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轻重,比起把杀害自己的凶手绳之以法,就算真的屁股开花又如何?反正也不是他的身体……搞不好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求之不得呢。
他努力劝服自己这样想开,硬着头皮投入角色,在季明深充满玩味的目光下穿好衣服,还把墨镜帽子围巾什么的又给装备上,像个小媳妇似地跟在对方身后走出酒店大门。
两个人去了火葬场,停好车后,季明深带着他胸有成竹的往前走,说是早已跟等着他们的三个人有过联络。
他倒有点摸不准季明深的嫌疑了,如果这人真是凶手,还能这么主动联络受害者家人?但转念一想,如果因为误会他是匪徒之一才错手杀人,心有愧疚不是应该的吗?虽然季明深就像那种没人性的家伙,毕竟是一条人命?
要真是误杀,他可以原谅凶手,但一定要知道真相,对方起码要坐个几年牢,才对得起他这条命吧。赶着去救小情人什么的算是有男人的担当,情急之下错杀好人,也算得上一种倒霉——连他自己都觉得憋屈,现在就开始为季明深开脱,难道因为对方为了救他连着两夜没睡?人家真心想救的可不是他啊。
不管怎么说吧,他又活了,客观上是这个男人救了他。死也季明深,生也季明深,他还没搞清楚凶手到底是谁,脑子里就纠结得不行了。
看到自己父母和好友的第一眼,他立刻把这些纠结抛开,满怀激动地冲了过去。
他爹妈正为焚尸炉里的儿子伤心着呢,就看到一个小年轻满脸喜色冲过来,“扑通”一下跪在身前,顿时莫名惊诧。
他这一跪太过突然,站在旁边的谢均和季明深也愣住了。他看到众人的表情,知道自己这一下来得很不合理,赶紧亡羊补牢,给爹妈“砰砰”磕了俩响头,“我就是姬越泽!是我连累了余哥!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我代他照顾你们,给你们养老送终!”
说到这他还加了一句,“这就是余哥的遗愿!唯一的!”
他爹回过神,咬牙切齿地看清楚他,拳头握紧高高地扬起来,随后却卸下力气转过身,“你起来吧,我受不起!”
他妈倒是不客气,流着眼泪就给他来了个狠的,那力气大得……他小时候再皮也吃没过这么结实的巴掌。
他嘴都被打歪了,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爹妈真是挺心疼他,虽然有一两年不见了,对他也总是冷言冷语,真出了事多护着他!
所以他也不护着脸,还把另半边脸也凑过去,“您身体真好,再来一个!以后我就是您儿子了,随便打!”
他妈被噎得住了手,转过头继续哭去了。他移动着膝盖硬是又跪到两个老人跟前,“我认真的!您二位从此就是我的亲爹亲妈!你们答应我吧,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啦!”
谢均实在看不过眼了,伸手来搀他,“先起来吧你,余哥既然救了你,就不会怪你。”
季明深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皱眉盯着他的脸,等到他被谢均硬架起来,还抽空别过头抹了下眼泪,才露出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
他这时候可没空注意季明深,只管眼巴巴望着自己爹妈,他知道他妈刀子嘴豆腐心,肯定会先软下去,就跟谢均大声夸赞他家余哥如何英雄了得,如何舍己为人,让他铭感五内,恨不得死的那个是他,只怪命运弄人,他这个祸害活了,余哥却没抢救回来,他必须把余哥的父母当成他亲爹妈孝顺才能略报一二。
他说得七情上面,虽然觉得这么赞自己是有点肉麻,但也都是实情。说着说着想起自己的身体眼下正在烧呢,马上就要变成一堆灰,眼泪就真的掉下来了。
看他哭得这么真情实意,他妈果然心软了,往这边靠近几步,还哽咽着给他递了张纸巾。谢均也抓住机会给他们圆场,连哄带劝地让二老就地认下这个干儿子。他爹还在吹鼻子瞪眼,他妈已经悄悄点了个头。
他二话不说,又跪下去抱住他妈的腿,趁热打铁地喊上了,“干妈!”
他爹实在没法,跑过来就拽老婆的袖子,看到他眼泪汪汪的样子,不知怎么也跟着心软了,那只手要收不收的有点尴尬。
季明深看到这里,差不多肯定他是在玩哪一出了,正好这时候骨灰盒子被送出来,他爹妈赶紧去接着,他也屁颠屁颠跟上,想着应该表现得更煽情点,就跪在那骨灰盒前喊了一嗓子,“余哥!”
