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他身边,此时却恨不得直奔到重雪那里去,看洛云溪的样子不像是有伤在身,而且他回来了上官翎却没有。
“上官翎没同你一起回来?”
洛云溪的手顿了顿随即道:“翎儿他自然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么说上官翎没有去浮游宫?那他能去什么地方……我突然想起上官翎临走时的眼神。
莫非他去了幻溪谷?
我的手猛地一抖,洛云溪不动声色的描画着,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洛云溪放下笔,轻轻地抚上我的脸,我向后退了一步,身子撞到了桌案,几点朱砂飞溅出来在纸上晕染成朵朵梅花,阳光洒进来显得更加透亮。
“洛云溪。”我劈手截过他的手,他的身子一晃,似乎要摔倒。我忙扶住他的肩膀,伸手一探,不由得浑身冰凉。
“你这是……”
他甩开我的手,轻笑道:“不愧是殷子墨的儿子,咳咳……”
我刚想问,门外突然骚动不安起来,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门扉被撞开。浮游宫的人堵住了门口,上官翎费力地拨开人群挤进来。
他一身的狼狈,月白衫的下摆溅满了泥浆,鞋子上的水渍已经干透了。洛云溪望着他略有些疲惫地说:“他果然没来。”
上官翎咬咬牙,走到身前:“你身子没事吧?”
洛云溪说:“没什么,只是武功被废了而已。”
上官翎道:“他果真说话算话。”
洛云溪浅笑着,伸手抚了抚上官翎的头发:“我万万没想到最后背叛我的人居然是你。”
上官翎垂下了头:“我只是想让你活下来而已。”
忽然门外又传来了声响,浮游宫的人有些许的骚动,他们突然让出了门口的位子。
“宫主来了。”
“是宫主……”
在一片细碎的议论中,一袭火红闯入了视线。
我先看到的是他绣着金丝的衣摆,重雪的步子很轻,他走路总给人一种很规矩的感觉,轻柔而优雅。阳光碎碎地散落在他身上,柔顺的头发垂在一侧,松散的用红绳绑着。
嫣红泪将浮游宫的人赶到了门外,莫言将椅子静静地放在殷重雪身后。一白一黑簇拥着中间的一朵大红花活像俩门神。
重雪端坐在椅子上,他偏过头望着这墙面上贴着的画像出神。
洛云溪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殷重雪没看他,只是向我招招手:“卿儿,过来。”
我抬起脚步的时候有些犹豫,但还是快速走到了殷重雪面前。
“我还猜洛师叔如此匆忙地抛下武林众人来到此是为了什么,今日看到这些便了然了。”重雪火红的衣袖扫过这堆砌如山的画卷,脸上荡着一抹淡雅的笑容。
洛云溪的手死死地抓着桌案,骨节发白。
“当年父亲早有预料,提早派人将我带出宫,所以你毒死的那个男孩并不是我,而是一个下人的孩子。”
洛云溪说道:“我们师兄三人下山之后除了殷子墨成亲之日我便再也没见过他,若不是苏尘我还会当那个男孩就是你。”
重雪说道:“也多亏了这一点我才能逃过一劫。”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话也说够了,师叔是否能将《玥阙心经》交给我了呢?”
“烧了。”
“什么?”重雪眯起眼睛,转过身道:“师叔可别开玩笑,我的时间不多了。”
洛云溪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单单烧了下部,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搜。”
重雪拊掌道:“若是这样的话,我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红泪动手。”
虽不知为何重雪执意要找《玥阙心经》,但是看到红泪执剑上前,我还是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洛云溪杀了殷重雪的父母,又盗取《玥阙心经》,这本是浮游宫同洛家的恩怨,我实在是没有立场去插手。
上官翎突然冲上前道:“殷重雪,你答应过我的难道不算数?”
重雪道:“我是答应过你,可是卿儿已经知道了唐宁中毒的事了吧。”
“那不是我说的!”
