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听后也表示会尽快安排时间和地点，二人的谈话到此就告一段落。
过了几天，景辰刚从商会出来，就被人拦下，紧接着就被带到一所茶楼里。
一进雅间的门，景辰就看到孙文坐在那里，背对着他的还有一个人。
“郑先生，这位就是上回跟你提过的。”孙文指向对面椅子上的人开始介绍道。
那人绅士的起立然后身子微微前倾，微笑颔首。
景辰也同样回礼，然后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身材颀长，眉目硬朗却不失清秀。
“郑先生您好，在下蒋中正。”
景辰看着他，感觉到眉宇之间有股戾气，跟孙文的正气截然不同。
“蒋先生您好，听孙先生说您在上海做投机生意？”景辰切入正题。
“是的，利用现在局势赚一些小钱，跟大名鼎鼎的鼎丰商会可没法比。”
“主要是哪个方面？”
“古董、房产、船只。”蒋中正微笑着说着，“还有未来。”
“那您这买卖风险可大啊。”景辰若有所指的说着。
“只要看准时机就不存在风险。”蒋中正自信的说道，“如今新思潮发展迅速，以学者为代表的新力量不断涌现，尤其是北京，反帝爱国思想逐渐达到顶峰，政府一系列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丧失人心，推翻是早晚的事情，这也是时代发展的必要。北京政府一旦瓦解，就会有无数的势力进来争夺，如果不争取就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时候就算不想涉及也会被牵扯进来，你觉得规模如此之大的鼎丰商会可以幸免吗，与其坐等，不如自己主宰。”
蒋中正这番话把事实利弊全部摆出来，从景辰最担心的部分开始剖析，跟孙文那种慷慨劝说截然不同，让你无法回击，也无法拒绝。
景辰也一时哑然，他的确不知道如果段祺瑞执掌的政府被推翻的话，将会面临的局面是什么，商会是否还能存在。
“我们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在新的局势中寻求立足之地。”
蒋中正此次明显有备而来，句句戳中要点。
“我知道郑先生曾经扶持过冯国璋，可惜最后失败了，您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贪图一时权利，没有长远考虑。”景辰回答道。
“这只是其一。”蒋中正继续道，“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那时候是军阀的时代，所以您的失败是必然。不说您，就说我们多次起义，也是这样的道理。”
“我们想以毒攻毒，但是这条路在中国行不通，所以我们要寻求新鲜的血液，一支真正的革命队伍，在适当的时机摘除军阀这颗毒瘤，开辟新的时代。”
“我说过，我不会加入任何党派。”景辰再次强调道。
“我知道。”蒋中正仍旧保持微笑，“所以今天我是以一个商人的身份来跟您谈一笔交易。”
景辰看着他，恍惚中想起了自己曾经跟冯国璋说过同样的话。
“什么交易？”景辰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总是有一种戒备。
“我们筹备需要时间和资金，郑先生在明处提供我们发展的必要条件，我们在暗处保证商会的安全利益。”蒋中正一语点透。
“眼看着段祺瑞政府快要没落，直系军队在战争中夺得人心。”
“你是要我扶持他们？”景辰反问道。
“没错。你只要控制他们，我们就能安心筹划。”
“当成你们即将登上舞台的幕布？”
“是的，等到我们有足够的实力，他们就可以随时被扯掉，下台。”
景辰看着他，似乎没有找到一点理由反驳。
“那就试试看吧。”最后，景辰伸出手说道，“希望合作愉快。”
“先生找来的帮手可真不简单啊。”
谈话结束从茶楼下来后，景辰对孙文说道。
“其实您的心里也是跟我们一样的。”孙文回答道，“只不过立场不同。”
“我能明白郑先生不加入党派的理由，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孙文拉开车门回头问着景辰，“难道您从来没有过信仰吗？”
景辰听着，忽然想到了司阳信中说过很多次的东西，他明白小阳的信仰，但对于自己来说，却从未想过。
“我比较喜欢务实的东西。”景辰看着孙文有点儿戏谑的回答道。
第十七章： 时局动荡
自从茶楼一别后，三个人就开始各自进行工作，孙蒋二人筹备自己的革命队伍，而景辰则找到了冯国璋手下的将领。
“我们应该算是见过面的，只不过那时候郑先生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我。”
厅堂内，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看着太师椅上的景辰说，“可我却记得郑先生您，当时我就有预感，早晚有一天您会回来找我。”
男人眯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景辰，看得人阴森森的。
“哦，那曹督军可算是有先见之明啊。”
景辰瞟了一眼男人，端起茶杯砸了一口茶，继续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绕弯子，就跟您开门见山的说了。”
