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醉酒的感觉真是很难受的。从惺惺后门出来,我蹲在路边一连吐了十几分钟。
原本我在武家大宅子里就没有吃到什么东西,现在一连吐了这样长的时间,到后来完全吐出来的就是胃液了。
我难受地靠着身后的大树坐在那儿,夜晚的凉风吹在发热的双颊与身体上,这样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因为惺惺后门正对着的是一处较背的小过道,所以这个时候,并不宽敞的小道上根本就是荒无人烟。于是索性不顾及形象地依靠在身后的梧桐树上,屁股直接就坐在了树下的泥土里。
“妈的!妈的!妈的!”头疼的感觉令我忍不住骂出脏话。眩晕感也逐渐强烈起来,即使我此刻正坐在地上,但周遭的景物却好似拥有生命一样,来回的转着圈圈,天旋地转。
正在我万分难受之极,身后响起一串并不明显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见是一个抽着香烟的男人。那男人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在我回头的时候,他撞进我眼中的样子,就是一直不停不怀好意地笑。
“你就是海锡吗?”男人哑着嗓子说话,声音真是难听极了。因为我是背对着惺惺会所坐着的,见他站的位子,我猜想他八成应当是惺惺的客人。
我蹙了蹙眉头没有理他。一是我实在没有气力,二是我根本就不想说。虽然我现在已经很醉了,但是我很自己确信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染黄的头发,不高的身材,听他的口音,似乎并不像本地人,而正在他与我说话的时候,从惺惺的后门里又走出了几个人。
“喂,阿杰,就是他吗?”一个花衬衫说着话,嚼着口香糖的动作让口中发出巨大的吧唧声。
那哑嗓子的男人并没有吭声,只是看着我思考了一阵,突然朝我挥了挥手。就在我还在酒醉中径自迷惘之际,我蓦然察觉到那几个男人突然一拥而上了。
“唔唔唔……”当我终于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的时候,纷乱中也不知是谁用了一块毛巾捂住我的口鼻。
乙醚!
这是我喝了酒有些迟钝的脑子才反应过来的事实。但是,当我终于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蒙着眼睛反绑住双手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之所以知道是水泥地,是因为鼻端回荡的冷冰冰的水泥的气味,以及贴近皮肤刺入骨髓的寒凉。但我不知道自己如今正身在何处,我感觉不出来,被蒙住双眼的我只能听到似乎有电机声在呼呼啦啦作响,以及离我很远的若有似无的人声。
我似乎……被绑架了!
这是我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意识到的事实。当然伴随着我睁开眼睛的还有欲裂的头痛。我记得自己昨天被华林的事情弄得黯然神伤然后喝了很多酒,醉酒之后我又在惺惺后门吐。我记得那个小过道一般是根本没有人去的,除非是丢垃圾或是偷闲抽烟的工作人员。所以当我看到后门有人的时候我很震惊,不过我太难受了就没有说话。紧接着那个客人模样的男人就问我是否是海锡,然后就有一伙人过来袭击我,再接下来的事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我蹙了蹙眉头努力回忆着被绑架来的情形,又仔细在脑中搜刮自己最近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说真的,赤帮里面的人虽然是有看不起我极尽鄙视我的人存在,可是让他们真正对我做出绑架的事情来,似乎他们也并没有那个闲工夫。
究竟是谁这么“看得起我”?
我自嘲地想遍了所有可能的人。武司吗?他似乎完全不用这样麻烦就可以将我制服,而且他似乎也并不是能够做出绑架这一类下作事情的人。武梓伦吗?似乎也并不太可能,虽说我不会再去给他当特助了,但是他应该也不至于这件事情恼羞成怒。然后我又想了许多人,甚至连那个十八岁不到的本亮都给想进去了,但是翻来覆去地想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我没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本和价值被人绑架勒索。是啊,绑架我干嘛?拿去卖掉吗?说不定我一身肉还不如一头牛值钱。而且绑架我又能勒索谁呢?海茜吗?她还在医院躺着,说不定正在想象自己是架直升飞机。
所以,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我为这个笨蛋歹徒感到由衷的悲哀。于是我挣扎着起身,想要主动开口叫来绑架我的人问个清楚。哪知我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咣当一声,似乎是什么铁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我就听到一个男人蹩脚的中文冷冰冰地传来。
“把他弄醒!”那人说着话脚步由远及近向我移动过来,我刚想告诉他们我已经醒了快把我扶起来,谁料一张口却发现嘴上被人贴了封条。而就在此刻,一桶凉水照着我的脸毫不留情地泼了过来。
你尝试过被人用凉水泼的感觉,我今天倒是尝试过了。这种滋味,是比你在大众浴池脚下一滑掉进水里还要糟糕的感觉。因为至少大众浴池的水是温热的,而我现在灌进口鼻耳目中的水,尽是透心的凉。
我忍不住全身一阵痉挛,于是躺在地上拼命地扭动起身体。
“唔唔……唔唔……”我在心里将那用水泼我的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而那些人似乎是看见我狼狈的醒了,有人在我耳边很刺耳的笑。我听到那笑声,不禁怒火直冒。
妈的!
