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季明深看向手上的腕表,他才突然开口询问对方,“凶手……找到了吗?”
季明深看他一眼,沉默几秒才回答,“在场的都抓住了,警方会尽快破案。”
“他的家人,什么时候能领走他下葬?”他想到父母知道这件事的表情,忍不住锥心地疼。
“已经通知了,家人同意才会解剖。”季明深的眼神越来越沉,似乎对他的种种问题颇为不悦。
“等他们到了,我能见他们一面吗?”察觉到对方实在忍他很久了,他赶紧为自己做出合理解释,“他们的儿子为了救我才……我对不起他们,我想要当面感谢他们。”
季明深一点也不感动的样子,语气冷冷地反问,“你又想搞什么?你可别说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他为自己据理力争。这位受害者看来不讨喜,连好朋友都对他这么不客气……这个状况很不好,要努力改善。
他说着话,最后再看自己一眼,一个狠心把白布又拉上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余永年这个人,只有姬……姬什么来着了。
季明深对他不置可否,只淡然说句“时间到了”,就姿态强硬地扶着他原路出去,开车把他带回来时的地点。
再次下车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是一栋独门独户的别墅,旁边竟然没有邻居,这情形真有点诡异。不过有钱人嘛……他在心里已经自动把季明深划分为富二或者官二,这年纪轻轻却不明觉历的做派,虽不中亦不远矣。
等到他在原先的房间里躺上床,季明深站在床边也开始脱衣服,他终于察觉到有哪里很不对劲。
这是……要一起睡觉的节奏?他猛地想起闯进仓库时那群流氓正要做的事……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直男的!
他本能地拉起被子裹住自己,红着脸对季明深尴尬地试探,“你……你和我?”
“什么你啊我的,折腾这么久你还不累?先陪我睡一觉,醒了再吃东西。”季明深表情严厉地瞪他一眼,却有种奇妙的亲密感,脱衣服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三两下就只剩内裤跨上床来。
那身材,真是让他看直了眼,他再练多久都赶不上……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难道真的有这种关系?他早就听闻娱乐圈里基佬多,但从前那副尊容让他没被骚扰过,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才刚刚变成另一个人,就要马上接收这个人的同性情人?要怎么样才能在不露馅的情况下不陪对方睡觉?他好怕此睡觉不是普通的睡觉……
他圆瞪双眼,惊恐地看着季明深,拉紧被子把自己缩在床角,“我……我不困!我不想睡觉!”
季明深微微皱眉,一个用力就拉开他身上的被子,还把他整个人都拽过来压在身下,不知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你刚刚才求完我办事,一点回报都不给?我记得你没有这么不懂事。”
“……”这下更不对劲了,情侣之间会这么说话?难道他们的关系比同性情人更加不堪?他开始用力挣扎,奈何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何况正处在伤病中,对方身材精瘦却力量很大,他那点力气简直蚍蜉撼树,一动不动。被那个热烫坚硬的部位紧紧抵住时,他更吓得魂飞天外,张嘴就是一串娘到爆的惊叫。
但他的挣扎这么认真,季明深显然看出来了,继续皱着眉头放开他平复呼吸,很快变得冷静如初。
他惊魂未定,抱着被子在那发抖,季明深坐在床边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表情贫瘠的脸上良久才浮现一丝冷笑,“姬越泽,你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离开……只想离开……他想要的好好活,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你跟着我不开心,我放走你,你又要死要活,我把你捡回来,你就得寸进尺?”季明深脸上仍然没有怒意,语气也还是平稳的,语速却变快不少,“你给我听好,这次的事我会查清楚,如果原因在我这里,我会给你补偿;如果是你惹事,我不会为你出头。如果是你的苦肉计,我会让你得不偿失。”
第3章
说完那段话,季明深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门被关上时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被留在房里的人赶紧跳下床把门锁紧,还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确定季明深真的走远才松了一口气。
发了一会呆,他又忙碌起来——此地不可久留!不然自己的屁股就要开花。他现在知道了这幅身体的主人叫姬越泽,那接下来就是找到相关证件,尽量多了解一点关于自己的信息,再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
他在房间里一阵乱翻,还好身份证驾照啥的就在床头柜的钱夹里,里面还有不少现金和卡,他喜出望外全盘接收,换好衣服翻出墨镜、围巾、帽子全部装备上,然后悄悄拧开房门往外查看……偌大的别墅里很寂静,那男人不知是出门去了,还是换了个房间去睡,总之现在正是跑路的好时候。
其实他也有想到,姬越泽就这么跑掉,是不是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季明深肯定不是好惹的,这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不是什么情侣,而像是传说中的金主和被包的小白脸……但他还能怎样?不跑的下场他不敢想象。
只要逃过眼前,就算季明深事后为此发脾气,结果也许就是把他甩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简直皆大欢喜。之前不是还说到“我放走你”,那说明被甩也是很容易的嘛?