男人硕大的脑袋微微沉了两下，仔细侧耳听着景辰接下来的话。
“现如今欧洲局势以定，不免又会卷土重来，中国好不容易开始有了新发展又将会面临他们的践踏，现在的人们不比以前，不会再做鱼肉任由人宰割，尤其是学生们，北京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这点，但是由段祺瑞掌控的北京政府还是靠着日本，软弱而又无能，人心渐渐瓦解，分崩离析是早晚的事情，而直系带领的军队在前方却是深得人心，如此看来，取代皖系，掌权北京指日可待啊。”
景辰面露笑意的看着男人，继续道，“可是现在曹督军却仍然在这穷乡僻壤中按兵不动，想必是有了冯国璋为前车之鉴，不愿重蹈覆辙吧。”
男人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赘肉也跟着颤抖，声音洪亮的几乎能把屋顶掀翻，“还是郑先生深知我意啊。不错，我虽有能力取代皖系，但毕竟不如他们有靠山，我们只有军队和百姓的人心，怕功亏一篑所以迟迟不敢动手。”
男人贼着眼睛看着景辰嘿嘿一笑，继续道，“不过，我却是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郑先生您，肯定会来帮我，就像当初帮助冯国璋一样。”
“不过此时非彼时。”景辰实在不想看见男人的那种表情，紧了紧衣服，起身走到门口，“我希望这次，您不要再给段祺瑞任何喘息的机会。”
“那是当然，况且这一次，皖系的路也走到尽头了。”男人紧跟其后，“不过我现在更关心的是，郑先生打算提供给我们什么样的帮助？”
“只要是皖系有的，你们直系也会有，并且只多不少。”景辰沉沉的说道。
“好，那我就等着郑先生的好消息了。”男人又露出先前的笑容。
“我还有一个要求，就是——”
“我知道。”未等景辰说完，男人就接下话茬儿，“不能伤害段家的任何一个人。”然后别有深意的看着他。
景辰别过眼睛，不加理会，“那么，我就先回去，有消息我会告诉曹督军的。”
“好意提醒郑先生一句。”男人对着景辰的背影说道，“对敌人留情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小心最后败在‘情’字上面。”
等回到上海，景辰就看到报纸上中国政府代表出席巴黎和会的新闻。
“看来段祺瑞的好日子的确是到头了。”景辰看完报道，这跟自己预想的几乎一样，并且还快了不少。
“咱们毕竟也是战胜国之一，先不说额外的要求，单单要求归还咱们国家自己的主权就被拒绝，而政府居然同意合约并要签字，之前就有人说政府卖国，如今更是表现的软弱无能，这能不群情激愤吗。”老魏在一旁听到景辰自言自语就接了话茬儿。
“那你怎么看？”景辰继续问道。
“这，政治我是不懂，那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事，不过现在各地都按捺不住了，就连隔街卖菜的王婶儿都说绝对不能在合约上签字，不然就更被别人欺负。你说说，这连我们都知道的事情，政府当头的怎么就不明白呢。”老魏摇头叹气的说道，流露出一种悲愤。
景辰听着老魏几句文邹邹的词，看着脸上那种忧国忧民的表情，俨然一副外交官的感觉，觉得十分有意思，“老魏啊，先别管北京怎么样，我这肚子可也是按捺不住开始叫唤了。”
老魏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本来就是想叫景辰过去吃饭的，结果却聊得忘了这事儿。
接下来的两天里，景辰时刻关注着北京的动态，并且给曹锟那边发去消息。上海学生也开始有所行动，对于北京政府的所作所为表示坚决反对，大街小巷能看到贴的传单，在学校旁别能听到高呼呐喊声，景辰记得林羽坤曾经说过，以后的未来是属于这些人的，他顿时觉得对极了，因为只有学生还未受世俗污染，身体里还流淌着热烈的鲜血，他觉得只有在学生之间才能够找到未来的出路。
所以他让老魏找来一身学生装，时不时地上街溜达，有时候看到有学生云集讨论，便会以学生的身份加入其中。
本身年龄就正是学生年龄，再加上个子高高瘦瘦，长得又俊朗，并且能说会道，很多次都让其他学生误认为是哪个大学的才子，纷纷要求继续来往，并盛情邀请出席学生集会，有些女同学更是倾心不已。
不过每当景辰在街上游荡并且加入其中高谈阔论的时候，老魏总是能够找到自己，然后连哄带被威胁的领回家去，并且用‘告诉会长’的口号‘教育’之。
景辰也知道自己这么做，要是被认出来就会给商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但有时候实在是忍不住，毕竟自己也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老魏对此也是万般无奈。
这天，景辰在街上刚跟几个复旦大学的学生聊得正欢，就被老魏逮了回去。
“我说先生啊，您能别老让我整天上街领人行不行啊，我这把老骨头可走不动了。”
刚进家门，老魏就又开始‘教育’道。
“我又不是小孩儿，你不用整天跟着我。”景辰也知道老魏用心良苦。
老魏无奈的摇摇头，“刚才会长来电话让你过去，说是有事情商量。”
等回到商会，景辰收敛了学生的模样，进到林羽坤的办公室。
一进门，看到除了林羽坤，还有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景辰觉得他似曾相识，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就是景辰吧？不认识我了？”男人看到他进来，便问道，脸上露出慈祥的神色，让人倍感亲切。
