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了蹙眉头,脑海中还存有张裕德绑架我时自己曾当着众人受尽屈辱的模样。身体上的疼痛不会那么快消除,就在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整个身体好似散了架似的,一片火烧火燎的疼痛。而比起这个,精神上的创伤更是令我绝望透顶,就是在获救的现在,我甚至还有一种让自己在这个可恶无聊的世界上,永远消失的冲动。
可是,我又知道自己不会消失。一来是因为我本身就是那种只要有一线活着的希望就不会轻易赴死的人,一来更是因为有人甚至为了救我不惜放弃尊严与性命。
眼前,武司为救我跪在地上的画面仍旧清晰,他看着我,令我感到自己就如同是孙猴子见到了如来佛祖,再也无处遁形。男人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武司?!
我有些莫名的难过,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看到武司下跪之时是用了怎样一种情绪,难以置信?震惊非常?还是……愁肠百结?
用力地握紧了身侧的双手,逼迫自己镇定。我有些担心武司,看目前自己所处的环境,我大致了解我们已然脱离危险。既然我尚还完好……那武司呢?还有……武梓伦!
虽不愿想起他,但是在最后玻璃窗砸下的时候,我知道是他舍命护住了我。在昏迷之前的前一秒钟,我听到他喊在我耳畔的名字。急迫,担忧,而又出其不意的深刻。我懒得说谎,的确,我恨他是真,但是现在我完全不担心他,那是作假。
于是我坐起身子,想要下床去找人问个清楚。可是我才咬着牙刚刚曲起胳膊,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打开了。
五十、
“海先生,你的伤口还不允许下床!”有人进门看到我的举动,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制止我。
“你还是……趴着为好……”那人说着话,已然站在我的床头。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虽然逆着昏暗的灯光,但是我还是看清楚了他的脸。麻木,生硬,面无表情。
是岳森!
我的眉头突突跳了两下。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你永远无法走进他的世界,他永远也无法走进你的世界。你永远无法理解他,他也永远无法理解你。你们彼此就像是两条平行线,甚至不会有交集。并且,还格格不入。
我认为岳森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人。别看他将武司的各种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但对于我来说,他的存在说好听点叫做比外星人还要离谱,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脑子抽筋。
就比如说现在,他问我是否口渴。撇开他岔开话题不说,我个人认为他也算比较贴心。你看,他洞察力细致入微,连我昏迷醒来会口渴他都能够深切体会。只不过……
“你干嘛?”在我说到我要喝水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抱着我起身。
“你自己怎么喝?”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并且他还抱着我坐到他的膝盖之上。他的胸膛贴着我的背脊,那从腰间穿过来的手一直举到我的面前,然后拿着刚刚倒出的还冒着热气的温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要喂给我喝。
但是面对此种场景,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淡定从容的。
我的眉头突突地跳了几下,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岳森,有些欲哭无泪。
“其实……”我张口,而他却一脸迷茫。
“医生不会同意你喝白水以外的东西!”他表情严肃,似乎对我突然张口有些误会。我见他这般,整个原本无力的身子都逐渐僵硬起来。
“岳森,其实你不用做到这种程度……”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别开他挡在我面前的手,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也许是因为我动作幅度略大,只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疼得我顿时呲牙咧嘴。
好疼!
一股屈辱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恨恨地咬住牙齿。
妈的!
面前的岳森看见我这一系列动作,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见我疼得雾湿了眼角,赶忙过来扶我,却被我推开了。
“走开!”我语气很不好的呵斥他,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似乎将他吓了大大的一跳,他愣在那里。
“海先生……”不知为何,明明被我吼过,岳森却毫不在意重新开口叫我。
我的心疼成一滩血,顿了几下,深呼吸后才微微吐出一口气来。
“抱歉,我头有些疼……”不想说话,想要赶人了。我实在无法冷静,一想到自己那时被张裕德施虐的耻辱模样被人看见,一阵无地自容的感觉就直冲脑子。所以自己在面对已看过我那副模样的岳森之时,我真是有些不知道该用一种怎样的脸面去面对了。
不过岳森好像并没有想那么多,听到我说头疼,他还很好心地安慰了我几句。这之后他貌似又想到了什么,忙拿出手机要去拨号码。
“武少说,若是你醒,要我千万告诉他一声。”他见我一脸诧异,扭过头对我解释了。我一怔,赶忙伸手抢夺他的电话。
“不许打!”我鼓足中气制止,突然又想起自己似乎刚刚是想要得知武司与武梓伦消息的。我知道张裕德事件定是给武司与武梓伦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特别是武梓伦,我知道他定是为了救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要知道,那些砸下来玻璃,可是有一定厚度的。
我咬了咬牙自我斗争了片刻,终于还是被心头的担心打败,虽有些艰涩,却还是开口。
“武梓伦他……”他怎么样了?
