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璧珂似笑非笑走近他，也不知他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好像是撕破了夜幕直接就走到他面前的一样。
初次见面时那种沉重的压抑感再度袭来，裴素非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你放心，你不会马上就死，我最近换了口味，不吃生肉了。”璧珂舔了舔尖牙。
“你这不是换口味，是进化了。”大概是因为被吓了一跳，裴素非的思维格外跳跃。
“……”璧珂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眼里倒是有了一丝真正的笑意，“我突然觉得你有点意思。”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情……”裴素非暗自汗颜，大脑已经自动采取呼救措施——东君救命。
大概人类与妖怪的脑电波在某种时刻的确能够相通。
隐约有一声轻响，裴素非看到巷子尽头的大宅开了半扇门，微微暖光流泻出来，打破了沉沉的夜幕。
虽然看不大清楚，但可以肯定那道逆光而立的身影正是东君没错。
璧珂啧了一声，丢下一句“下次再找你”便越过裴素非同那只鹰一齐飞掠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刚才是璧珂吗？”裴素非走到东君跟前的时候，东君侧过身，让他进屋，一边反手关上门问道。
裴素非点头。
“我还没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东君轻哼了声，听不出喜怒。
“……朝来的失踪跟他也有关吗？”裴素非并不笨，从他的话中猜出了几分。
东君看向他，很快又移开了视线：“是的。”
“既然如此，他又是你师弟……”裴素非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停住。
不过还是迟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师弟？”东君偏了偏头看过来，眉毛轻轻一挑，“哦，是朝来说的。”他稍微一想便猜了出来：朝来性格最正直，向来藏不住话，而裴素非长得一脸无害，容易让他人产生亲近感，朝来对这种人一向没有免疫力，实在是情有可原。
既然话都说开了，裴素非索性把话说了下去，谁知话都还没出来，东君先说道：“吃饭了。”
情急之下，裴素非一把伸手拉住他，先是拉住手腕的，摸到那柔韧的肌肤和线条流畅的骨节，一股熟悉而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又连忙松开了手，犹豫了一下，改为抓住对方宽大的衣袖。
“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朝来接回来？”他知道东君他们肯定心中有数，所以才能如此淡定，但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的心理还未曾强大到没有得到答案就能擅自先放下心来的程度。
东君似乎被他的举动吓到了，连脸色都僵了一下，明明低头看着他，视线却有种变得遥远起来的感觉，像是透过这一幕，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以至于他过了好一会才回答裴素非：“很快。”看到对方无法掩饰失望的表情，继而鬼使神差的补充了句，“安理不会亏待他的。”
安理那天明明毫不留情的把蝴蝶的一只翅膀撕下来了，而且还是在知道那是朝来元神所化的情况下！但东君都这么说了……裴素非只能选择相信。
“可以松手了吗？”东君的声音很冷静。
“啊！不好意思！”裴素非吃了一惊，刚刚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做出了那么丢脸的事！他急忙松开对方的衣袖，两边脸颊都烧起来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着东君走在前边的身影，裴素非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好像自从到了大宅之后，他的稳重自持就不见了？！
一踏进厅子，他就看到暗息和朱衣正在饭桌上玩扑克牌，各自的脸上都贴满了字条，有的写着“千年不死王八龟”，有的写着“没脸没皮输精光”，还有的写着“赢了顿顿吃肉”……朱衣一抬头看到东君和裴素非进来了，立即扔掉手里的牌，嚷起来：“饿死啦饿死啦！你们再晚一步，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了！”
“我靠！老子的是同花顺！你扔什么牌啊！给老子玩下去！”暗息额角的青筋凸起，一把拎住朱衣后领。
“靠！你明知我最恨别人拎我！”
两个人顿时扭打一起。
呃，相比他们，“稳重自持”好像又回到自己身上了……裴素非倍感欣慰。
十八、扑朔迷离
璧珂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找来了。
中午时分，培训班的同事几乎都出去楼下用餐，少数几个带了爱心便当的也都已经吃完，跑去休息室午休，或是到楼梯间抽一两支烟轻松一会。
裴素非因为在下课时被学员喊住问了几个问题而耽误了点时间，回到办公室准备解决午餐时才发现大家都走光了。
想着赶紧吃完好休息一会，裴素非从角落的冰箱里取出了带来的午餐拿去加热。
