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其中一个警员站出来,在他身后弯下腰,伸出手指着报告书,“这种成分很难在日常的摄入中得到的吧?”
杜纪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便是了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不愧是专业人员。”
“从动机和接触来看,嫌疑人有三个。”陈警官说道。
杜纪看向他,纯黑的眼眸阴沉沉的。
“胡梨,黎金杰,”那是阿杰的全名。陈警官说出了最后一个名字:“詹游。”
在之前杜纪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总共和水扬关系密切的人大概只有他们四个,除了他,其他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笑出声来,引起众人的不满。杜纪毫不怀疑,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早被这些人的眼刀拆皮卸骨。
“杜先生是认为我们哪里说错了吗?”刚才站在他身边的女警员问道,语气相当不友善。
杜纪扭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说话人一番,直到对方快要发火,才说:“是。”
“不知道杜先生有什么高见?”黄潋滟早年便跟随着大队,现场侦查并破了许多案件,对于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今天被杜纪一刺激,语气不免变得尖锐起来。
“我想问问,你的标准是什么?”杜纪并不着急,却反问她:“对于嫌疑人的认定。”
“对你自己的女朋友你还不清楚她是个怎样的人?”黄潋滟讽刺地笑了笑,“从动机来说,胡梨将她视为情敌,黎金杰欠她的钱,至于詹游……当然是因为和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陈警官在旁边点头,看杜纪的眼神带上了同情:“根据刚才几个人的证词,是这样的。受害人,水扬,对其他人说,詹游是她的男朋友。”
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背。
杜纪的眼神一暗,却听到黄潋滟继续说道:“胡梨曾提到,詹游曾多次抢夺你的女朋友,我们还没问你,这是不是真……”
“黄潋滟!”陈警官打断了她,用目光警告她。
“警官……”她不解又委屈地看着陈警官,分明是不满杜纪。
“他没有任何嫌疑。”陈警官语速很快,避开杜纪灼灼的目光,朝黄潋滟说道:“继续说吧——这是命令。”
看着她不佳的脸色,杜纪真诚地对她微笑道:“警察姐姐,刚才你说到胡梨的动机。”
“……然后是黎金杰,说要做大生意投资,向受害人借了一大笔钱。”黄潋滟不情不愿地说道,大大的眼睛里装满怒意,还是忍住继续说下去,“受害人催促他还钱很多次了。”
“然后?”杜纪面色平静,轻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到詹游。
“詹游是你的好友,是吗?”虽说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黄潋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警官,见他没有反应才继续说道:“虽说他是你的好友,但是他却和受害人有着秘密的关系,刚才的几个人都表示……他们都以为是詹游要向水扬求婚。”
“……是吗?”杜纪看向窗外,下雨了,雨点砸在窗户上,模糊了街上的灯光。低沉的夜色让他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
苍白的脸上镶嵌着猫般的瞳仁,他眨了眨眼,变得幽暗深邃,流转着不明的光泽。
“请你说下去吧。”
黄潋滟看到陈警官点头,才开口道:“原本是最大嫌疑的你,在水扬进来之后没有碰过她……”
“黎金杰不也是没有么?”杜纪打断她,说道。
黄潋滟看向一旁的警员,那人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文件:“根据我们的调查,有三个地方和受害人胃里的成分相同,那就是詹游的酒杯、胡梨的糖以及受害人包里的唇膏。”
“她的唇膏是黎金杰买的。”黄潋滟补充道,“满意了吗?杜先生。”
“按你的思路,詹游是将毒下在了酒杯里咯?”杜纪指尖触到落地玻璃上,顺势将整个手掌贴在上面,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身体,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凉意。
“为什么不可以?”黄潋滟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说:“詹游是你们大学的化学天才,下毒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不过恐怕对你来说,凶手是詹游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黄潋滟说完,对上了一双寒潭般的眸子。充盈着暴戾乖张,透露出主人可怕的控制欲。像注视猎物的狼眼,一动不动地锁住她。
黑漆漆的眸子从她身上移开,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背后一片冷汗。
“那你能告诉我……”杜纪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里面含有诡异的恐怖感,“我和詹游都喝过的酒,为什么会有毒?”
