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王靠着余聊喘气,试着动了动手臂,在地面上颤颤抖抖地写下一个字。
余聊和那老姐仔细认了半天,看隐约猜出是个“诱”字,便见凡王点了点头。
“诱?诱什么?”余聊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老姐思考了一会儿,说:“难道说是让余聊当诱饵,把北主引出神宗殿?”
凡王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余聊咕哝。
两人继续低头研究。
这时,外头人影一闪,余聊正惊讶着,那老姐立刻拾起旁边的木棍,向外敲去。寒光一闪,木棍顿时被削成两半。那人影闪电般入内,从余聊怀中夺过凡王,一把抱住。
“救驾来迟,望凡王恕罪。”
那人影正是暗希。随后进来的,便是流青。
“你们怎么找到的?”余聊好奇。
流青瞥了他一眼,脱口而出:“凡王有味道。”说着顿时愣住,“你是谁?”
味道?什么味道?怎么一点儿也闻不到?余聊心下疑惑。
暗希闻言,也转过头来,怔在当场,“予,予帝……”
“什么予帝,是我,余聊。”
那两人总算松了口气。
余聊虽然不知道他们在瞎紧张什么,但急着出去,也就不再深究,立马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其他就别管了,先出去要紧。”
“既然凡王要找那封信,我们就要去神宗殿找。”流青说。
余聊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提这茬干嘛!
暗希看着地上的那个“诱”字,说:“是用漠逝的骸骨引北主出来么?”
凡王点点头。
余聊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心有灵犀。
四人在石缝中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便向神宗殿出发。那老姐身子沉,脚又受了伤,只能留在石缝中,等抓到了北主再回来接她。
三人往前走,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雾气愈来愈浓烈,余聊见不到什么东西,就没头没脑地走。路上遇到了许多怪物,但都没有见到真面目,就被暗希和流青解决了,只听到凄厉的惨叫。
有高手在侧,就是好。一路平安,直到暗希说神宗殿到了。
那也是一片白茫茫,只能看到些许梁柱的轮廓。凡王看了一眼,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暗希便将他解读,说是北主在里面自制了一个结界,必须要把人引出来,才能对付。
余聊便上前,举着手里的包袱,说:“尧沙,漠逝的骸骨在我手中,你要召唤他的魂灵回来,就必须依凭这个东西。”
余聊以为还要再接再厉,没想到那北主突然间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吓了一跳,这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引诱了出来。
暗希和流青从两边闪出,顿时将人制住。
这也,太简单了。
就在此时,震耳欲聋的野兽叫声响起,然后地面震动起来,不,那是大批的野兽在向这里袭来,行进的步伐连石板铺的地面都震动了。再看那北主,皮肉在一寸寸的剥落,碎裂,从暗希和流青的手中掉脱,摔成了碎片,只余下那件完好的羽衣。
暗希扛起凡王就往神宗殿内跑,流青也跟着去了。余聊看人顿时跑得没影了,也赶紧往那方向追去,快进入大殿里面,已经能看见殿内的雾气要淡薄得多,陈设布置隐隐显现。谁知脑袋上突然一疼,像是撞到了某个东西,整个身体又被弹了出来。
余聊摔在地上,晕头转向,野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忙爬起,继续往前跑。可那地方的确罩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把他隔绝在了外头。
“小七!我进不去!”他大喊。
可是里面没有动静。
“小七!快出来救我!”他再喊,但声音很快被野兽的吼叫淹没。