东君准备的午餐菜色丰富，经微波炉加热，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万分。
裴素非才刚吃了几口，只见窗帘微微一动，面前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他抬头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表情不免呆滞了几秒。
“我也饿了。这些是师兄做的。”璧珂大咧咧的在旁边的办公桌坐下，盯着裴素非的饭盒看。
裴素非慢吞吞的问：“你怎么知道是东君做的？”
“闻得出来。”璧珂说。
“……”莫非妖怪们的鼻子跟犬类是同一品种的？
“好久没吃过，我也想吃。”璧珂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饭盒。
这模样瞅着有点可爱，不像之前那么吓人。裴素非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十分大方的说：“要不要给你一半？”还变法戏一般拿多了一双筷子出来。
璧珂愣了片刻，接过筷子，瞅准饭盒里金黄油亮的一尾炸虾，一筷子夹住塞进嘴巴里，接着是西兰花，他夹起来左右看了一会，嘀咕道：“长得真奇怪。”说是这么说，结果还不是啊呜一口就吃掉了。
没想到璧珂执筷的手法不咋地，下手倒是既快又准，饭盒里一大半全是璧珂搞定的。
刚开始裴素非还陪着吃了几口，但实在是争不过璧珂这只肉食性妖兽，只好自觉起身去冲了两杯奶茶过来。
奶茶一端过来，璧珂也不客气，一口气喝完。他吃饱喝足心情好，玩着手里的纸杯说：“师兄虽然行事怪异，做出来的东西倒是好吃。”
“行事怪异”和“做出来的东西好吃”有关联吗？裴素非忍住了吐槽的欲望，却不小心反驳出声：“我不觉得东君哪里怪异了，倒是你……”
“我？我怎么了。”璧珂眉毛一皱，见他看向站在窗口的鹰，立即不满的说，“那是我养的宝贝，不天天带着，难道还要锁在笼子里不成？”
听到这句，裴素非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不由对面前这只妖怪产生了几分好感，斗着胆子说：“那你什么时候才肯放朝来？”
璧珂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笑了半天才回答：“他又不是我的宝贝，也不是我关起来的，我干嘛要放他？再说师兄都不急，你急什么，我就是要看师兄发火的样子，他现在的性情我看着就烦躁，到处都没有能跟我打上一场的家伙，现在难得师父肯放我出来，我不好好捣乱一下，也对不起他。”
这是什么奇怪的论调？！裴素非表示不能理解：“惹东君生气有什么好的？到时你师父又把你捉回去，你不是更无聊？”
璧珂哼了声：“哪里都无聊，这里还有人类和无名小妖给我玩玩。师兄以前还会跟我打上一两场，自从封印了通天能力，就变成这鬼样子，不仅对天界俯首称臣，还做起巡察司来。”
原来根本就是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怪，裴素非感叹：“你师父一定对你很头疼。”
“我？”璧珂微微一眯眼，“你对师兄的评价未免太高，他才是最难搞的家伙，我还能被师父捉回东华山去面壁思过，师父可拿他没辙，只能偶尔写一两封信提点他，他会不会照做，那可是说不准的。”正说着，他的鼻子皱了皱，忽然凑近裴素非跟前。
裴素非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他是肚子又饿了，顿时一动不动，生怕他冷不防一口咬下。
“你身上怎么没有人类的味道了？”璧珂却是疑惑的抬头看他，还伸手扯了一下裴素非的嘴角，“难怪闻起来特别好吃，原来是……哼，师兄就是爱玩这一套。”
妖怪下手不知轻重，裴素非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严重怀疑那里会青紫一块。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赵天的声音传了过来：“裴老师，你没休息吗……咦？刚刚是有什么飞出去了？”
裴素非哈哈干笑：“是啊，刚刚有只鹰飞进来了。”
“鹰？！”赵天愕然，走上前往窗外看了看，“小时候倒是有看过，现在都忘了是什么样子的了。”
裴素非趁他没注意，连忙清理“璧珂到此一游”的各种痕迹。忽然想到璧珂说的那句“没有人类的味道”，他隐约记得朝来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到底什么叫没有人类的味道？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天回过头看到裴素非正利索的收拾着桌面，不禁感叹：“年轻果然不同啊，前几天你的手腕还绑着绷带固定，现在就能搬搬抬抬。要是换成我，没有半年肯定是好不了的。”
裴素非笑了笑，心想估计是东君用的药太好了，那黑乎乎的外敷草药闻起来有点草腥味，很普通的样子，没想到效果那么好，改天得问问他是什么草药。
“明天游园会用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赵天问。
裴素非点头：“卡片我都写好了，你呢？”
赵天一笑：“我还差一些剪纸没做好，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些花纸整理一下？”
“没问题，还有没有要帮忙的？”裴素非应着。