“您是？”景辰还是想不起来。
“黄老兄，他想不起来也是正常，当年才多大啊。”一旁的林羽坤说道。
听到‘黄’这个姓后，景辰似乎抓住了关键词，脑海里浮现出一点点印象。
“也对，当初就比司阳大两岁，想不到现在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还是林兄的得力助手。”男人仍旧慈爱的看着景辰。
一时间，景辰感觉到脑子里像是过电影一样，所有旧时的碎片全部飞奔出来， “您是黄伯伯？”
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景辰也不再拘束，“您也从英国回来了？”
听到景辰的话，林羽坤和黄茂祥两人却是眉头轻蹙，黄茂祥更是重新叼起了烟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来你是已经知道司阳回国的消息了。”林羽坤也郑重地看着景辰，然后对黄茂祥说道，“看来北京那边描述的是对的。”
“出什么事儿了？”景辰觉得气氛不对，微微有些担心。
林羽坤拿出一份报纸，递给景辰，“北京学生因不满政府所为，开始进行活动。一开始是在天安门游行示威，喊喊口号，到最后居然打了驻日公使章宗祥，还烧了曹汝霖的府邸，这样徐世昌开始派兵镇压，抓了几个领头组织者。”
景辰看完整篇报道，只觉得学生做的事情很是畅快淋漓，“这些人都是自作自受，有能耐镇压学生，怎么在外交上如此软弱。”
林羽坤和黄茂祥相视，无语的摇摇头，尤其是黄茂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关键是抓的那几个学生中——”林羽坤沉沉的看着景辰，“有司阳。”
第十八章： 相逢
景辰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感觉天昏地暗，浑身不能动弹，头皮也直发麻，大脑一片空白，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林羽坤好久。
自从跟小阳分开后，自己幻想过无数回相逢时候的场景，就连做梦也偷偷乐醒过，可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现在居然换做小阳身陷囹圄。
要是当初收到小阳来信的时候能够再仔细的思量一下，要是自己能够再往前预想一下，也不会让小阳有今天的结果，就算是捆也要把他从北京带回来，管他什么信仰什么自由，他只要小阳平安。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心疼、自责、悔恨、恐惧……各种感情一时间涌上景辰心头，他实在是恨自己。
“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还有办法。”林羽坤看出景辰的心情，便极力安慰道，“北京的英国领事馆跟你黄伯伯私交很好，现在那边来信就是要咱们过去一趟认人，然后出点钱就没事了。”
“需要多少钱？只要能救小阳出来，让我出多少都行！”听到有希望，景辰像发了疯一样的喜悦，完全没有一点‘鼎丰商会郑景辰’的样子。
林羽坤看到他这幅模样皱了下眉，然后继续道，“司阳是你黄伯伯的儿子，要出钱还轮不到你。”
林羽坤拿话故意刺激景辰，就是想点醒他不要被感情冲昏头脑，他实在是气景辰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感情，这是做他们这一行的大忌，而司阳正是景辰的死穴。
景辰一下清醒许多，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
“你黄伯伯本来在广州谈生意，本来直接就能到北京，之所以停在上海就是想问我拿拿主意，顺便让你一起同行。”林羽坤继续说道，“现在回家收拾一下，晚上直接到火车站吧。”
景辰听罢，感激的望向黄茂祥，后者一如既往的对着景辰慈爱的点头笑着。
经过一晚上的车程，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景辰跟黄茂祥到了北京，二人也不休息，直接到了英国领事馆，黄茂祥标明身份和来意后便被人非常客气的领到了大使办公室，并奉上咖啡和点心。
不一会儿，一位长得跟雕塑一样的外国人进来，然后热情的跟黄茂祥拥抱问候，接着二人用流利的英文互相说着什么，景辰虽然听不懂，但从两个人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忽然，不知道黄茂祥说了什么，那位‘雕塑’转头，两眼放光的看着景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哦，你就是上海鼎丰商会的郑先生！”
黄茂祥在一旁解释道，“冯国璋当权的时候跟威尔逊先生关系很好，提过很多次你的名字，所以威尔逊先生一直就想结识你。”
景辰听罢便也很绅士的回礼，“能认识威尔逊先生是我的荣幸。”
果然，此语一出，威尔逊跟得到了稀世珍宝一样，开心的溢于言表，“咱们先把正事办完，然后晚上共进晚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