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也清抓着小女孩的手都在发颤,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那个女孩子却并不回答他,拼命地哭着还拼命地挣扎。许也清却仍然在用力地抓着对方。
哧啦一声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的衣上一块花布就被这样被硬生生的扯开露出了小孩子细嫩的肩膀。
许也清一呆,松开了手。小女孩一跤倒地,哭得气都快断了。
脚步声,几十个村民握着锄头斧子什么的冲上来,把他团团围在中间。
坐在地上的嚎啕大哭的小女孩被家里人抱走。抱走前,她被撕破衣衫露出的肩膀被所有人看中眼里。
更何况这个陌生的青年一身蓝色的工装……
村民们怒目以视,纷纷喝骂:“果然是你这个杀千刀的流氓!”
“流氓”许也清被绑在了堂屋里的柱子上,被横眉怒目的村民轮起沾了水的皮鞭,打得遍体鳞伤。
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学校,他几次被打得昏了过去,几次又被冷水浇醒。
他渐渐听明白了对方的喝骂。原来自己被当成一个奸杀了此地十六岁女孩的神秘人,那个没人知道真模样的神秘人,就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蓝色工装。
听上去很可笑。蓝色工装毕竟是外面的世界几乎所有人都会穿的最最普通的衣服。而这里极少见外人且只会穿自己织染的土布的村民,竟是以这样的理由把自己当作那个逃之夭夭的强奸犯!
即使在鞭打下变得意识模糊,也和十年前一样,许也清咬定牙关怎么也不肯松口,在严刑逼供中承认自己根本不曾犯过的罪行。
外面的太阳很大,白花花的太阳地里,堂屋外挤着满满的村民朝自己指指点点,大声叫骂。甚至有死去女孩的家人,用乡间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杀死他们闺女的臭流氓……”
倘若不是村民们竭力拦阻,许也清觉得那个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大婶真的会扑上来把自己活活咬死掉!
许也清最后一次昏迷,却是冷水也没能将之浇醒。
此地村民当然不希望对方这么容易死掉。村长出头,把围观的村民们慢慢地劝得散去。
堂屋被关,昏迷不醒的许也清仍然被绑在柱子上,独自一人留下。
他终于醒转,感觉到束缚自己的粗大绳索在被一点一点地割断。
第十一章:月下的嗥叫
一个本地小男孩,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正在用手中锈迹斑斑的小刀,吃力地割着那一根根绳索。
许也清身子一动,口还没张,就见那个小男孩探过头来,食掉放唇边,示意自己噤声。
终于将最后一根绳索割断。光着脚的小男孩冲自己招手,蹑手蹑脚向堂屋另一个角落走去。
那里有一个狗洞,且被小男孩挖宽了不少。
小男孩手脚利落地爬出,在狗洞外冲自己连连招手。
许也清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咬牙,低下头从狗洞爬出。
外面刚刚天黑。
两人一口气奔出老远。钻过一株老树,小男孩一头撞在了比自己高一头的另一个男孩身上。
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
另一个发现了他背后的“该死流氓”,张口就道:“二狗你竟然敢放跑了……”没能说下去,被矮自己一头的二狗拎起一块石头砸在了嘴上。当场被砸落两颗门牙流了满嘴血。
小孩子大哭声划破了天际。
二狗骂一声“活该,叫你这个臭牛儿胡说八道!”,拉起身后人的手就往村外的方向跑。许也清却没有动,站在了原地。
小小二狗回头气急败坏说“你怎么还不跑?”
许也清:“放开了我,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向那些人交待?还有,你为什么要救我?”
二狗来不及叹气,听着很多大人的脚步声。说一句:“不要出卖我!”拔腿就逃。转眼逃得连影子都没了。
村民们很快赶来,许也清没能逃跑,和当中嚎啕大哭的臭牛儿一样,被村民们围在中间。
所有人看看那个被打落了门牙的小孩子再看看“流氓青年”,加上臭牛儿说不出话只是指着“流氓青年”哭。于是几乎所有村民认定了,是该死的流氓不要脸打伤了他们的小孩……
臭牛儿的爹一声怒吼:“这种人欺负了女人又欺负小孩,不打死等啥?”
锄头第一个砸下。
许也清惨叫一声倒地,更多的棍棒雨点般落下。
躲在父亲背后的二狗听着棍棒打在肉体上的啪啪声响,终于忍不住叫道:“不能冤枉好人,我亲眼见了,欺负杏花姐姐的根本不是这个叔叔……”
没有人听他的,后面的话也被自己的父亲一巴掌抽脸上抽得说不出话来。
当爹的破口大骂:“跟谁学的?居然帮坏人说话?”
二狗捂着脸忍着没哭。他没有记错,亲眼看到从隔壁杏花姐姐屋里跑出来的蓝色工装流氓,根本就是村子里的熟人。他把他看到的真相跟父亲说了,却被父亲好一顿打骂。甚至于母亲帮着他说话,也遭到了父亲的一顿毒打。
难道就是因为那个欺负死了杏花姐姐的那个坏人,是村长的宝贝儿子?