砰砰声响,几只跑得快的野兽已经追了上来,一头撞在那看不见的东西上,猛地弹开。余聊抱头鼠窜,妄想找一处能躲的地方,但他很快就发现,那四周全都是他没见过的,不知名的,龇牙咧嘴的野兽,而且正逐渐向他包围,将目标对准了他。
余聊立刻拔出匕首,胡乱挥去。他身子灵活,躲过了几只野兽的攻击,匕首也刺伤了两个,一下子跑出几丈开外的距离。这时他突然发现雾气在逐渐变淡,隆隆的炮声响起。
军队在驱赶雾气了。
他有些高兴,只要能坚持下去,等雾气驱走,他也能得救。正这么想着,突然背上一疼。一头黄白大虎一爪子拍上后背,余聊向前几个踉跄,还未站稳,又一个东西蹿过,在他腿上撕了一道口子。他险险倒地,赶紧胡乱挥舞匕首,只抵挡了一会儿,背后又是一疼,感到寒风凛冽,应该是衣服破了,皮肉也破了。
余聊一笑,有些绝望。
原来这里才是他的葬身之地,即使暗希就在身边,可那小子眼里,他的死活根本不算回事。
48、信归其主
这时,一道红光闪过,将他周围的野兽统统挑开,跃至他面前。鲜艳的红衣,和西方根源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高傲,凛然,壮丽。
一股熟悉的香味直冲鼻腔。
他回过神来,目之所见的,是在骑兽背上的缭公子。那男人眉目如画,红衣飘然,只手一把长剑,挑,刺,划,震,翻飞的剑花席卷层层的野兽,残肢断爪漫天飞舞,他站在血色之中,犹如神只,光彩耀眼不能直视。
野兽被杀得退却了,不敢再上前。
缭公子伸手,将余聊拉上了骑兽。
他说:“我真是佩服你,怎么什么牛鬼蛇神的话你都信!”
余聊一怔,什么意思,他被人骗了,他是特意赶来救他的?
“你怎么认得我的?我可是劫持你的那个家伙?不是女的。”
缭公子笑起来,“你说那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模样,整个凡世除了你还有谁?”
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个东西,余聊想着有些垂头丧气,“你不是留在北狼野上不回来了吗?”
“你这不是不让人省心吗?”缭公子的话语不无调侃,驾着骑兽开始跑,“这雾是怎么回事?”
余聊心下一横,就把洪荒殿里发生的一切都说了。
缭公子一愣,把缰绳给松了,骑兽便也渐渐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你把晨昏楼里的明王杀了?”
他的语气异常震惊,带着几分颤动。这下,余聊可不敢认,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缭公子立刻调转回头,朝着雾气最浓的地方奔去。
那应该就是洪荒殿的方向。余聊听着本已经渐近的炮声又逐渐拉扯远,真觉得自己多嘴多嘴多嘴!
洪荒殿外的怪物最多,几乎密密麻麻地围着,但大都是白色或者浅色,缭公子将其挑开后,便又重新融入了雾气中。那骑兽不停蹄,直接闯进洪荒殿去,眼前蓦地一片澄清。
还是那雕梁画栋的高贵殿堂,一个个的官员陈尸于此,横七竖八地倒着。雾气淡的地方,怪物也少,只有头像蛤蟆,身子如同螃蟹的东西在行走,撕扯着尸体。那些个什么玄士的身体上没有这种怪东西,而那明王的身子上,大约是见了血,密密地爬满了一堆,蠕动着。
“在那儿。”余聊不忍见,单就这么指了。
缭公子快步过去,用手拨开那些个东西,看到了下面血肉模糊的躯体,受了伤的地方啃得最厉害,腹腔里的东西随着躯体被缭公子抱起,缓缓流了出来,黏糊糊的一滩。
缭公子抱着那人,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然后轻轻拨开他黏在脸上的头发,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不能自持。明王的脸并没有损毁多少,依然是那般面目。眉清目秀,神色安详。
“老三,老三,原来你还活着,原来凌儿是拿你做了试验。”缭公子的声音哑然,无比悲怆。在天河尽头见到凌儿,她突然会了将偶人变为肉身的法子,他便知道她一定拿人做了试验,没想到是破晓。原来当年破晓的死没那么简单。
可是那女人怎能这么狠,她使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可是老三啊,一直护着他们,和他们一起长大结拜的老三啊,她怎么下得了手?