7
时间倒退回救护车来之前,男人离开了客厅,回到家庭酒吧里,看似漫无目的地踱步着,眼睛却快速地掠过酒架上的物件。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酒架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酒,其中不乏品种罕见,年份久远的洋酒,而男人的注意力却落在洗手台上不起眼的小瓶子里,茶色的瓶子让人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那样东西,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男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假装观看酒柜,身后的手却不自觉地伸向那个瓶子——
我在干什么?男人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右手死死按住不听话的左手。虽然大学时专业课总是低空飞过,但刚刚给水扬做急救的时候并不难判断:那是中毒的迹象。
如果报警的话,自己应该是被列入嫌疑人的名单中了。在这么情急的状况下,他竟然还想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如果被搜身的话——
他再次伸出的手顿了顿,嘴唇发白,眼神变幻了几番。
一旦警察搜查房间,如果被发现……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牢牢地攥着瓶子,将它收入口袋之中。
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么做的原因了。
他默默苦笑,只怕这次,不得不向“那人”妥协了。
杜纪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扫过身侧的警察们:“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陈警官朝他点头,回过头跟其他警员说:“搜查一下房间。”
“是!”
杜纪跟在整齐划一的警员身后出了房间,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和詹游四目相对。
初中初二那年,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他或许变得品行端正,懂得顺从,但是有些事情变了的话,他是绝对不能够原谅的。
不想去承担,绝不能原谅自己的后果。
他走到詹游面前,朝他伸出了手,笑着说道:“詹游,我们去喝酒吧。”
“反正你家正在搜查中,也不能待在这里吧?”看见对方眼中闪过的惊讶之色,杜纪微微一笑。
詹游迟疑地点头。
夜晚的风有些凉意,两人默默无语地走在路上,杜纪往衣服里缩了缩,一贯没有什么主见的杜纪被晚风一吹,就将刚才那股勇气也吹散了。
今天也许是最大胆的一天了,杜纪看着走在前面的詹游。詹游的侧脸很迷人,琥珀般的眸子闪动着惑人的光,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同为男性,杜纪也不得不承认詹游的确长了副好皮囊。
“看着我干什么?”发现了杜纪的偷窥,詹游唇边浮现出笑意。
“没有,只是想到不久前我们也有这样的经历……一起在这么冷的天气出门。”杜纪被发现了很困窘,别过头说道。
“是说宿舍停电,我们出来吃火锅的那次?”詹游放慢脚步,走在他身边,“这么说的话,你不会是冷了吧?”
大二那年的寒假,两个人都没回家。其实主要是杜纪没有回家,詹游美名其曰“陪他”,然后俩人就待在宿舍各自玩耍。结果有一天宿舍的电路要修,整栋楼都停电了,被冷得不行,猜拳了几次,还没决定出谁去买饭,只好两个人都出来找吃的。
杜纪死活不肯出来,只穿了一件衣服表示坚决不出门,可还是被拖出来了。一出门各种发抖,又不肯回去拿,一直往詹游身上挤,引来路人奇异的注目礼。
“哈啾!哈啾!”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杜纪连打两个喷嚏,一副苦逼的表情。
詹游停下来,在他不解的眼神中拉下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在前面打了个结:“给你。”
“谢、谢谢。”杜纪血气不足,脸色惨白惨白的,围着詹游的围巾像只小鸟一样,自己觉得窝囊得很。
到了酒吧,他们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来,杜纪立即点了两打啤酒,詹游皱了皱眉,没说话。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喝酒了。”服务生的速度很慢,杜纪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开口说道。
“嗯,上次是大三的时候吧。”詹游冷凝的脸添了几分暖意,眼眸忽然又沉下来。
杜纪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他换了副轻松的口吻:“我记得那时候你这家伙又抢我女朋友,气了个半死,非要和你斗酒。”
詹游静静地听着,到了最后一句时也笑了:“结果是我背着喝得烂醉的你走回宿舍。”
杜纪有些赧意,可是詹游没有就此放过他,继续说道:“路上还抱着电线杆不放,还大喊‘詹游你这个混蛋’,真是受不了。”
“没办法,喝多了感觉电线杆特别亲切。”杜纪挠挠头,似是无意地低喃:“那晚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哦?”
杜纪的瞳孔变得幽深,正巧服务生把酒拿过来了,他为杜纪满上酒,微弱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模样:“阿纪,你变了……你以前说话可是不会绕弯子的。”
“是吗,可能大家都变了吧。”杜纪轻摇手上的杯子,看向前方。
詹游侧过头,低低地笑了:“阿纪,带我过来不是又想灌醉我吧?——还是想毒死我?”
听到这句话,杜纪背脊发凉,他收紧十指,将一大杯啤酒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在胃中游走,身体很快地暖了,脑袋愈发清明。
他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目光锁住詹游狭长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詹游,今天我找你出来,你大概也明白吧?”