他这一喊,爹妈都跟着哭了起来,他妈哭到伤心处还摸摸他的脑袋,让他站起来别再跪了。
谢均也扛不住了,眼里终于冒出泪水,扶着两位老人小声劝慰。
季明深对着那个骨灰盒看了几眼,微微弯腰鞠了一躬,再对他丢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对在场的几个人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越泽就陪着你们吧。”
他爹妈和谢均都摸不清这个人是谁,只知道对方姓季,是姬越泽的一个朋友,这次给他们帮了大忙。火葬费用和来回车费有人负担,接送住宿也有人安排妥当,他们要拒绝完全没门,具体办事的人跟木头似的,只说季先生交代过,这是姬越泽欠他们的,要是他们拒绝,回头就让姓姬的自己来缠他们。当时把两老恶心坏了,只求不看到姓姬的什么都好。
今早上这个季先生给他们打来电话,问姓姬的有没有跑去找他们,了解双方联络的情况后就说会带姓姬的一起过来。这人是来了,也没说什么话,脸上的表情又挺严肃,再经过姬越泽一闹,他们都忘了打个招呼什么的。眼下人家要走,两老和谢均都有点不好意思,刚要说个客气话,季先生摆摆手就转身走了。
这做派……三个人都有点愣,倒是姬越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跟他们说,“他就那样,别理他!”
于是这段小插曲被他们抛到脑后,几个人又伤心了一阵,就从火葬场出来了。
刚走到门口呢,一大群貌似记者的人围了过来,不是相机就是摄影机,闪光灯“啪啪啪”响个不停,把四个人都吓得忘词了。
第7章
“余老先生,请问您是余老先生吗?您的儿子叫余永年,因为见义勇为救人遇害,被他救下的受害者就是这位姬越泽吧?”
“姬越泽,请看这边!你现在是什么感想?可以对我们吐露一下事发当日的案情吗?你是遇到抢匪还是因为其他原因遭遇绑架?被伤害到什么程度?可以给个独家爆料吗!”
“余老先生,你儿子是位英雄!我们台本期想为他做个专题,请您接受我们的独家采访……”
“现场直播!现场直播!出现在镜头里的这位老人就是余永年的父亲,让我们为英雄的父亲而感动!站在他旁边的是姬越泽,曾经红透大江南北的童星小泽,现为发展良好的年轻偶像!看他们相处融洽,姬越泽一定已经取得了救人英雄家属的谅解!”
几个人的眼睛都被闪光灯刺激得流泪了,记者们还是团团围在门口不肯放人,两位老人手足无措,身体都发起抖来,谢均和姬越泽毕竟是演员,很快反应过来,挡在两个老人身前去扒开那些相机,“无可奉告!请你们让一让!”
还好谢均身强力壮,拼死拼活推开几个记者,跟姬越泽一起扶着两个老人挤上过路的士,看着车后那些穷追不舍还在狂拍的记者,坐在前面的谢均回头盯住姬越泽表示怀疑,“是你招来的?”
“天地良心!当然不是!”他也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虽然他生前很想出名,更想作为一个英雄出名,但从没有想过会以伤害自己父母的方式!
“不是你那是谁?这下你可以上头条了!我知道你也是个演员,比我们红多了!”谢均终于怒火暴涨,握起拳头瞪视他。
“真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应该让他们到里面来,在我给爸妈下跪的时候偷拍!”他的回击还算有力,谢均想想就把拳头放下了。
“你们不要吵了!”他爹声音很大地说了一句,“我……我想接受采访。我刚才是慌了神……现在我想好了,我要接受采访。我儿子死得光荣,我要让别人都知道他的事!”
“呃……你们会把所有的难过再经历一次!”姬越泽也急了。
“没关系的……”他爹握住老婆的手,“没关系,我们要说出来,我们的儿子让我们很骄傲。”
谢均也点点头,对司机大哥说:“请开回去吧。”
姬越泽还想再反对一下,喉头却被什么东西梗住说不话来。
他以前并没有太珍惜过,父母看似平淡繁琐的爱。到现在才明白,它们其重如山,其深如海。
接下来是预想之中的热闹,他们回去一起接受了各家媒体的采访,余永年被某台直播报道为感动本市的救人英雄,姬越泽这个名字随之博足出镜率与各个报纸版面。警方更在电视台直播此事的当天,火速公布此案已破,凶手为一伙社会不良分子,专门看准富有体弱的对象抢劫杀人,主次犯人都供认不讳。
姬越泽跟父母和谢均劳累完一整天,嘴皮子都说干了,还得把父母送回下榻的酒店。他本来并不想走,只想继续陪着父母就好,倒是谢均看不下去,让他爹妈好好休息就把他拉出房间,“我有事问你,跟我出来!”