“老三,你快睁开眼看看,我们好不容易再见面,你怎么不看看我?”缭公子说着,俯下身去,额头相抵。
那些个小怪物又陆陆续续围拢而来,爬得两人满身都是。那些东西是咬人的,可缭公子浑然不觉。余聊看不过,从某尸体上解了把佩剑下来,给他拨开。
怎么办?人是他杀的,缭公子这个老相识不抽剑杀了他就不错了。说到底,余聊心里也是愧疚,那双瑰丽的眸子时不时浮到眼前,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自己给杀了,还是错杀。每次想到,都是气不往一处来,不知该怎么办才解恨。
缭公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撕了衣服,把流出的内里都塞了回去,绑上,将人收拾停当,运上了骑兽的背。余聊战战兢兢地也上了骑兽,听缭公子的话乖乖扶着尸体。
缰绳一拉,骑兽回转,又冲出殿外去。
外头的炮声异常响亮,似乎就在附近,雾气也薄了许多。再次从里头出来,外边的怪物也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在视野中,居然一只活的都不见,只有满地的残渣。
骑兽在殿外一顿,正想离开,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高亮空灵,穿透过层层气浪,直达耳中。
“凌萼,受死吧!”
余聊抬头,只见那凡王举着长剑,站在大殿顶上,说完,猛地从上跃下,剑锋直劈向缭公子。刹那时,缭公子拔剑一挡,兵器铮响,两人双双从骑兽背上翻落下去。
余聊这才回了神,再看那两人从地上跃起,转眼间就几个交锋,似乎双方都不占优,然后持剑对峙。他几乎忘了凡王之前那柔弱模样,被他的气势给唬住了。凡王持剑的姿态非常威风,霸气十足,仅就贵气,确将缭公子比了下去。缭公子的剑术余聊算是见识了,能和他打个平手,这凡王也不是泛泛之辈。
看来暗希没有认错人。对了,小七呢?
说曹操,曹操到。余聊这边正想着,抬头一看,暗希和流青正埋伏在大殿两侧,悄悄地朝这边过来。
该不该提醒缭公子?
他还在思考挣扎,暗希和流青就一个翻身窜出,直接加入战斗。缭公子另一手抽出一把扇子,大约是铁骨的,居然生生挡住了小七的剑锋。余聊这才发现缭公子刚才一直只有单手抵抗,这才用了第二只手。
缭公子以一敌三,居然绰绰有余。
余聊看花了眼,炮声突然停了,他回头一看,雾气已经黯淡,能看到几十米外的地方,那儿隐隐约约有人前来,举的是十二将军的旗帜。
眼看着就要一片混战,余聊灵机一动,道:“我知道予帝的信在哪儿?在神宗殿的编年室里。”
那编年室里的确有许多封予帝写给凡王的信,泺婴的老姐给他看神宗殿的设置和陈列时,他曾经在单子上见到过。
凡王果然上当,立刻抽出身来,几个跨步跃上骑兽,把缰绳一挥。缭公子想追被暗希他们拦了下来,余聊想跳,结果没有跳成,骑兽已风驰电掣而出,由不得他下去了。
神宗殿的雾气要浓一些,凡王带着余聊也是直接冲进神宗殿。他对这里熟悉得很,一下子就找到了编年室。那是陈列原始史料的地方,各种东西都分门别类列在那里。类似于博物馆。
余聊拖着尸体,从骑兽背上下来,浑浑噩噩才刚清醒,不由得惊叹,这编年室之巨大,资料之庞杂,分类之繁冗,大大超乎他的想象。凡王早跳下了骑兽,跑得没了影儿。
他把死去的明王背上,往里面去找凡王,一排一排架子过去,人没找到,却找到不少混杂在资料间的小怪物。都是白乎乎,肉呼呼的东西。看了几个,发现那些怪物都朝着一个方向,他有些奇怪,便循着那方向直接找去,看到了凡王。
是看到了倚墙而立的凡王,手执着一封信,静静看着。
难道还真是那封信?余聊疑惑,放下尸体,走近了他。
那凡王看似平静,泪水却簌簌地往下落,湿了衣襟。那信却无比珍宝地抚着,信上的内容并不多,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那珍贵无比的信件,居然这几百年来,一直陈列在神宗殿的编年室里,被那么多人看过,研究过,却偏偏见不到正主。
