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酒醉前的艾伯特预料的一样,爱德华拒绝了他。不仅拒绝,还乘着他伤心虚弱之时把他从自己怀里硬生生推开。甚至于,没有再多看倒在地上的他一眼,带着那个该死的“小男仆”,从他面前消失。
酒醒过来的艾伯特仿佛忘记了尊严,发疯一般地找着爱德华。半个月后终于找到,出其不意地来到了爱德华身边,却发现了心爱的同伴居然和那个该死的“小男仆”赤身裸体的躺在了该死的人类才会睡的宽大软床上。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艾伯特表现得像个女人一般的歇斯底里,他哭泣,他咒骂,甚至于伸出女人般修得尖尖的红指甲,将爱德华抓得满脸血痕……
吸血鬼受的任何皮肉伤都会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他亲眼看着对方被划花了的脸在自己面前迅速的恢复,美得令人眩目。
他可真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比天上的月亮都要漂亮。
歇斯底里的艾伯特甚至于想要吸干男仆的血,很自然地被爱德华阻止。约翰披着被子缩在了墙角,一只赤裸的大腿怎么缩不回去,麦色的大腿肌肤在被子下若隐若现,让艾伯特看了几乎就要发狂。
艾伯特的发狂当然和一般男人的“发狂”不一样,他只要想象一下那个赤裸的麦色躯体躺在爱德华身上,就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男仆活活咬死掉。
他当然没能当着爱德华的面咬伤那个男孩,只是在最后,像个被出轨情人抛弃的怨妇,伤心欲绝地离去。
消失了足足有半年的艾伯特让爱德华放松了警惕,独自出去猎食动物血的时候,艾伯特潜入了他的寓所,来到了约翰的面前。
艾伯特是来威逼利诱的,他许诺了豪宅、美人、田产甚至于贵族的头衔,换约翰从爱德华身边离开,对方却是断然拒绝。
艾伯特利诱不成就威逼,生长出两根诡异的獠牙,以一个饥饿吸血鬼的姿态命令对方离开,甚至说出了爱德华和他一样,早晚会吸光了自己情人的血……
约翰竟是毫不畏惧,他对主人的身份和食性,早已和艾伯特一样的了解。
艾伯特差一点就咬伤了约翰,吸光了他的血。就在他扑向约翰的同时,爱德华鬼魅般的现身,挡在了约翰的面前,把他重重地推开。
他从爱德华眼中看到了冰冷与绝情。他从被撞断的两根厅柱边爬起,忍受着心的绞痛,就此离开。
离开前,他只说了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让你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足够的代价。”
爱德华从此与约翰形影不离,保护着自己的情人和男仆,不让心爱的人类遭受来自哪怕是暗处的危害。
一年,两年,三年。
三年过去了,约翰变成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下巴出现了青色的胡子碴,成长到了和当年倒在书房里的巴特莱一样的年纪。
艾伯特消失了三年,终于再次出现。再次出现的他,表现得彬彬有礼,邀请着昔日的友人,来自己的庄园做客。
庄园里很多低眉顺眼的仆人,熟练地做着手中的活,仿佛已服侍了主人许久。
艾伯特主动提出了“言归于好”,用夜莺的血来招待自己的贵客。
夜莺的歌唱是那样的婉转悦耳,甚至于临死前的啼鸣都仿佛是一曲凄美的永叹调。
爱德华没有怀疑,当着主人的面,饮下了盛在水晶高脚杯的夜莺血。
饮下了新鲜夜莺血的爱德华很快昏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在巨大的恐惧中冲到了庄园的书房,看到的是倚在墙角的约翰。
和当年的巴特莱一样,约翰微微颤抖着抬起手,握住了冲到面前的主人的手,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头一歪,倒在了主人的怀里,就此逝去。
和当年的巴特莱不一样的,是约翰被艾伯特咬破了脖子上的血管,任近乎一半的血量从体内缓慢地流出。
活着的夜莺被艾伯特喂下了奇特的药粉,而夜莺血中的药量保证爱德华昏睡一定的时间,醒来后刚好能看到垂死中的约翰。
再一次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而这种令人痛苦不堪的场景,却是被设计好了,和当年一模一样。
爱德华抱着约翰的尸体从书房里冲出,看到的是高高在上的艾伯特,幽灵一般地站在了细小的枝杈上,在夜风中一上一下,就像是刚刚做了恶作剧的孩子,冲着他嬉皮笑脸。
死去的约翰以一个贵族式的仪式下了葬。
在坟墓前幽灵般离去的爱德华,找到了艾伯特,用桃木桩把他钉在了荒野的十字架上,再点燃了十字架下的草堆……
杀死同类的罪行,让远在法国的爱德华也没能逃脱同类的追捕,被封入了巨大的蔷薇铜棺,几经辗转,来到了遥远的中国。
当铜棺打开时,已是二百多年过去。整个中国,已然陷入前所未有的疯狂混乱中。
火仍然在噼哩啪啦响,发生在二三百年前的长长的故事终于讲完。
许也清一把抱住了那个冰冷的身子,他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再没有了以前的间隙。