身边的空气很凝重,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杜纪启唇,看着詹游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冰冷,他说:“水扬,是你下的毒吧。”
8
对了,因为明天后天要出去,而且存稿告罄,所以今天晚上会再更一段长的!快表扬窝“詹游,今天我找你出来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水扬,是你下的毒吧?”杜纪说到最后,末尾戴上了颤音。
缤纷的灯光让人迷乱,杜纪的视线却可笑地清明,他看着詹游眼中的敌意,感觉到两人间不言而喻的僵硬气氛,全身渐渐变得冰冷。
因为……杜纪咬住下唇,詹游无论何时都会是他的盟友,他曾坚定不移地以为。他始终相信,不管周遭任何事,詹游会一直站在他这边。
他大学时代曾在一本很无聊的教科书上看到这样的定义:人们在一定认识基础上确立的对某种思想或事物坚信不移并身体力行的心理态度和精神状态,叫做信念。
相信詹游绝不改变,居然成了他的一种信念。
但这一次,他却处在敌对的阵营。
詹游倚在沙发上,嘴边是淡然的笑容,熟知他的杜纪却感受到了他眼中冰冷的光。
在他面前已经败绩累累,但此刻,他有着绝不能输的理由。杜纪抬眼看向他,沉声说道:“作案的方法很简单,而且只有你能办到。”
“你首先邀请我、水扬、胡梨、黎金杰等人,名义上是参观你的新家,实际则是为你的犯罪找替罪羊。”
说到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被背叛的折磨比当面甩他一耳光还难受,不对,那样轻微的,怎么可以相比。杜纪闭上眼:“詹游,首先让我怀疑你的是你装酒的杯子。”
“杯子……吗?”詹游重复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了然。
“你调出来的酒,普斯咖啡,它有一个更著名的别称……彩虹鸡尾酒。”杜纪的目光沉了沉,缓缓说道:“彩虹酒的特点在于,它会因为度数和浓度的不同,呈现出不同而色彩缤纷的鸡尾酒。”
而他没有用常规的透明高玻杯,却挑选了和酒的颜色相近的冰蓝色杯子。
“FantasticLeman,梦幻勒曼湖,是呈现蓝色的浓淡层次的一种鸡尾酒。”深蓝色的灯光扫在身上,杜纪托住了那抹光,“蓝色的杯子是根本看不到变化的。”
他曾见过,一杯梦幻勒曼湖是怎么被调出来的,杯底的湛蓝色,和调酒师一样宁静沉稳,逐渐淡化,在顶层变成了他的白衬衫,透明干净,像一缕洁白的月光。
“继续。”詹游轻轻敲击桌面,似是赞赏。
“那是因为,”他逼视詹游,后者依旧是平静的神色,“你为了掩饰最底层的毒物。”
“所以——”杜纪看着不带任何表情的詹游,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和你都喝了同一杯酒,却没有任何反应,是因为毒物的密度大,沉淀在下面。”
看着面不改色的詹游,他有些恼火,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水扬她对你——”
詹游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唇。
“阿纪,你很聪明。”詹游侧着头,半眯的凤眸透出一股妖冶的感觉,“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口中的‘毒物’是指什么?”
杜纪的脸上一下子变得很坏,过了好一会才低低地说:“是钡……”
“很好,”詹游修长的手顺着杜纪的头发滑落,声音低醇得蛊惑:“那么,我手上的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杜纪?”
听到对方叫出他的名字,杜纪没有说话,他抬眼看向离他咫尺的詹游,以为会从对方眼中看见厌恶,甚至更令人难堪的神情,却意外地撞入溢满暖色的眼神中。
这样的话,会让人有一种,无论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也能得到原谅的,错觉。
“……是我从公司下属的工厂拿的。”杜纪别过头,灯光在他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扯了扯嘴角:“你调换了我的瓶子。这下好了,难兄难弟去坐牢,潜入工厂的录像一旦被发现……”
必定是百口难辩,谋杀罪板上钉钉。
“那个录像,我删除了。”詹游打断他的话,朝瞪大双眼的杜纪笑了笑。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杜纪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呢?詹游明知道……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我不怪你。”詹游绽开往常那般温润的笑容,柔和地在他心脏刺出了一个无底洞,刻下了詹游名字的一笔一划。
他明白詹游的意思,詹游是不怪他对他下毒,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詹游他,知道自己的企图,却不动声色。也从来没有对他生气。甚至在他对詹游恶毒诅咒的那晚,当他哭泣时,詹游还温柔待他。
詹游,恐怕一早就想一个人承担全部的罪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