重雪浅笑一声:“红泪,动手吧。”
上官翎猛然出手,两枚梅花镖直逼重雪,他轻巧地出掌,梅花镖还未近身便跌落在地上。墙壁上的画卷被掌风一带,发出簌簌的声响。重雪一手制住了上官翎的手腕,轻轻发力,他便跪倒在地上。
红泪的剑锋直逼洛云溪的面颊,我举步挡在洛云溪身前,红泪的剑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落下来。
我道:“小雪,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不能反悔。”
重雪看了我一眼,松开了上官翎的手腕:“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来《玥阙心经》的下部真的是没有了。”
“卿儿,我们走了。”
上官翎一脸警惕地回到洛云溪身边,洛云溪的双眼却定定地望着我,他神情恍然,眉目萧索。
我望着这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画卷,不知道他透过我的眼究竟看到了谁。
“你同他真的很像,尤其是这双眼。”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我自嘲地笑了。
毕竟我不是他,永远也不是。
第五十五章:决裂
下山的一路上重雪都没有同我说一句话,他雪白的披风映着火红的衣摆垂在石阶上。走了估摸半个时辰,重雪突然停了下来,他二话没说,拽着我的手腕就向丛林深处走去。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要挣扎却被他的动作生生压下。
红泪和莫言想要跟来也被拦了下来,我的手被他抓着,一路过去默默无言。只是周围都是光秃秃的树干,脚下踩着已经干枯腐烂的衰草,别有一番萧条的味道。
我知道他定然是生气了,但是为何生气我却不明白。
虽然洛云溪曾经杀害了殷重雪的父母,但是依我看来,重雪根本没有杀死洛云溪的打算,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而放弃这个机会。
苏尘当年得知真相却也不曾杀他,定是有什么原因,所以重雪不应该是因为此事而如此不安,定是有其他让他更为头痛的事情发生。
正想着,重雪突然停了下来,我的头一下子顶上了他的后背,明明隔了那么厚的裘衣,居然还是很疼。
“你骨头怎么这么硬。”我摸了摸鼻子,撞得酸疼不已。
重雪回过身子,轻轻拨开我的手,他一靠近我就有些紧张,身子不由得向后倾了倾。
重雪凝目望着我,良久,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怪我没告诉你唐宁中毒这件事?”
我一怔,随即摆手:“当然没有,我怪你做什么,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想让我担心。”
重雪的美目骤然瞪大,随即笑着道:“平日里我瞧你挺聪明,怎么一到这上面就笨成这样。”
“我哪里笨了,你见过有我这么帅的笨蛋?”我有些不满地瞪着他,“唐宁中毒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重雪的脸突然冷下来:“蚀心丹没有解药。”
我缓缓说道:“我已经看完了洛云溪所有的医书,如果再能了解一下唐宁毒发的情况可能会有办法。”
重雪的嘴抿了起来,他幽深的双眸,带着丝丝寒意。
“白御天在三天前暴毙,脸色发紫。应该是毒发身亡。”
一阵风来,枯干的树木被吹的簌簌作响。挤压的雪飘落下来,分外的刺骨。
白御天已死,看来失去了每月的解药,根本活不久。我必须加紧找到唐宁才行。
“小雪,你有唐宁的线索吗?”
“你真要去找他?”
重雪垂头望着我,眉间一抹凝重。
我点点头:“只要我治好他,我就回来。”
重雪退后一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我真的已经对你够宽容的了。”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一阵冰凉,不由得又握紧了些。
“他在哪?你知道对不对?”
“一直往南,有一个镇子叫临仙镇。”重雪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缓缓抽出手道:“你要是去了便不用回来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疼。有时候我会想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但是唐宁的时间已经来不及,我早已顾不得其他。
“别说任性的话。”我走到他身前,忍不住张开双臂抱紧他,“我会回来的,很快。”
重雪猛地抱住我,只是一瞬又移开,他推开我的手,垂下头像是隐忍着什么。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他捂着胸口,纤细的手指冻得通红。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找我。”重雪轻喘着气,向后退了两步,他脸色发白,气息有些不稳。“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干嘛上去查探,却再次被他推开。
“……你要是有关心他的一半关心我的话……”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不说了,有些震惊地瞪大了眼,随即捂住了额头。
“你走吧。”他已经转过身去,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哽咽,“我看见你就心烦。”
我向前迈了一步却硬生生地将目光别开,我怕我再看一眼他的背影就会控制不住的冲上去抱住他。
“那好,我……走了,你保重。”
再多的话已是多余,我默默地转过身,从山后的一条路下山。脚步沉重的无以复加,走上几步总会不经意地回头看,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直到走到了山脚下,望着白雪皑皑的山岭,猛烈的风刮着我的脸,像是刀子割裂皮肤一样。
我站在山口许久,总觉得殷重雪就在身后,他一直望着我,从来没有离开。
离开西岭,去驿站买了匹好马,未做任何的停歇,便向南走。临仙镇很有名,沿着官道走上四五天,后穿过一个山谷便到了。从西北往南走,水汽越来越重,夜晚里还是彻骨的寒冷。
一十日后,我便到了临仙镇。
本以为找个人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可是我忘了唐宁不是一般人。此时才觉得人长得好看也是一件好事。
刚到镇子便看见一群女人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一问便知道,镇子里来了个美男子,全镇的姑娘都被他迷了去,只可惜是个病秧子。
美男子,泪痣,生病。
除了唐宁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少妇们热情地给我指路,他的房子坐落于镇子的最南面,门前就有流水。冬去春来,岸边的杨柳抽枝发芽,远远望去一片鹅黄。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门,院子异常的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那个人,规矩有礼,谦和温润。
我看见他从屋里走出来,菱花木制窗格映在他姣好的脸上。唐宁惊讶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他又瘦了,原本饱满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望着他的神情我不由笑道:“怎么了,看见我很惊讶?”