抬起眼睛看着岳森,他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此刻显得更加木讷严肃。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一开口会先问武梓伦吧,呆滞了有个几秒钟才道:“二少爷受了很严重的伤。特别是头部,受到撞击后出现血块,昨天刚刚做完手术现在还未苏醒,医生说很可能会产生失忆的症状……”
这下换我愣在那里了。
我就知道,那么厚重的玻璃碎片,像是下雨一样落在人头上和身上,没有一丁点的事情,那除非是在拍动画片。而据岳森所说,武成似乎请来了国内最著名的权威专家来为武梓伦诊治,他说武梓伦现在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要我不用担心。
我苦涩一笑没有说话。自然,我是没有太多立场去担心他的。武梓伦再不受重视也是赤帮名正言顺的二少爷,我再担心能有什么用?难道我能比为他诊治的专家还专家吗?再者,即使他现在为我受伤,我也并不能够轻易原谅他。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将我背叛时的那种感觉,口口声声说着爱,却把爱作为最锋利的刀。这就是他所谓的爱我?我倒希望他永远也不要爱我!
双手握在身侧紧了紧,然后又感无力地松开来。我抬起头望了岳森一眼,略微地蹙了眉头。
“失忆……吗?”我咀嚼着这个词,感觉到里面所蕴含的伤感。
其实,若是真是什么也忘掉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武梓伦,已经开始将自己逼迫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了。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忆起在轰然倒塌的玻璃碎片中,武梓伦在我的耳边说到的那句对不起。
既然从一开始就将仇恨演化为了矛盾的分歧,那为什么一定又要将仇恨进行下去?如果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会有后悔的可能,那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做。
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心中一片感慨万千。我知道自己在这一刻是多愁善感的,这一点都不像我,我知道自己别扭而自负的性格,能想到这些,大抵是因了现下受伤的缘故。而伤痛,似乎真的是滋养纷乱思想,衍生脆弱神经的土壤。
岳森在我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已经将我重新扶回床上盖上了被子。我已经习惯于他的思维与行动脱线的事实了,于是我踢开被子,在他有些诧异的眼光中翻了翻白眼。
神经病,又不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他这是要热死我吗?
“你不用工作吗?一阵呆在我这儿做什么?”虽然我知道自己这种极冲的说话方式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闹了下小小的别扭,有些任性地任由自己的脾气暴走。
既然岳森有闲工夫站在这里,就说明武司绝对没事。
我将眼睛从岳森的身上收回来,默默地舒出一口气来。就像是原本心里面还悬着的摇摇欲坠的巨石,突然安全着陆的感觉。而那因想起武司而有些恍惚的心神,多多少少令我的心脏漏跳了几拍。
没想到,那个可恶的人渣男会来救我。而且……
眼前不由自主掠过武司为我跪在张裕德面前的身影。那时他一面跪下来一面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的眼神似能蜇人,我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连带着心脏都是一阵刺剌剌的疼。
身旁的岳森听到我说话,沉默了几秒钟又突然摇了摇头。
“我暂时不用工作,武少不在的这段时间,在医院照顾海先生就是我的工作。”他说得铿锵有力,弯腰拾起被我踢在床尾的被子,又重新帮我盖上。这样的动作配上他那一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就好似他是在做一件很权威的事情一样。
我一怔,原本还想要张口制止他的,然而当听到他说到“武司不在”的时候,微微蹙了眉头。
“什么意思?武司不在,他出国了吗?”我打趣道。没想到他恢复的倒是挺快,那一天,我明明看到他的手臂有受伤。
岳森摇了摇头。
“没有出国,不过跟出国的情况也差不多了。武少杀了张裕德,被那些警察带到警署已经两天了。你知道武少是做什么生意的,如今我们被警察盯上,自然要安分守己一些……”
“啊?!”我完全愣在那里,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五十一、
武司这个人,在我的认知里面就是狂妄的代表。他挑战正义,挑战权威。他从一出生开始就被赋予了黑色的希望,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他的骨血之中哪怕带有一丝正义的成分。
这样的人,就该被逮捕,就该被关押!
这是我从幼时接触武司开始,就不断在心里涌出的念头。在我的内心深处,警察捉罪犯,这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而像武司这个大罪犯,当然最好赶快被捉住,然后赶快被枪毙!
不过,当我知道武司真的被抓住后,不知为何心里却感到有些怪怪的。这真是我以前完全不会出现的感觉,从前的我即使是在梦中也希望武司被绳之以法,就地处决。可是那个赤帮少主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与光明做斗争的天赋,除了做事老道狠辣不说,丝毫不会留下任何对自己对赤帮不利的把柄,这才是他真正足够厉害的地方。所以,虽然警方与赤帮打交道这么些年,想要将武司捉拿归案的正义警察也层出不穷,可是就是因了警察们一直苦无证据,才会致使武司继续逍遥法外,明目张胆,我行我素!