他拼命往好处想,蹑手蹑脚走出别墅,走到一百米开外就拔脚狂奔。
他跑啊跑……跑得好累,不一会儿就喘成狗了,只得暂时停下来休息。而且这栋别墅实在偏,附近连个过路的士都没有,更别说公车,如果被那个季明深追来,铁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对方放过他一次,可未必放过他二次,被抓住的后果可能是一气之下甩了他,更可能是一怒之下奸了他。
想到这个他就直抖,身上不知哪个地方还突然响起呱噪的音乐声,他吓得整个一跳,手在身上好一阵摸,拿出那东西来才发现是个崭新的手机。
他战战兢兢滑屏一看,首先注意到了今天的日期,竟然已经是事发后第三天,难怪身体这么虚,肚子却饿到没感觉了。
来电人的名字显示为“王克”,还好不是季明深……只要不是那个人,他就敢接。
电话一通,那头的人对他很温柔,是个男人,听声音不老,“越泽,听说你醒了?伤得不严重吧?脸没事吧?身上也没留疤吧?”
这么关心他的外表,是什么人?他按照逻辑推断了一下,试探着回复,“没事,呃,不会影响工作的。”
果然,对方欣慰地夸奖了他,“懂事了啊,越泽,果然不愧是我的人。这次季先生很紧张你,你要把握好机会,我给你向公司申了一周病假,一切工作暂停,你就好好哄着他,别想多了。”
尼玛……这是经纪人呢还是老鸨子?他皱着眉头对这个王克要求,“那个……季先生跟我吵架了,我暂时出来住两天,你给我安排个住处?”
“什么?”电话那边的音调瞬间高了八度,刚才的温柔仿佛只是错觉,变成劈头盖脸的一阵训,“你惹到他了?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我都劝过你多少次了!他这样的人你惹不起,别妄想着跟他要感情!你不是没吃过亏,还要找死,真是太不懂事了!”
他认真接收这人话里的讯息,接着又说:“我也是个人,总会有情绪啊!他太不把我当人了!”
王克冷笑一声,“你都不把自己当人,人家凭什么把你当人?你看你那点出息劲!是谁哭着跟我说,一定要再红起来,过得比他们都好,气死那些害过你出卖过你的人?一碰到帅哥就忘记了吧?还可怜巴巴地爱上人家,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他能看得上你?本来季先生通知我,说你出了事,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做的,用点小心计让他心疼,你该不是其实在闹自杀吧?”
他一边在心里使劲分析,一边委屈兮兮地反驳对方,“没有!我哪里舍得自杀!他都甩我了,我还会那么贱吗?我只是……”
说到这他实在掰不下去了,只好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电话那边竟也跟着叹了口气,缓和语调又来劝他,“越泽,想开点吧,别对这种人用真心。季先生跟你是不可能的,虽然这次他把你接回去了,但你千万别陷进去。能捞就捞,分手的时候也乖一点,他不会亏待你,就算以后不跟他了,只要他还念点旧情给你面子,别人也再不敢动你。”
他听得很吃惊,完全猜不出季明深到底是个什么人。看年纪还不到三十,要说身份地位,能高到哪里去呢?
“越泽,姬越泽?你还在听吗?别钻死胡同了,赶紧回去求求他吧!我可不敢让人来接你……你现在在哪?”
他苦笑着老实回答,“别墅外面,我已经走了很远还没车。”
“……”王克沉默了一下,又开始骂他,“你傻啊!才刚从病床上下来就这么任性?那里很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走多远?诶,你怎么不开车?我说,你不是跟他吵架就发脾气跑了吧?你不能……”
他听到这里心脏狂跳,赶紧打断对方,“没有!我看他睡了,怕开车的声音吵到他而已!你别担心啦!我哪有那么大胆!呃,我这就回去了,挂了哦!”
王克这才放过他,在他挂断前赞了他一声“goodboy”!
怎么这么像夸狗呢……他愁容满面地看看手机,再回头看看那栋被甩在身后很远的别墅,打个寒颤还是决定继续跑路。
于是他再次提起脚往前跑,跑不动了就走,走不动就歇一会,总之绝对不能停下,就像他重新得来的人生,前面再难走也要照着他自己的决定走下去。
歇下来喘气的时候,他用这个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在这种时候,他太想听到父母的声音。
响了很多声都没人接,他想想也是,父母肯定已经出门赶往这边,又拨了父亲的手机号码。这次很快就被接起来,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苍老而疲惫,“哪位?”