他听了娘的话——不能冤枉好人。爬进堂屋的狗洞救了“被冤枉的好人叔叔”,结果……
许也清不再惨叫,在棍棒下翻滚着,用手抱住了头。然而重重的几棍还是打得手骨断裂,无力地垂下。
最后一棍打在了头部,他只感觉到了重物在头顶上的钝响。
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么皎洁,看上去很美。
当然,那个他更美。
许也清因为自惭形秽,希望能及时逃离,避免自己以更老的模样伴在他身边……
外面的世界虽乱,但用心找,总能找在远离他的容身之处。然而……
文革结束了,他仍然没能逃得出外面人的皮鞭与棍棒。
棍棒下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仿佛意识在抽离体外。只能听到棍棒打在肉体上的钝响。
似乎眼前出现了幻觉,仿佛能看到天边划过一道象牙白的流星,一如象牙白礼服的他。
许也清微闭了眼再睁开。
不是幻觉,的的确确是那个王子般的人物。
象牙白的礼服,排排银扣与闪烁钻石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村民们的惊呼声。所有人倒退一大步,眼睁睁看着那个华美得让人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西洋青年从天而降,降落在包围圈中。
所有人棍棒都停下。村民们被眼前闻所未闻的人物惊呆,竟没有一个想到逃跑。
爱德华站在地上,看着地上那个蜷成一团,被打得没了人形的……
只一眼,他已知晓,对方再没有救回的可能……
他突然抬起头来,狼一般的嚎叫。
嚎叫声中,有人看到了两根尖尖的獠牙诡异伸长……
有人醒悟过来,嚎叫着丢下棍棒逃跑。
哪里逃得走?被那个长出獠牙的西洋“美妖精”扑上,咬破了脖子上的血管,吸食了温热的血……
一个、两个、三个……
转眼五个村民脖子上尚自冒着鲜血,倒在了地上。
第六个被“吸血的妖精”抓到,吓得瑟瑟发抖,手中仍然紧紧拽着自己的孩子不放。
放也清的声音:“放……放手!”
爱德华没有咬下去,果然放手,转身,来到了垂死的情人身边。
(死里逃生的第六个村民把儿子二狗负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的逃之夭夭。)
爱德华跪在了地上,把打得血肉模糊的情人轻轻抱起,抱在了怀中。两颗獠牙仍然外露。却是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也清在月光下吃力地问出了:“现在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爱德华拼命地摇头,抚摸着他的头发,颤抖着声音说出了:“你是我眼中最美的。”
许也清笑了,在月光下笑得很开心。吃力地说出了:“还好,还好我不会在你面前变老……”
他没能再说下去,头一歪,倒在了爱德华怀里,就此逝去。
月光静静地流淌。
周围五具村民的尸体还在汩汩地淌着鲜血。空气中,散不尽的血腥气。
爱德华抱着怀中血肉模糊的人,慢慢地站起。
爱德华自言自语说出了:“你不过是在我怀里昏迷,并没有死。那个办法,也许能救得活你。”
那个办法,之前他清醒地认为行不通。此时,却认为能行得通。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他张口向怀中人的脖颈咬去。
血管内的血流了咽喉。
他那发白的唇突然离开了对方的脖颈。
他清楚地明白了,他刚才吸食的根本就是死人血!
当他从浸满动物血的棺材里爬出,当他在山洞里熬过了有太阳的白天结束,当他发现了许也清在山洞里消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他来得还是晚了。
等他看到许也清的一刹那,就明白了自己根本无法将之救活。
即使他当时想把对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吸血鬼,也晚了。
当时的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咬破了垂死人的血管,对方在血流出一刹那,必死无疑。
他甚至连把心爱的人变成吸血鬼的机会都没有!
等他不顾一切地咬破了对方的血管时,死人的血也流淌进了体内。
这对吸血鬼来说不亚于毒药!