这一次,终于到了收信人的手中。
字里行间,犹如言在耳畔。
凡王悲恸,不能自已。
余聊走近了几步,偷偷瞄了一眼,哪知那信上写的也是流云文,只有“予仙”二字他认得。
“写的什……”
话未说完,他感到腹部一凉,低头看去,一把尖锐的利器从他腹部钻出,这时疼痛才开始蔓延,他不得不弓起背。啪地一声,那利器突然弹出两片刀刃,展开呈弓形,然后向后拉去,若是切入腹中,便要将人拦腰切断。余聊急忙用手握住两片刀刃,用力,阻止了它向后而去。
那刀刃上刻着字,六个字,与西方根源上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余聊已顾不得刀刃上的字是什么东西,回头看去,是一张一无所有的面具,北主尧沙。这个家伙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祛止砂,破灵荒。”那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余聊闻言一抖,并不是他明白这话的意思,而是他在这个时刻深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那灵魂突然不安起来,似乎要挣脱这具肉体,四肢开始失去知觉,疼痛麻痹了每一根神经末梢,如同最初的那次死亡。
随着心脏跳动,利器上刻着放血沟,鲜血便突突地有节奏地往外冒。
凡王见此,立刻将信收入袖中,举剑刺向北主。
“别动。”北主说,“只要我一用力,这个容器就会被破坏,予帝就算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凡王停下脚步,横剑在空。
“漠逝对你忠心如此,你居然用他的骸骨做借口,引我出来,狡诈卑鄙。”北主冷笑,“快告诉我信上的内容。”
听到这话,余聊便有些疑惑,他虽然浑身麻木,头脑却清醒得很,这北主不懂流云文,也可以找人来翻译,他这么大本事,用得着找凡王亲自翻译吗?
凡王放下剑,“到底是晔景防着你,我和予帝来去上千封信,混在里面,只有我知道哪一封没见过,那才是予帝给我的最后一封,你布了如此大的一个局,怕是要失望了。”他说着取出信纸,展开,让北主看得清楚,一字一顿地念道:
“予仙,至我死后,即去苍卒平原,勿作停留。”
利器大约是被松开,余聊感到身子一轻,颓然倒地。北主向着凡王走去,“下面还有一行字,快说,是什么?”
“是—莫去东方,生门已开,”凡王说着,以雷霆之势刺剑,直插入北主心脏,沉声道,“不知去者为何,更不知来着为何。”剑刃一劈,根本无血溢出,那北主突然没了动静,如同枯槁的树木,僵直倒下,“谁知是什么东西借用了尧沙的身体,活俑本来就容易招来妖物。”
凡王将剑一拔,那剑尖似乎带出了某个蜘蛛一般的东西,挣扎了一会儿,化为脓水。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居然吃了下去,然后将那脓水甩去,动作行云流水,和暗希的一脉相承。
此时,一支弩箭破空射来,正中他持剑的右臂,顿时震下长剑。凡王向后一退,一袭红衣如同乘风而来,转眼间已到眼前,伸手便掐住他的脖子。
缭公子双手沾满了血迹,剑已换成了弩弓,单手卡住凡王脖子。然后将手中的弩弓弃去,又拔出匕首,对着凡王的腹部就是一刀。凡王正要还手,缭公子便麻利地放开了他的脖子,捉住手腕,挑断了他的手筋,再抓过另一只手,如法炮制。暗红色的血液大滴大滴地涌出,流淌在地。
凡王已无还手之力,被他扔在地上。缭公子犹不解恨,踩住凡王的脚,又挑断了他的脚筋,那血直溅到脸上。他看着凡王在地上那蠕动的惨状,神色才欢喜起来,一脚踏上他的胸口,道:“你这人实在是可恶,但我不杀你,一定要把你折磨得解恨了再让你慢慢死,尝尽这世间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