一直被拉到电梯里头,他还在恋恋回望父母所在的方向,但也没抗拒谢均,这可是他最好的朋友。
谢均伸出手指按了一楼,正好电梯里只有他们俩,不用避忌别人,盯着他就开问,“我觉得不太对劲,你到底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他心里发虚,搞不清谢均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余哥是救了你的命,你想回报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太热情了,就跟真是他弟一样。还有,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可你对着我那股热乎劲,也太自来熟了,让我很不舒服。”
“呃……你是余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他还当是什么呢,悬起的心稍微放下去了。
“不对劲……就是有哪里不对劲。”谢均上上下下地审视他,“你给我感觉挺熟悉的,你说话的口气、你的表情,都很像余哥。我知道他没有弟弟,更别提你跟他是朋友。他最熟的朋友就是我,他没跟我提过你。”
“呃……”他这下又有点紧张了,不自觉就要伸手挠头,意识到面前的谢均正盯着呢,赶紧又把手收回来,“是这样的,我其实早就认识他了,关系挺铁。是我拜托他别跟人说,我那个……我名声不太好,怕影响他。”
谢均这下脸色平缓一点儿了,“你也知道你名声不好?不过余哥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什么……你以后就安心做我哥们儿吧,余哥既然跟你好,那你肯定有优点。”
唉,这可把他感动惨了,他就知道谢均是个靠得住的汉子。
“谢谢!”他真诚地握了握对方的手,两人一起走出电梯。
酒店门口的灯光下,谢均也对他笑得咧开一嘴白牙,伸出拳头捶了下他的肩膀,“哥俩说什么客气话。”
这一捶可不轻,他嘴都撇了下,摇晃着身体勉强站住,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下臊得脸红,“呃,运动太少,我会加强锻炼的。”
“呵呵,这就好。我说你怎么这么瘦,风都吹得倒。要是这么减肥才能红啊,那我还是算了,安心跑我的龙套。”谢均笑得豁达,脸本来长得不差,高高大大站在那就像一颗树,挺拔又干净。
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们的机会来了!现在不一样了,我还有那么点小名气,咱哥俩一起努力接戏!”
谢均还是笑得很坦荡,点点头拍上他的背,这次力道可轻多了,“那就先谢了!”
两人正说得开心,他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又是“季”,吓得一个激灵却不敢不接,只得苦着脸滑了屏,“喂……”
“我来接你,还有五分钟就到。”对方的声音特别冷静沉稳,在他听起来就是特别霸道,没等他回个话,就直接挂断,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
他张大嘴巴闷闷地收起电话,只得尽快跟谢均道别,“那个……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谢均看他表情不对,也不多话,对他挥挥手就转了身。他想想又叫住谢均,“有空就多联系我,余哥教过我做菜,也经常跟我说你的手艺好,我老早就想吃了。”
谢均脚步一停,看向他的眼神伤感而温暖,“嗯,会的。”
他独自站在酒店门前,等着那个来接他的混蛋,心里七上八下,其实只想回酒店里去跟自己的父母相处……但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他跟他们,还没有那么熟。
等得无聊,他又静下心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过了一遍,发现就跟谢均说的一样,不太对劲。
当时他看到新闻播报,主犯确实有点眼熟,就是那个说不留活口的家伙,但从背后给了自己致命伤的,未必真是那人。今天的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得有点反常。事出反常惹人疑,他本来不是多疑的人,可这几天受到的刺激太大,让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这么想着,他拿出手机把浏览器打开了,搜索了一下“季明深”这三个字。结果……出来了一大堆同名同姓的,看了好几个都不是。他再想想又加上了第二个关键词“姬越泽”,把两个名字并列搜索,结果……他吓了一跳,“根据法律法规,你搜索的结果暂不予显示。”
第8章
他皱着眉又单独搜索了一次“姬越泽”,显示结果挺正常,但只要连上“季明深”这三个字,就立刻变成禁忌。他不禁抖着手拨出一个电话,接通上次那位刘助理,“小刘,你能告诉我季明深究竟是个什么人吗?那个……你知道我失忆了,快提示我一下。”
“你连这都忘了?哎哟……我可不敢直接说,反正他爷爷也姓季,你就自己想想呗……姓季的,最出名的,是哪家。我不说了,挂了!”
他摸不着头脑地搜肠刮肚,把名人里头姓季的家庭都想了个遍。季明深的爷爷,起码六七十了吧?又是最出名的……想到这他浑身都跟过了电似的抖了一下。难道真是那个季家?
估计还真是……不然怎么解释,搭上季明深这三个字,连搜索结果都会被屏蔽?
即使他确实是个汉子,也绝对有汉子的胆量,想到对方的那位爷爷,还是忍不住直哆嗦。那不是怕的,而是敬畏的,随后的感觉就是“季老爷子家门不幸啊”!
身居高位,又能急流勇退,儿子那辈更远离政坛,不再站在权力中心,那样英雄一世的人,临到老了家里养出个玩男人的孙子……季老爷子虽然退了好几年,培养多年的接班人却正处上位,对其子孙献媚巴结的人绝不会少,也难怪季明深处处皆有特权,他那个经纪人也活像个老鸨子一样生怕得罪。
多么不健康的关系!多么腐朽的潜规则!他正在心里愤怒的唾弃,看到季明深的车已经开过来,又把一脸苦大仇深换成了温顺的微笑。
等他坐上车,季明深侧头瞄他一眼,“怎么笑得这么恶心?”
“……”他这下不用笑了,垮下脸低头沉默。
一路无话,季明深把他带回那栋别墅,一进屋就吩咐他先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