我暗暗咬牙,而这时,原本蒙在我眼睛上的黑暗,突然被生生揭去了。我原本还以为蒙住我眼睛的至少是一块温柔的黑布,现在才意识到,原来阻碍我眼睛光明的,竟是一条长长的粗胶带。
好疼!
我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没能适应那种似乎要撕破皮肉才能得来的光明,深刻的刺痛感刺激着皮肤,让我快要疼出眼泪来了。
“你就是海锡,那小子的马子?”有人走过来伸手捏住我的下颚。
因为颚骨吃痛,我被迫抬起头来。透过有些刺痛的眼目,我看到眼前是一个脑袋后面留着一撮小辫子,身材矮胖,穿着吊带裤打领结的男人。这男人戴着一副大大的黑墨镜,让我虽然与他近距离对视,却也无法完全看清楚他的脸,但是我下意识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被眼前这个男人绑架的了。
出于厌恶,我下意识别开下巴。但是我忘记了,武司曾经跟我说过,若是我在面对正在对自己施暴的人时千万不要反抗,因为这样做的话,百分之九十九会激起对方更加强烈的虐待欲。果然……
“啪!”那男人笑着反手甩我一个耳光。很重的下手,打得我两耳都有些嗡鸣。
“这小子脾气倒挺倔!哈哈哈!”那男人很大声地笑着,转过头对着后面那几个人说话。我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了,见他身后零零散散立着的人就是昨日我在昏迷之前见到的那几个绑架我的人,其中还有那个被唤作阿杰的男人,还有那个恶俗的花衬衫。而我目前身处的环境,实际上是一座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工厂车间,这从这车间中摆放的七七八八的机械下脚料就能看得明白。而我刚刚听到的那种呼呼啦啦的电机响,其实是那车间内分别在几个方向安装的大风扇。
“唔唔……唔唔……”我发出严重的抗议,可是嘴巴上贴着的大胶布完全封杀了我要说的话。
我想要问问他们是谁,为什么会绑架我。要不是我的手脚都被捆绑,说不定我已经奋起反击了。
不过,在对于我严重抗议的问题上,面前这个吊带裤男人似乎破例网开了一面。他不仅变态而“温柔”的撕开了我嘴巴上的胶布,甚至还完全忽略了我一张口就骂出的脏话。
“shit,你这小子长得还挺漂亮!怪不得把那混蛋迷得神魂颠倒呢!”男人推了推墨镜,扳住我的脸左右反复地瞧。
我真是受够了他的中文,混着莫名其妙的语调和方言发音,也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老师朋友是如何教的,这样的中文水平竟也好意思出来混!
我蹙了蹙眉头,瞪着面前的男人,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作为一个男人,并且还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我并不认为被人夸为漂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相反,我认为他这种夸赞是一种侮辱。无论是他在说我将何人迷住,还是他现如今那一副油腻且不怀好意的表情。
“我还没有玩过男人,若是你的话,我倒可以试试……”那男人果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面说着话,一面用他肥嘟嘟的手去摸我的脸和脖子。
“你好像味道很不错的样子。你试过被大家伙插入吗?我的东西可比武司大太多了……”他啪啪地拍着我的脸,又用了很大的力道去捏我的下半身。我感觉到疼,差点就疼出了眼泪。
“妈的!你滚开!”我大叫,用力挣扎。可是我的腿被绳子捆住了,除了不能反击外,我现在真是连逃走都不能够了。
但是我刚刚听到了什么?武司吗?!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眼前的这个人……
“张裕德?你是张裕德?!”我大叫,对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我只在惺惺的内部会议,以及在赤帮内部提到东南亚最大的对手——豹子堂的时候听到过。
那男人听到我说话微微一怔,然后直起身子有些玩味地看我。
“你真聪明小宝贝……”他恶劣地赞赏道,然后饶有兴致地迫近我,“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了,那你就等着武司来救你吧!当然,这期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他用那撇脚的国语一面讪笑一面道,听得我一阵气血翻腾。
传言中,武司在马来西亚曾经与豹子堂少主张裕德争抢一个坐台小姐发生严重争执,武司因下狠手打瞎张裕德一只眼而遭到豹子堂三番四次明里暗里连续挑衅。而在前段时间赤帮在东南亚的生意上,豹子堂没少从中作梗。而豹子堂内部更是扬言,势必要取武司一只眼一只手……
我的血液顿时凝固了,看着面前这个带墨镜的男人,竟是千万种情绪在心中翻腾。
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这名不见经传的张裕德,怎么偏偏就让我碰上了呢?!
我有些欲哭无泪,心中想着说不定惺惺那些人根本就不会发现我的失踪,至于赤帮内部就更是不用多说。而我,貌似就要在今日要当一个冤大头了。很冤很冤的冤大头,而且还是因为武司……
可恶!