他回过神来,似乎还是有些不确信:“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最近身子怎么样了?”
他从我的手中抽了出来,神情有些激动,眉头也皱了起来:“洛家已经彻底败了,你怎么不回浮游宫?”
“我说过我要救你。”我望着他的脸,心里满是负罪感,“只要治好了你,我立刻就走。”
“蚀心丹根本没有解药!”
“我知道。”我垂下头,这十几日对于洛云溪留下的医术反复的查看,根本没有关于蚀心丹的任何记载,他可能已经将毒药的制法销毁,若是现在去找他询问,以他的样子怕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有时候我会绝望的想,可能蚀心丹真的没有解药,就像是他这十几年中的名为“苏尘”的毒一样,刻骨铭心,永远无法割舍。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唐宁已经转过了身子,他捂着嘴,身子不住的颤抖。我绕到他面前,顿时被他指间的血红刺伤了眼。我轻拍他的背,唐宁忍不住咳出声来。沙哑的声音和羸弱的肩膀让我觉得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唐宁了。
初入神剑山庄,对他的惊鸿一瞥,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再也不能在高台上舞剑,再也不能在万众瞩目中轻易打败所有对手。往日的他总是高高在上,我除了仰视便再没有别的可以做的。如今他所依赖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轻轻地抱住他的身子,唐宁的手渐渐攀上我的肩膀。他抱得那么紧,几乎将我嵌在他身体里。
他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池,我总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我不敢松手,我怕我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我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强忍着言语中的哽咽:“我不会离开你的,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就像当年你照顾我。”
经过浮游宫一役之后,武林各个帮派均伤亡惨重,尤其白御天离世之后武林动荡不安,原本沉寂隐退的林家堡和红叶山庄重出江湖,林千慕在武林各界人士的拥护下暂时代任武林盟主开始着手处理各种事宜。
洛家在洛云溪之后一蹶不振,包括所有的钱庄和客栈都被叶家吞并,而且洛家唯有洛云溪一个继承人,昔日盛极一时的洛家顿时门庭萧索。
三日后,我从临仙镇一路策马赶到了神剑山庄打算去探查白双双的消息。本以为白御天去世,白双双定会回来,可是她至始至终都未曾出现,就像从这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没想多留,同林千慕和几个武林前辈打过招呼,我便下山往回赶。
唐宁的身体很不好,毒素已经深入他的五脏六腑,而我却只能看着他的病情一天天的加重,却什么都做不了。
从天盟山下来,我未作任何停留,打算直接回去。走到镇子口时,路上成排的柳树下却站着一个女人,厚重的衣服依旧遮挡不住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兴奋地感情驱使着我从马上一跃而下直奔白双双而去。
她依旧年轻美丽,只是原本荡漾在脑后的黑发优雅地盘了起来,一朵白色的簪花静静地插在云鬓中。她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衣裳,似乎从来不会染上灰尘一般。
我朝她跑过去,明知她不会离开,却依旧难以抑制自己的脚步。没错,我知道她在等我。
跑到她面前时我突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称呼来叫她,之前两人间虽然有种种矛盾,但此时她已是唐宁的妻子。白双双似乎感觉到了这点,她淡然地望了我一眼随即便开了口。
“唐宁他还好吧。”
我愣了愣但觉得还应该告诉她真相:“他服用了蚀心丹,最多……还有三个月。”
说出这句话,我不由得心里一酸。虽然早就知道他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但是真让我面对着实困难。
白双双倒是很平静:“得知爹爹去世,我便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今日我来找你,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她抚了抚小腹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后,我想让你代为抚养,不知可否。”
我愣住了,从来没想过白双双会提出这个要求。
白双双神色低垂:“我是想若是你抚养这个孩子……唐宁他一定会很高兴。”
“你说错了,唐宁他虽然在病榻之上,但时时想着你和孩子。”
她突然轻笑一声道:“你可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