花继续摁着额角,看也不看他,只是头疼着。
青君有些委屈,明明是临花先骗他的。
“那药只是化去你功力的。”青君在临花爆发之前辩解,“那不是毒药,我知道的。”
因为那药他也想起来了,是很常见的一种化功散,妖魔的功力很容易化去,因为那些修炼本身就来的提炼。
“哦……”临花拖长了声音,应了一声。
青君等了等,临花却没有下文了,他自己憋的难受,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委屈的要命。
明明……明明是临花先骗他的啊,他这么做,也只是不想让临花离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