我咬牙恨恨道。那个该死的人渣武司,怎么偏偏就招惹到这么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因为那么一个可笑而荒唐的人物!
正当我气得发抖之际,车间的大铁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我看见一个极熟悉的人从门外走进来,他虽然看见我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一张脸上的表情更是不苟言笑,但我还是认出他了。我看着他,看他伸出手,习惯性地向上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
“张先生,二少爷打电话过来,您要接听吗?”他走到张裕德的身边站定,从怀中掏出一只手机。公式化的行动力,让我看得胆战心惊。
“阿文!”我大叫,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十四、
人为什么会信任另一个人,大体只是因为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让人信赖的气质。背叛一个人很容易,相信一个人很难,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个结论似乎又很不成立。我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也许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人有眼缘。
我已经记不起我认识阿文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了。我只知道自己很信任阿文,就在那一年,他正在为红霞街上袭警的小喽啰做法律咨询,我一眼就看到了他,这个几乎与黑道完全不沾边却又出身于红霞街的男人。我以为我们是同类,所以我将他破格提拔为我的副手,那时候我刚刚涉足社会,也不认识何桑安。接手红霞街和惺惺的时候,是阿文为我鞍前马后奔走忙碌。他是我的军师,是我发自内心认为可以信赖的人。
可是这个人现在背叛我了!
我看着眼前正在请张裕德接电话的男人,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这是开玩笑的吧?阿文怎么会和张裕德扯上关系?明明,他是被我发现并且一手栽培的男人……
但是,对于我的叫唤,阿文却是熟视无睹的。仿若没有看见我,只是对着面前那留着小辫子、如同逊清年代那些假洋鬼子一般的张裕德,恭恭敬敬地再一次重复道:“张先生,请您接听电话。”这一次,已经不似前一次一般是询问的语气了。
只见张裕德做了一个“哦”的表情,目光中的挑衅是显而易见的。
“陈炳文,你已经是我的手下了,怎么现在还要替那个武梓伦的卖命吗?”张裕德嗤笑道,但还是直起身子拿了手机,按在耳朵上。只不过,他这个人的样貌真是与他的内里是一样恶劣,就在我们都以为他会接听的时候,他却将那手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并且还抬起脚踩了上去。一直到那手机完全成了碎片,他才抬起头瞪着阿文笑起来。
“你说,你现在为谁卖命?”他问阿文。但是阿文却还是那一副雷打不动的淡漠表情,只静静地立在那儿,就连影子似乎都从夏天度过冬天,然后结成了冰。
“不好意思,张先生。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我依旧听命于二少爷。”阿文说话的语气很恭敬,但是话语中的含义却有些针锋相对。
我完全被他们的对话弄懵了。什么一会儿替武梓伦卖命,一会儿又要替张裕德卖命的!武梓伦,果然与豹子堂联手了吗?而阿文这个人,不是一直都是我的属下吗?!
这样想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怒火中烧的吼起来。
“阿文,你为什么要被背叛我?!”
只不过我的质问在我声音发出后完全变成了控诉,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被我这声堪比狮子吼的大叫镇住,阿文与张裕德双双回过头来。我原本离张裕德就比较近,我这一吼,自然又重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怎么像个怨妇一样?他为什么会背叛你,用不用我亲自告诉你?”张裕德蹲下身子,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我对他这种猥琐笑容感到由衷的恶心,下意识向后退避,却被他一把揪住了头发。
“妈的贱货,别不识抬举!”他对我这样说,禁锢住我的头又甩了我两个耳光。我被他打得有些头晕,正在张裕德伸手准备给我第三掌的时候,我看见阿文走过来拦住了他。
“张先生,请你遵守您与二少爷的约定!”他说着隔开张裕德与我的距离,又转过头来看向我。我有些恍惚,待我明白过来武梓伦也许真的与豹子堂联手的时候,我的心脏不觉有些钝痛起来。
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想起了武梓伦一遍一遍说爱我的场景。他的眼睛里面一直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他说爱我,我虽避恐不及,但也曾心软相信。况且,我们还有一半的血缘联系,这让我曾经幻想即使我们做不成朋友,但至少不会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但是,我似乎错了……
……
“海锡,我不是那个意思。武司的话是不能相信的,我是在他面前说过对你不利的话的,但是我保证只是说说。我那么爱你,怎可能舍得你受伤,我想杀的只有武司,你要相信我……”
“不过我未想到武司那个家伙竟会如同长舌妇一般,他将这些话告诉你,无非也只是想要让你与我决裂,之后再有机可乘。你知道,他对你存在非分之想也并不是一天两天……”
“海锡,我发誓我没想过动你的歪脑筋,如果武司离你远些或者你离武司远些的话,我又怎会犯得着用你做威胁呢?武司他猖狂太久了,不给他些教训,他永远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