爱德华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抱着怀中人,用尽最后力气,在最后的时间里鬼魅般地回了丛林。
爱德华支撑着在许教授的坟旁挖了一个坑,将怀中的尸体放在内,又用很多的石头垒起了高高的坟。
他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捕食动物鲜血的力气都没有。
他踉跄着走进了山洞,爬进了血腥气十足的铜棺。
里面的鲜血,已然被他倒掉。
他静静地躺在铜棺里,昏死了过去。
吸食了死人血的吸血鬼,原本可以就这样“死去”。
他在昏迷中竟然听到了异样的声响。
悉悉蔌蔌的声音,有什么小动物爬入。
苍白皮肤的吸血鬼,全身冰冷躺在棺材里,看上去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那只爬进棺材的小老鼠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拼命地嗅着。
灰灰的丑陋野鼠爬到了他的手边,鼻子扇动得更厉害,终于,对着那个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冰冷手掌,张口咬下。
血一下子迸射出来。
野鼠吱吱的叫着,拼命地挣扎着。
星星点点的鼠血溅上了象牙白礼服。
爱德华一只苍白冰冷的手紧紧地抓着那活着的、看上去很恶心的老鼠,慢慢地伸到了唇边,张口,现出两根长长的獠牙,用力地咬下。
骨骼被咬碎的声音,以及垂死老鼠的刺耳尖叫声。
吱吱声由强到弱,乃至于消失。
爱德华把手中的恶心食物扔到了棺材外,慢慢地坐起。
棺外,那个被吸了一半血的鼠身抽搐了一下,终于死去。成扭曲的一团,加上灰色肮脏的硬毛,望之令人几欲作呕。
爱德华试去了嘴角上一丝鼠血,脸上极是悲凉。
他是爱德华,却在吸血鬼生命的关键时刻靠一只送上门的小小的肮脏老鼠从死神身边逃离……
靠一只老鼠体内的鲜血恢复了力气的爱德华,很轻易地抓到一条大蟒,吸食了足够的鲜血……
爱德华再出现在那个悬崖上的山洞时,已经是数日过去了。
洞内有足够的肉干,让那些大小黑猫不至于在这主人消失的数日中挨饿。
爱德华像往常一样负着背上的情人,只是这一次,看上去仿佛在沉睡的许也清永远不会醒转。
爱德华被宠物黑猫团团包围,几只黑猫扑他背上的另一个主人,发现了异样,发出凄厉的惨叫。
爱德华把背上的情人放在地上,更多黑猫在“沉睡的主人”身上嗅来嗅去,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
爱德华半跪在情人身边,伸手抚摸一只冲他喵喵直叫的黑猫,说出一句:“我们要离开了。离开这个地方,搬到一个新的所在……”
看着地上情人那苍白有如自己的肌肤,他没能说下去,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地上出现一个浅浅的石坑,拳头上的斑斑血迹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艾伯特的诅咒仿佛又能一次在耳边响起:
“你所爱的人,全都逃不出在你面前惨死的命运!”
第十二章:白衣女人
二十一世纪初。
城郊,盘山公路,是一少数民族村寨通往音乐学院的必经之路。
年愈七十的仍然气质高雅的本地音乐学院院长康佩苓女士独自驾车小心翼翼地行驶在高且骏的盘山公路上。
天色突变,阴云密布,很快下起了雨。好在雨并不大,独自在盘山公路上的车只有放缓速度,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只要司机够小心,这里的盘山公路,原本也没那么容易发生事故。然而……
电闪、雷鸣,一个披白袍的女人幽灵般的出现在了前方——
惨白的面容、血红的嘴唇,贞子般披散的长发……活脱脱一个雨中突现的女鬼!
康佩苓在惊骇下下意识地拼命打着方向盘想要躲闪,一时竟忘了这是在道路本就狭窄的盘山公路上。
加上雨湿地滑,车头一转,一头冲下了悬崖。
电闪雷鸣,雨仍然在下。那个骇人的白袍“女鬼”走到公路边,低头看着悬崖底四轮朝上的轿车残骸,脸上现出一丝骇人的冷笑。
雨仍然在下。
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的康佩苓终于睁开眼,看到车窗外,隐隐一象牙白的身影。
她在封闭的车内艰难呼吸着,分明看到窗外一只苍白的手在靠近……
衣袖上的银扣在雨中闪烁光辉,那只手竟然把整个车门卸下,将驾驶座上的高龄女士小心翼翼抱出。
全身都是痛,也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康佩苓艰难地呼吸着,在陌生人的臂弯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周围的景物不断地倒退着。
甚至连陌生人的面容都看不清,只有那一头华美的淡金色头发在雨中飘扬。
康佩苓艰难地问出了:“你……你到底是谁?”
风呼呼地刮着,半晌,对方才答出了:“你儿子的朋友……”
“我的儿子!”康佩苓不知哪来一股力气,一伸手,死死地抓着了对方的衣领,重复的问着:“我……儿子,我儿子现在在……”
她没能再说下去,刚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让她很快昏迷过去。
爱德华脚步没有停缓,他知道她还有救。以最快的速度向城内的医院奔去。
医院里的值班护士抬起头,仿佛眼前一花,一个象牙白的影子一闪即逝。
她低下头,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年老女士,全身都是雨水与血迹,但看得出穿戴考究,躺在一个木椅上艰难地呼吸。
很多医生护士奔来,把突然出现在医院中的伤员抬进了急诊室。
很快有人认出了伤员就是音乐学院的新任院长,前不久才从法国回来的华裔女音乐家。
年老的女音乐家在病床上醒来一次,艰难地说着:“我的儿子……”
她没能说下去,被打入麻醉针,她很快沉睡了过去。
手术在紧张地进行。
个别医生助手微微叹气。众所周知,康院长的丈夫儿子在文革中双双失踪。康佩苓女士回到这座丈夫儿子曾经生活的城市已然有两年之久,一直没能找到父子两人的下落。
没想到伤重如此,她在昏迷之中仍然念念不忘着下落不明已长达数十年之久的独子。
术后的康佩苓被转到了特护病房。鲜花与补品将整个病房填得满满当当,音乐学院的师生以及本地的大小知名人士川流不息地来看望名噪中外的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