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电话终于接通了,楚炎翔开了扩音器,子安的声音在一片嘈杂的背景声中模糊地响着。
“凌,有事吗?”
“子安,你知道杜梦在哪吗?”
“不知道。”
“子安……杜梦……他可能出事了……”
“怎么回事?”
“我现在找不到他,他家里到处都是血,还有……他前几天跟我说,他最近惹上了一些人。好像,好像和老板有关系。”
“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大概一个小时前我打电话给他,就……就没人接了……”
“嗯,你现在在哪?”
“杜梦家。”
“待在那别动,找到人我会联络你。”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盲音,我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梦梦,你千万不能有事。
不知道等了多久,好像百年,又好像只是瞬间。
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我有些恍惚,我觉得我好像在等某个人的电话,但那人是谁?我为什么要等他?
然后响声停止了,有人在说话。
我听到了我的名字,梦梦的名字,还有谁?对了,好像是子安,还有楚炎翔。
是他在说话吗?声音真好听,虽然音调很低,却像玻璃一样清脆,天使的声音也不过如此吧,他是天使吗?他会不会带我去天堂,我真的好想离开。
“小翔,听得到我说话吗?”
楚炎翔不知何时蹲在我面前,抬起我的头,冰凉的手指按摩着我的太阳穴。
他的眼睛很深,像千尺深潭,所有的纷扰都融在了这汪春水里。
“嗯。”我点点头。
其实我一直很清醒,只是,我希望我在做梦。
他松了口气:“有人在B区的港口看到杜梦了。”
我抓住他的手,紧张地问:“他没事吧?”
“还不知道,子安他们正在赶过去。”
“我要过去。”
我从地上跳起来,却一阵晕眩,两腿一软,我向后倒去。
楚炎翔伸手接住我,把我搂在怀里,紧张地看着我。
我把头埋在他颈间,喘息了片刻。
“我没事,现在走吧。”
第17章
出租车载着我们在公路上行驶了很久,最后停在了B区的码头旁。
我一下车就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在空地上来回走动,子安坐在一旁的集装箱上抽烟。
夜空被城市的灯光照的恍如白昼。
汽笛声响彻云霄,白色的波纹翻卷着从油轮下挣扎逃生。
空气很污浊,头上逡巡着的海鸟,叫声嘶哑的像丧钟。
子安看到我,挥了挥手,把烟扔在脚下碾灭后,跳下集装箱向我们走来。
我顾不得遍地的石子和玻璃残渣,飞快向他跑去。
子安被我撞得险些跌倒,一阵手忙脚乱后,他指了指百米外的一个大仓库。
“人应该是被带到那里了,老板带了兄弟过去。”
“我……我能做些什么吗?”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等吧。”
在清冷的寒风中,回忆清晰的像刻在血脉里的烙印。
我突然觉得很绝望,深深的绝望。
我总是在等,等了一次又一次,在身边的人最困难的时候,我却缩在壳里,懦弱地窥视着外界,除了哭,除了叫喊,其他什么也做不了。我受够了等待,受够了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可我还能做什么?
“子安……”我抓着他的手,无力地哀求道:“让我做些什么吧,我快疯了。”
我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肩,沉默不语。
我紧紧地抓着他,就像在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身后突然伸出来了一只手,轻轻揽住了我,手掌抓在我的手臂上,有些冰冷。
我抓过头,看见了楚炎翔放大的脸。
他轻声说:“过来。”然后就拉着我走向码头的边沿。
我们站在混泥土搭建的桥架上,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看着远处,眼也不眨。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我吓了一跳。
他伸出手,苍白的手指沿着海岸线的轮廓慢慢移动。
“我从小就想成为一名海军。”
“为什么?”这个到是新鲜,从来没听过楚炎翔谈论他的梦想。
“站在威武的舰艇上,航行在无垠的天地间,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海洋,奉献给国家,你不觉得……”他的目光追随着来往的船只,笑得很温暖:“这很美好吗?”