他几乎立刻掉泪,但现在的他不能叫出“爸爸”,只能强忍住激动恭敬地叫了声,“您好。我……我是余大哥的朋友。”
父亲“啊”了一声,声音立刻带上哽咽,“你是永年的朋友?你知道……知道他出事了吗?”
“知道。”他艰难地沉默了一下,马上安慰起父亲,“我叫姬越泽,他是为了救我才出事的,他是个好人。您和伯母现在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去送……接他回家?”
父亲的声音变大了,“你就是那个姬越泽?你怎么敢给我打电话!要不是你,我儿子不会死!”
这个“死”字刚一入耳,他就听到了母亲的哭声,还有很多车来车往的嘈杂声和人声,接着电话被骤然挂断。看来两位老人正在车站,从时间看应该已经到了这边的车站。
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到父母身边,电话挂断可以再打,关键是他得离开这里。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辆车从眼前经过,虽然不是的士,但也跳到路中间不要命的去拦。漂亮的女车主大骂着刹车停下,打开车门看到他遮住的脸才愣了愣。
他赶紧把钱夹拿出来,拿出身份证和现金递给对方查看,还摘下墨镜陪着一脸笑恳求,“麻烦你请带我一段,到市区放下就好,我是个演员,叫姬越泽,这是我的身份证!”
“不用了,上车吧。”女车主看了他几眼,红着脸推拒他的现金酬谢,“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原来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啊。”
“谢谢!”有一点小名气和一张好看的脸果然好办事,他不禁感叹,更十分感恩。
他付出自己的性命想要去救另一个人,受害者又用自己的生命来回报给他,他宁可相信这就是他死而复生的真相,人和人之间所能交换的最大善意。至于真正的姬越泽,他也宁可相信对方并没有死去,而是像他一样换了个生存的方式,还会活得更好。
不管前面有多少麻烦等着他,生命本身已经是最大的馈赠,他看着车窗外飞驰的景物,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再次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他还能听到父母的声音,还能去与他们见面,这是什么麻烦都比不了的喜悦。
这次父亲没有立刻挂断,而是沉默着等待他开口。他也带着哽咽,对父亲表达一个被救者应有的态度,“余老先生,我非常感谢余大哥救了我,你们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你们难道不想知道,他临终前给你们留了下什么话?”
“他说了什么?”母亲把电话抢过去了,边哭边大声追问。
“……我要跟你们见面再说。”
父亲又把电话抢了回去,用压抑着愤怒的语调对他说:“明天上午十一点,火葬场见,他既然救了你的命,你来送他应该也是他的愿望。”
“好!我一定准时到!”他知道今天父母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他,只得抓住唯一的机会。哪怕明天会被父亲狠狠打上一顿,也是莫大的幸福。
第4章
联络完父母,他心头最重的大石落下,接着给自己最好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这个朋友名字叫谢均,比他小十来岁,上个月才满二十八,两人也算忘年交了。因为都混在影视城做群演,经常一起接活、相互照顾,有稍好的机会彼此带上一把。加上两个人都是吃货,不但一起到处去吃,没活的时候还频繁地私下聚餐,自己动手下厨切磋。
他活到将近四十,戏没演出个名气,一手菜倒是烧得不错,其实都是太穷才给逼出来的——独自漂流在外,常年外食还真吃不起。后来跟谢均熟了,发现对方很像多年前的自己,那经历,那心态,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和热情,简直一样一样的,关系不好都不可能。
手上有电话就给谢均打过去,这几乎是常年的本能,他都没想好编什么话,对方就接起来了,说话的声音很低,显然情绪不太好,估计也知道他的事了。
他听到谢均的声音倍觉亲切,只想把一切都跟倒豆子一样吐出来,但想了想还是不行,只好照着跟父母编的那一套说了。谢均挺有耐心的听他讲完,竟然没有骂他,只是语气沉痛,“既然余哥救了你,那他肯定不会后悔,你就好好活吧,带上他的那份。”
他有点意外,也很感动,谢均果然是理解他的,“小……谢哥,我会的!谢谢你……那个,余哥的父母现在都到了,我就是想拜托你今天代为照顾一下,他们不肯见我,其他的事明天见面细谈,好吗?”
谢均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不悦和诧异,“说的什么话,那是我的分内事。我已经联系上两位老人了,会安排好的。”
面对这么熟悉的人,想说的话太多,反而梗在胸口说不太出来,他又说了句谢谢,就主动挂断电话,眼里闪动的一点泪光也赶紧用衣袖抹掉。
回过神再看看窗外,已经快到市区,路上的行人和车都非常多了。善解人意的车主察觉他情绪低落,也并不跟他讲话,只抽空递了张纸巾给他。
这世上善良的人还是多,他再次感叹活着的好,对女车主也连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