从此许也清,再没有向爱德华提出去法国的要求。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两只小黑猫在两人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地长大,竟是一公一母。
很快有了一窝的小黑猫出生,许也清和爱德华每天趴在猫窝旁边,逗弄着这一窝大小黑猫,时不时发出开心的大笑。
接着又是第二窝第三窝……
五窝之后,爱德华终于用通气的口袋装着一批批的成年黑猫跑到外面的城市找兽医绝育。
饶是这样,偌大的山洞里也爬满了喵喵只叫的一模一样的黑猫。
爱德华有时候会带来外面的消息,许也清知道了可怕的文化大革命仍然在继续。
每天看书、拉小提琴、逗弄黑猫,悬崖顶上的日子过得很是无聊。于是天黑后,爱德华会经常会背着少年到丛林中探险。
夜色沉沉的丛林,也会有许多的惊喜。
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在水边飞舞,交织成一团幻梦般的景象;闪着眩目光彩的奇特花朵,伸手过去,就是以花朵外型捕捉昆虫为食的不知名动物;从树枝上垂下的粗大藤萝,扭摆着身子,竟是一条酷似藤萝的大蛇,却在吸血鬼獠牙的威胁下,缩起了身子,狼狈不堪地逃走……
不到十年,两人的足迹,已然踏遍了丛林中的每一个角落。
不仅是晚上,偶尔,没有太阳的阴天,吸血鬼爱德华也会背着变成青年的许也清飞下悬崖,至丛林中感受与夜晚完全不同的景象。
二十六岁的许也清,可以说最近几年第一次在阴天的水塘边上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男人一般不看重仪表,所以洞穴中根本没有镜子。
二十六七岁的许也清在水塘时看到自己现在的面容,不由得一怔。
平常只用刀片随意地刮刮胡子,下巴处还有不少参差不齐的胡子渣。头发又是许久没有好好修剪了,乱糟糟成一团。那副邋遢的模样,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
许也清长相并不丑,少年时至少也是眉清目秀了,但十年过去,人明显老了许多。再加上不修边幅,整个人看起来已然普普通通。
这副模样走到街上,只怕也没几个人会多看一眼。
许也清怔怔地望着水塘,半天不作声。
爱德华发现了他的异样,没有多想。像平时一样从身后搂住了发呆的青年,凑过去吻着他的唇,他的下巴……
碰到了他长长短短的胡子,像往常一样笑着说出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每次刮胡子都这么草草完事。每次都不能让我好好地吻你……”
许也清突然从水塘边站起,把没有防备的情人甩在了一边,自己跑到一株树下,蹲在地上,抱着头,一言不发。
再没有比那更可笑的对比了。
一个美得令人眩目的年轻男子,美得仿佛是童话里的王子,从身后抱着自己这个邋里邋遢的看上去快三十岁的男人,以情人的姿态温存体贴……
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和十年前一样,看上去还不超过二十五岁。他那头华美的淡金色头发,在水塘的倒映下居然还是那么的眩目,与自己一头邋遢的乱发成鲜明的对比!
当然,两张映在水塘上的脸的对比鲜明得可笑。
从外表上来说,爱德华就是高高在上的天使,还是最美的那一个;而自己,就一普通得再不能普遍的凡人。
倘若让第三个人看到这对外形极不相配的情人,只怕当场就会大笑!
爱德华看着自己水边的倒影,很快明白过来。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单腿跪地,以王子般优雅的姿态,从身后抱住了自己的情人。
许也清挣脱不开,仍然把脸埋在手掌中,痛苦地说出了:“别碰我!”
第十章:自惭形秽
许也清挣脱开爱德华的拥抱,自己一个人在林中狂奔。
爱德华幽灵一般的身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他。许也清来不及收住脚步,一头扎在了爱德华的怀里。
爱德华像以前一样抱住了他,而许也清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赖在他怀里不起。
许也清再次用力挣脱,从爱德华怀里逃开。背对着情人蹲下身,捂住了脸。
爱德华叹道:“你又何必如此多心!”
许也清痛苦的声音:“我真是个糊涂虫,这几年了,从来也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会变老变丑成这个样子……”
爱德华从身后抱住他:“在我眼里,你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许也清放声大笑:“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看过你和这么个老丑男人在一起,不定会笑成什么样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爱德华一把把他板过来,面对着自己。
爱德华盯着他的脸说:“我不准你如此贬低自己!”