“呃……梦想是美好的,道路是艰辛的。”不过,听他这么说,做海军还像还真的挺不错的。
远处突然传来抢声,尖锐地划开寂静。
子安扔下烟往仓库的方向跑去。
我的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本能地冲向了仓库。
紧接着又有两声枪声响起。
仓库的大门敞开着,有人从里面跑了出来,子安抓住他问了一句什么,就焦急地跑了进去。
我刚一到门口就闻到了呛人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又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撞在我身上,我推开他,却意外的沾了满手的血。
仓库里泾渭分明的分成两帮人,互相撕扯着,疯狂地挥舞着刀。
有两个人扑向我,我抓过一旁废弃的铁棍,狠狠地向对方颈部打下去。
扑向我的人越来越多,我已经分不清敌我,只能凭本能毫无章法地将棍子向对方身上挥去,棍子打在肉体上的闷响成为唯一存在的声音,我像困兽一样剧烈挣扎,忘了自己是谁,整个世界都是血色的,腥臭的味道夹着海风,令人作呕。这里仿佛不再是人间,而是修罗地狱。
手臂越来越酸,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已经筋疲力尽,腰上突然一阵剧痛,然后是背、头、腿,疼痛的部位越来越多,我看到自己的手臂在流血,很红很鲜艳,在倒在地上前,我还在想,无论一个人的肉体如何肮脏,他的血都依然是干净鲜艳的吧。
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色,白的墙、白的地板,还有白色床单。
看来,我应该是在医院了。
不过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对了,梦梦!
我猛地直起身,立刻痛的一阵抽搐,只能“砰”的一声倒回床上,不,是砸回去的。然后四肢像失去了知觉般无法动弹,我像跌落在地板上的虾一样,扭动着身躯挣扎了半响,最终宣告失败
我认命的躺在床上,两眼一翻,装尸体。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
我把右睛微微打开一条缝,看向门口,楚炎翔的脸渐渐占据了视野。
我向他眨眼,他轻笑着将手里的袋子提高,摇了摇。
“什么东西?”
“蛋糕。”
“咦!!”我两眼变星星状“你怎么会买这个?”
他像看幼稚园的小孩子一样看着我笑:“杜梦说你喜欢吃这个。”
“啊!梦梦他没事了吧?”我又猛地直起上身,然后在抽气声中,僵硬地倒回床上。
楚炎翔笑得眼睛弯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在床边坐下,小心地扶着我坐起来,把我半抱在怀里。
我肆无忌惮地倚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心跳声,肌肤的热度隔着衣料传出,很温暖。
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盒子,放在我腿上。
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三个被切成三角形的蛋糕,款式不一,但都非常精美。
我从小就很喜欢吃蛋糕,可惜她连我的一日三餐都不关心,更不会给我买蛋糕这类对我们来说算的上是奢侈品的东西。
我第一次吃蛋糕,是在一个小学同学的生日上,有一天下午,一个女生在班会课的时候站在讲台上说,今天是她生日,她要请大家吃蛋糕。
然后班主任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拎出了一个大盒子,红色的圆形盒子,上面绑着蓝色的彩带,在盒子的顶端被打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老师拆开蝴蝶结,打开盒子。
我看着里面渐渐显露出庐山真面目的蛋糕想:它真漂亮。
它的样子早就在记忆的风霜中被磨砺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像,我已经忘了它的颜色,它上面的花纹,唯一记得的只有它给我的感觉,那种细腻的精致的美,像魔法一样。
它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蛋糕。
我把自己如此丰富细腻的感情投注在一个蛋糕上,确实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但我喜欢蛋糕是不争的事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我就是迷恋那种味道和样子,从我见到它的第一眼开始。每一个蛋糕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情,细细品味的时候,它就像你的情人,温柔的包裹着你的味蕾,你的灵魂。
我有时候想,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说不定我能成为一个出色的蛋糕师。其实这个理想也很伟大,不是吗?能为孩子们制造味觉的盛宴。可惜主流社会不这么认为,我们的学校不这么认为,所以,我也只能假装自己不这么认为。
我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梦梦没事了吧?”
他点点头:“今天早上他来看过你。不过他哥哥伤的很重,现在还在抢救。”
“哥哥?喔~你说老板啊,那无所谓……不是,你等等”我瞪大眼睛:“那老狐狸竟然受伤了?不会吧……”
“是枪伤。绑走杜梦的好像是他爸爸。”
“爸爸?梦梦有爸爸!”我石化了。
楚炎翔笑着摇了摇头,把僵硬的我放在床上躺好,开始收拾东西。
我抓着他的衣角,死死不肯松手:“炎哥……不带这么吓人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继续整理东西,头也不回地说:“每个人都有爸爸。”
“不是……”我哀嚎一声:“这么多年梦梦从没跟我提过他爸,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还用这么……这么江湖的方式,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18章
“怎么,才死里逃生就又不想活了。”
随着这句欠扁的话,一个人出现在门口。
他身穿白衣,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打扮与一般医生无异,往那一站,颇有几分玉树临风之姿,但是,那脸,为何我会觉得如此熟悉?