“你的力气要留给明天用，别看我们这里小朋友不多，闹起来也是天翻地覆的。以往是老板的弟弟在，他的主意特别多，游园会都办得很有意思。因为年年都办了，今年虽然他没在，也还是得延续下去。”
不提还好，提起灰灰，裴素非想到那之后舒雪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灰灰现在可能也还没有醒过来吧。
到处都有不如意的事，裴素非暗暗数了数日子，自己如意的日子恐怕也快要到头了。
游园会在上午九点半开始，小叶给每个人发了一件文化衫，白底绿字，还有个笑脸。裴素非从没穿过这种衣服，换了之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是既傻又囧。
其他老师倒是纷纷取笑他：“裴老师真像大学生过来兼职的。”
“哈哈，可以去楼下帮忙派一下宣传单了。”
“就是，裴老师今年多大了？”有女老师趁机问。
裴素非被揶揄得不好意思：“我都大学毕业四五年了。”话说出口，才发觉原来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他陪同那人一起生活、工作，长达十数年。情谊自然是有，但当中各种滋味，并非是能一一平息，尽数埋入心底，假装不在意的。
大家伙嬉笑了一会，便一齐出了办公室，去迎接小朋友们。
小孩子们都喜欢过儿童节，知道今天培训班特地安排了游园会，个个进来都是开开心心的模样，同平日里过来上课时一比，可真是天差地别。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林沛小朋友就是一个非典型例子。
裴素非看到林沛来参加游园会感到有点奇怪，因为前两天他接到林沛妈妈的电话，说下星期就要带林沛到加拿大，接下来的课程要取消了。
林沛显然也不像是过来玩的，对什么游戏都兴趣缺缺，走到裴素非这边猜字谜，一下子就赢了不少奖品。
“老师，你这些是专门来骗小孩的吧，一点玩猜谜的敬业精神都没有。”
猜谜还需要敬业精神？裴素非一时哑口无言。
林沛见他只是微微笑，一团和气的模样，感到无趣的撇了撇嘴，等两边的人都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走前一步，把藏在裤兜里面的照片取了出来递给裴素非：“我说过在照片上看过你，你看，我记得很清楚。”
“啊？”裴素非不明所以，顺手接过照片，才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在原处，脸色刷的发白。
这张照片是前年家族聚会之时的合影。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裴素非强作镇定。
林沛伸手指了指照片中最左边的一个男人：“这个是我爸爸，他跟妈妈离婚了，只有这张照片被我藏了起来，其他的全都丢了。”
裴素非盯着他指的那个男人看，能到本家参加聚会的人并不太多，他虽然没有管家那么清楚家族里的每一位成员，但对见过面的都有基本印象。一看到那人的样子他就想起来了，他是家族中唯一一个入赘给别人家当女婿的人，因为过于风流，背着妻子在外边养了个才十几岁的小情人，结果被妻子扫地出门，此事在本家也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没想到那男人居然会是眼前这个小男孩的爸爸。裴素非哑然失笑，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林沛从他手里抽回照片，小心翼翼的塞回裤兜里，眼神游移的问：“老师，你还有没有见过我爸爸？”
裴素非一愣，随即明白他特地拿照片过来找他的意思，然而他只能露出歉意的笑容：“我也就见过他一次。”
小男孩脸上的失望藏都藏不住。
裴素非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也许是见面的时机还没到。”
林沛低声说：“妈妈好像已经把爸爸忘了。”
“你都不会忘记，你妈妈怎么可能会忘，你不知道大人有时候就喜欢装腔作势的吗？”裴素非笑道。
林沛想了想，遂又恢复平时拽拽的模样：“那倒是，我就姑且再等几年，到时看看混蛋爸爸会不会来见我。”
这小孩跟他爸爸的性格真是南辕北辙，裴素非小小感慨了一下。
林沛看了看走廊上的时钟：“我要回去了。”
裴素非站起身：“我送你到楼下吧。”一面跟附近教室的老师打了招呼，拜托对方帮他顾一下。
送走林沛之后，裴素非回到培训班，心里还念着因为照片而联想起来的事，结果迎面跟抬着宣传板的老师撞了一下，宣传板是铝合金包角的，裴素非的右手背被狠狠划了一道，顿时血流如注。
幸好办公室一向准备了急救箱，小叶连忙替他做了止血处理，不免责怪：“裴老师你那么大人了，怎么在走廊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裴素非自知理亏，只能乖乖点头挨训。
但奇怪的是，小叶才刚包扎好，裴素非就觉得原先刺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不见了。他趁小叶出去的时候，活动了一下右手，丝毫没有被划破皮肤的牵扯感。
裴素非没来由的感到惊慌，他看了看门口，没有人，大家都在教室那边忙碌着。于是他用左手轻轻扯下小叶绑扎好的绷带，露出右手背的伤痕……不，已经没有伤痕了。
只有一道淡红色的印痕！
裴素非连忙拉上绷带将手背覆住，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净是急促慌乱的心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