武司应当绝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与那些警察在一起“亲密的培养感情”,按照岳森的说法,武司这一次被警署关押,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当时那种情况,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武少会亲自冲出去。他朝张裕德连开了二十几枪,张裕德当场死亡,就在那些警察的眼皮底下。”岳森说起当时的情景的时候相当镇定,可是我却从他那心平气和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当时场面的波澜壮阔。
原来自张裕德打碎玻璃,我被武梓伦拼命护在身下之后,武司不知为何突然就像发了疯似的冲出去与张裕德缠斗在了一起。那个时候外间早已是一片警铃大作,那些原本混战的人们早在警车到来之前就已经四散而逃。留在那间车间内的武司与张裕德没来得及跑掉,遭到警察围堵。而武司就在那些警察的眼皮底下,一派凶狠地朝着张裕德连开了二十几枪。
我能想象到连中二十几枪的人的死状是多么悲惨,特别是在武司的枪眼之下,光是想想那时的情景就能够让我汗毛倒竖。
我听岳森平白无奇的叙述,心中无来由浮出一阵钝痛。特别是在他说道武司看到我被玻璃砸中的时候突然暴走,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朝张裕德开枪的时候,莫名的,我的心中竟有一丝悸动的情绪徘徊袅绕。
为了……我吗?
我握紧了双手没有说话,因为现下的状态只能虚弱的趴着,所以我干脆将下巴也埋进了枕头里。
“海先生,你不用担心。武少杀掉张裕德用的那把枪是张裕德手下的,我们这边的律师已经看过,在当时那种情况,基本可以认定武少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张裕德那边一同被带走的几个中国手下为了撇清责任,对雇佣他们的张裕德绑架的事实供认不讳,如果不出岔子,武少明日便可无罪释放……”
还真是庆幸!
岳森讲到这里,我舒出一口气来,连刚才因为震惊和担忧而腾升出的阴郁情绪,也不知不觉消散了。空气中只剩下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原本不甚好闻的气息,仿佛在这一瞬间也变得亲切无比了。然而,我却在这种时候想到了那个不久之前还与我称兄道弟的男人——阿文。刚刚听岳森说,他好像是被何桑安一枪毙命的。当然,他的死,自然而然也变相归结到了张裕德身上。
我想到那一天他站在我的面前说他要杀掉武司之时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谁知转眼,却变成了枪下亡魂。而且足够讽刺的是,还是被我们惺惺的人一枪毙命。看来,他终是没有性命跟着豹子堂跑到大马去,终是没有性命去报仇,去杀掉武司。
这,他妈的还真是悲哀!
我的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在缠绕,连当初得知他背叛我时那种气愤的情绪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种苦涩,在舌尖辗转,然后流过干涩的喉咙,被我吞入腹中。
岳森始终站在我的床头为我解疑答惑,见我将所有问题都问完了,又重新拿出手机来。
“海先生,不管你是否同意,这个电话我还是要打给武少的。”他顶认真的表情,看着我的时候,那眼神好像就在说他的主人是武司,我就算拦着也没用。
不过,我现在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怎还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关心岳森给不给武司打电话。说到底这岳森还是武司的心腹,他为武司尽忠,我就算说出一百句悖逆他的话,他也绝不会听我的。而他刚刚之所以被我呵斥到,大抵也是在给我面子罢了。
“喂,是,武少。海先生醒了,刚刚医生来看过,情况还算正常……”
“伤口情况不明,刚刚海先生坚决不让我近前。对,已经问过医生的,只要不再发炎感染应该没什么问题……”
“头部只是轻微脑震荡,除了失血外并未有什么并发症。严重的伤势还是在身上,这点您应该很清楚……”
岳森在旁边与武司讲电话,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他似乎是在向武司汇报刚刚医生进来为我检查身体而我拼命不要他近前“参观”的事。而我的伤势除了前额与后脑勺外,最严重的其实是……
“岳森,你闭嘴!”我的脸明显烧红了一大片,一面大喝着一面用手肘支撑起身子,也不顾这样的动作是否会牵扯到身后的伤口。
“你住口!”我大叫,有些不顾形象,甚至完全颠覆了伤痛苏醒后的虚弱。
岳森听到我的喊叫,转过头看了我,然而那讲电话的动作却没有停。
“是,是海先生在叫。”岳森看着我,那眼神不知为何带了一丝意味深长。不过我根本就顾不上看他什么狗屁意味深长,在他面对我的时候,我呲牙咧嘴强烈斥责,还不忘用了杀死人的眼神警告他若他再说一句我就与他拼命。
然岳森却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与他拼命,就在我挪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抢夺他的电话之时,他突然很好心地将他的手机交到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