“怎么?”他笑着走过来:“才半个月不见,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的大脑搜搜搜倒带,停,锦越!
他看着我张了半天也合不上的嘴,笑着说:“我看上去就那么不像一个医生吗?”
“像,当然像。”像个抢遍各大银行的抢劫犯,我扯了个笑脸:“这世界还真小。”
他摇摇头:“睿只要受了伤都会送到我这里来。”
“这样啊。”我点点头,这两人果然有奸情。
“锦叔叔好。”
一直背对着我们的楚炎翔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看着锦越,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瞬间,我又石化了。
这次,连锦越都有些意外,他看了我和楚炎翔半响,说:“这世界真的很小。”
楚炎翔似乎并不意外,很平静地告诉我,过去几年,锦越一直是他们家的家庭医生,后来锦越升职做了主任,才辞去了他们家的工作。
然后他们两个把我抛在一边,聊了起来。
根据他们的谈话内容和我自己的猜想,楚炎翔的爷爷去年好像去世了,而他的妹妹好像身体也一直不太好。
护士进来后,锦越拿过一堆仪器,亲自帮我量了体温、血压,还有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检查。离开的时候嘱咐我说,尽量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大喜大悲。
这句嘱咐让我油然生出一种看周星星电影时的感觉——无厘头。
虽然我不懂医学,但我受的是外伤,关情绪什么事?不应该是嘱咐我不要剧烈运动,伤口小心水之类的吗?
我把我的疑问告诉楚炎翔,他笑了笑说:“锦叔叔是个很出色的医生,听他的不会有错。”
和楚炎翔聊了一会儿天,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日光灯苍白的光照亮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我扭了扭脖子,依然酸痛。
枕头旁的手机一闪一闪,我打开一看,是班长的简讯,问我感冒好了没有,还附送了课程进度和天气预报,让我注意添加衣服。
我不由笑出声,心想,班长未来的老公还真是有福,娶到这么一个贤惠的女人。
门“吱”的一声又被推开,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滑了进来,没错,他确实是滑进来的。
轮椅上的人转头看了看我,发现我正瞪大眼睛看着他,立刻叫了一声,非常夸张地抓住门框,嚎到:“凌子,没你这样吓人的,人家的小心脏脆弱着呢~”
我做呕吐状。
他嬉笑一声,灵巧地转了个弯,用力一推轮椅,向我滑了过来。
他趴在我的枕头边,眨着眼问:“你和那个谁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怎么一点也没告诉我?”
这话怎么说的没头没脑的。
“我这么多年,也就勾搭了你一个吧……”
“还跟我玩矫情~”他用手指戳着我的脸颊,神色暧昧地说:“那谁看上去好像很有钱的样子,长的也挺帅,是混血吗?”
我流下一滴汗,终于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他只是我兄弟。”
“我让你装。”他两只手一左一右同时戳我的脸。
“别闹。”我拍掉他的手:“我也想进一步发展,可惜人家根本不是GAY。”
“呃……搞了半天,你是单相思啊。”
我无奈地点点头:“别说我了,你没事吧?”
“没事儿~腿骨折了而已,就是我哥伤的重了点,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昏迷着,医生说最慢明天也就醒了。”
“听说……”我斟酌了一下措辞:“这事跟你爸有关。”
“切,那老家伙。”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次废了他两条腿算便宜他了。”
我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我说,你和你哥到底是不是亲兄弟啊,怎么外形和性格差这么远。”
“当然是~只不过他是老妻生的,我是娇妻生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嗯……”他手撑着头:“简单来说就是——我妈是他后妈。”
“喔~~”我醍醐灌顶。
“唉,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故作深沉的摇晃着脑袋说:“我哥他妈妈死的早,那老家伙嗜赌如命,根本不怎么管我哥。而我妈就一无知少女,也不知道哪跟经搭错了,跟了那混蛋,最后老家伙把家里的东西输个精光,我妈被逼急了,就带着我跟我哥逃了出来,投靠了一个亲戚。那时候我哥刚上大学不久……”
他突然停了下来垂着眼看着地板,半响,叹了口气,继续说到:“那老家伙阴魂不散,天天缠着我妈要钱、到我学校闹,我哥没办法……就退学了,唉~”他抬头看这天花板,纤细的脖子上缠着纱布:“我哥虽然看上去很冷酷,其实很重情重义。那老家伙把他害成这样,他始终狠不下心废了他。还每个月给他钱,帮他收拾烂摊子,你说……”他突然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怎么会有人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