他一把把情人负在了背上,仍然是那身象牙白的礼服,像风一般地向前奔跑,华美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奔在苍翠林间,成为一道眩目的白色掠影。
爱德华带着情人转眼至那处温泉。
许也清挣扎着,没能挣扎开,对方手脚麻利地扒光了他全身的衣服。
两个人的衣服堆在了白石上。许也清背靠着白石,爱德华却缓缓地沉入了水底。
看清了自己真面目的许也清无法像以前一样和美若天使的情人在这温泉中尽情地玩着“鸳鸳戏水”的游戏,想要逃跑,赤裸的脚却被一只熟悉的手一把抓住。
爱德华从水底慢慢地浮上来,伸出手,亮出找到了一只尖利的石片。
他一手揽着情人的腰,一手抓着那个石片。却没有再靠近了,用从水底找到的利如刀刃的石片轻轻地刮下了对方的下巴。
力道恰到好处,动作极为轻柔。那多余出来的胡子碴就这样被一块石片一点一点地刮去。
甚至于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被爱德华掬着温泉细心地洗净。
整个面貌干净了很多,也明显地漂亮了些。
爱德华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唇,说出了:“你还是那么漂亮。而且比以前,更多了些成熟男人应有的味道。”
许也清仍然不敢抬头看他:“我根本配不上你。”
爱德华微微一怒:“我爱的人不应该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许也清还想说什么没能说下去,自己的双唇被那冰冷的嘴唇牢牢地吻住了。
和以前一样,爱德华的吻很容易点燃自己的火以及对方的火。
两人都有些情动。
爱德华双手抱着他的腰,用力向上一顶,顶入了那个熟悉的部位。
许也清背靠着白石,向平时一样双手搂着对方的脖子,一上一下,忍不住的呻吟。
爱德华喘息着。
许也清大叫一声,对方张口含住了他那胸前的小突起。
对方在自己体内的力度在明显的加大。
他大声的尖叫,温泉下的双腿用力缠上了对方的腰。同时头一低,和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张口在对方脖颈间用力地啃咬……
回到悬崖下的山洞。
和平时一样,爱德华裹着一床羊毛毯,许也清紧紧抱着裹着羊毛毯的他。两人共同睡在一大床双人的棉被下。
差不多三十只大小黑猫在两人身边爬来爬去。
许也清看似无意地问出一句:“变成和你一样的吸血鬼,是不是整个人也会变得明显更漂亮?”
爱德华:“也许吧。不过……”
他转过头与对方的脸近在咫尺:“我不会把你也变成吸血鬼。”
“为什么?”
许也清语气中已然包含着质问。
爱德华:“没有经历过,你永远也不会晓得,那种见不得阳光、只能以鲜血为食的痛苦。甚至于被关在棺材内、饥饿与孤独中长达二百年的监禁……”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抚摸着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
“麦色的健康的皮肤,正常的温度。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会追悔莫及。”
许也清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会慢慢变老,而你却不会。”
爱德华笑着:“你以为你变老了,我会从你身边离开吗?”
许也清同样笑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美得像天使的青年和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
“就算你不会从我身边离开,我也会的。我会变老一直到老死,而你不会!”
许也清已经有些激动了:“你总有一天会把我变成吸血鬼,为什么不能趁着年轻,趁着现在!”
爱德华张口咬下了他的脖颈,并没有咬破他的血管,只是轻轻地啃咬着。
爱德华最后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一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早让自己变成一个冷血的、只能躲在黑暗中的吸血鬼!”
他没有再解释下去,许也清也没有再挣执。两人躺在同一幅双人被下,被众黑猫环绕,在黑暗中望着头顶上方,谁也没有再开口,就这样静静地过完了一夜。
转眼又是个月圆之夜。和以前一样,爱德华寻找到了足够的动物血,让整个身体浸泡中蔷薇铜棺的鲜血中,支撑着熬过这个嗜血的夜晚。
而许也清,则是顺着藤萝爬下了悬崖。在头顶上黑猫的一片叫嚷中,举着火把,向着丛林外的方向奔去。
终于奔出了这个近乎原始的山林。
天蒙蒙亮了,许也清终于奔到了山脚下,蹲在一大片的瓜田中。
正是香瓜伸长的季节,大大小小的香瓜结了满地。
许也清蹲在瓜田里犹豫了再犹豫,还是从地上拾起一块熟透了香瓜,大口大口地咬下。
甘甜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吃完一个又忍不住吃第二个。在山林中十年,何曾吃过如此香甜的农家果实?
好在包附里有自己晒制的肉干和果干,待会儿找到瓜田主人,拿自己的山野之味换人家的香瓜就成了。
虽然不是偷,但就这么蹲在别人的瓜田里,还是有些做贼心虚。
一阵风吹过,除了阵阵瓜香,就是远处传来的隐隐儿歌。
“打倒四人帮,人民喜洋洋……”
半个香瓜落在了地上,许也清呆了又呆。他努力地听着,却似再也听不清那么模糊不清的童谣。
站起,向前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拼命地在瓜田中奔跑。
槐树下,两个玩着方格子游戏的女孩子,嘴里哼着刚刚学会的歌谣,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叔叔……
两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瞪着眼睛看他那身崭新的城里人装。
一个女孩子大哭着回头就跑,边哭边喊妈,奔向了寨子的方向。另一个女孩子来不及逃跑,被“坏人叔叔”抓住了小肩膀,吓得更是嚎啕大哭。
两个小女孩吓成这样,许也清并没有多想,抓着手中那个小女孩一遍又一遍问着:“你刚才唱的是什么?四人帮?被打倒?是不是文化大革命已经被……被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