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不是故——三千清静

作者:三千清静  录入:01-06

酒圻静立着看着追出去的侍卫,自己却板着脸不动,过了一会儿轻叹口气,兀自往边上一间房走去。

君九渊看着慌乱逃跑的薛柳檀心中一紧,因为他跑的方向并不是任何一个出口的方向,而是顾锦琮之父——顾长阳房间的方向。

“放了我。”君九渊沉声道,顿时暗了了脸色来,眼神凛冽,就像冬天湖上的寒风。

“我爹不在府内。”顾锦琮淡然道。

“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你可以带他离开。”说着,顾锦琮从袖中拿出钥匙,打开了困住君九渊数日的锁链。

“为何救我?”君九渊先现下不敢轻易相信他,谨慎问到,可他一直不断悄悄低眼看镜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担心与焦急。

“我们是兄弟啊。”顾锦琮终是露出了一个笑来,就像儿时那样的毫无心机的笑。

与此同时,薛柳檀脚下不稳跌了下去,只见是因腿上中了一标,本只是普通的皮肉伤,可不一会儿竟不断流出黑血来。

“标上淬了毒?”君九渊惊呼。

顾锦琮闻言看了眼铜镜,双唇微张,喉头发出含糊一音:“啊。”刹那间也不知是谁,只见薛柳檀的胸口又中了一剑,使得他瞬间瘫倒在地上,冒着冷汗,再爬不起来。

君九渊恨不得马上飞到薛柳檀身边,但最后的理智让他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解药。”

“你带他先走,解药我得去我爹房里盗。”顾锦琮想了想后,随后补充道:“明日让酒圻送去。”

“为何要酒圻来送?”君九渊有些疑惑。

顾锦琮咬了咬下唇,微微一笑,道:“因为现在要你打我一掌。”

君九渊一诧,回头不解地看着顾锦琮,只听他一脸淡然道:“若非如此,定骗不过我爹。”语气平淡,似乎将要无故受一掌的并不是他。

君九渊定了定神,缓缓道:“我便再信你这一次,如此,多谢了。”说着计算着气力给了顾锦琮不轻的一掌,未做任何防备的顾锦琮瞬间被击倒在地。正是此时,君、顾两人均听见有一个人正从小路上走来。难不成顾长阳回来了?两人均是一惊,相互交换了眼神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掌心捏汗等着那人过来。

“锦琮!”是酒圻!

一袭玄黑衣裳,来人正是酒圻。他见二人情形,马上便猜了个八九分,怒道:“君九渊!你竟伤他!”虽猜的八九不离十,可最重要的哪一点他并没有猜到,看那样子似乎马上就要冲上去同君九渊一决高下。

跌坐在地的顾锦琮忙拉住他的衣角,轻声道:“是计。”

望着顾锦琮越发苍白的脸,抚上他的背的酒圻又是怜又是气,但只能隐怒不发,憋得双肩微微颤抖。

“还不快走?”顾锦琮催促君九渊道。

君九渊再次道谢,之后飞快地往薛柳檀那里去了。

待君九渊走远,酒圻无奈问道:“你这又是何苦?”,说着深锁着眉,打横将顾锦琮抱起。

“如此便再也不想他了。”顾锦琮反倒露出释然一笑来。

待君九渊赶到时,摔倒在地的薛柳檀已被侍卫们强行拉起,正要带去问罪。只见他面色灰败,眼内无神,一副凄惨模样。君九渊见此便怒火满腔,上前抢人。

顾家的寻常侍卫怎可能是君九渊的对手?薛柳檀似还存一口气在,听见了声响,忙喊道:“九渊!莫造杀业。”闻言,君九渊将杀招改成制招,没几下便将侍卫们打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君九渊忙扶起薛柳檀不断呼唤,急得声音一直发颤。

薛柳檀知是君九渊来了心下一安,疑惑问道:“九渊啊,为何我看不见了?明明眼部没受损伤的。”

君九渊闻言一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当真没有反应,心下一凉。见他还不断问着,君九渊只得笨拙地安慰道:“你中了毒,顾锦琮明日会送解药来,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薛柳檀听了也只是“哦”了一声,尾音渐渐低了下去,听起来倒觉得他是否有些委屈?在这之后他便没说话了,也不知他到底信是不信,以他一贯细密的心思应该不难听出君九渊磕巴的话语中的慌张与惊恐。

君九渊见他没了言语,不禁慌了神,连忙轻摇他,道:“喂!你别睡啊!我还没说过‘喜欢你’啊,我还没吻过你啊!你别睡啊!”

薛柳檀微微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看君九渊,可眼前始终一片白翳,看不清楚。伸手挥着,想抓君九渊,君九渊知他意思,迅速握住了他的手。薛柳檀笑了一下,轻声道:“那你得快。”说着又是连着一串的咳嗽,最后竟咳出一口血沫来。

看着他无神的眼睛以及苍白的笑颜,君九渊的心就像被玉兔的捣药杆来回用力地捣着似的,一阵钝痛撕心裂肺,忙连声道:“好好好!你听好了!薛柳檀,我喜欢你!喜欢你啊!”君九渊紧紧抱住薛柳檀,不断重复着。

“那便好了。”薛柳檀低低一声,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来,“我也……”,胸腔震动了两下之后,像是力气被瞬间抽走了一样,不再动了。

“阿檀!”君九渊自然感觉到了怀中人细微的变化,慌忙地连唤了好几声均无回应,瞬间他觉得心沉到了冰冷黑暗的湖底。长啸一声,声之凄烈,使月动容。

第二十八章:还家

君九渊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怀中之人还有一息尚存,现在不应该悲伤失落,而是应该尽快把他带出去回到人界。

于是君九渊便解下自己的外袍盖住薛柳檀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横抱起他闯出顾府。然而顾府已乱,路上受到了许多阻碍,等好不容易闯到门口,天已亮了。

君九渊这才感觉到异常,抑或应该这样其实才正常,他感觉到从薛柳檀体内散发出的人类气息。薛柳檀是人,散发出人类气息这本正常,可之前却没能察觉,这又是什么缘由?想来他是用了什么药物控制了吧?那这药又是从哪里来的?这样逆天的东西使用之下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不过这些都只能等薛柳檀醒来了才能一一问清。

“七弟!”君九渊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但又觉得是幻觉。此时行至门外都不再有阻碍,出了门便见到了一个故人,“三哥!”君九渊略惊,出现在眼前那一袭飘逸白衣,长发垂肩言笑晏晏的俊朗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堂哥——君式微,在君式微身后还跟着几队侍卫。

“三哥来迟了。”看着君九渊怀中受了重伤的人类,君式微自责道。

“不说这个,我现在赶着离开蛇族。”兄弟相见的喜悦仍不能成为阻碍他出去的障碍,而且他现在隐隐担心君式微出现是来阻止自己的。

君式微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和声道:“三哥不是来阻止你的,你可放心离去,顾长阳被我们控制了。”说到这里他一改之前的亲和,冷笑一声,道:“他对我们君家做的种种如今我要一一讨回。”

听到这里君九渊不禁一惊,顾长阳居然被控制了?君家早已没落,哪里有这个能力?

君式微似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道:“七弟放心,在你为了小妹的事奔波的这些日子里,我们几个也不是什么都没干的。”君式微见薛柳檀似乎越来越不好了,急忙道:“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日后找时间再听我一一道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要离族直接走最近的路便是,为兄绝对保你畅行无阻。”

“如此,多谢三哥。”说着君九渊便带薛柳檀火速撤离,临了对君式微道了句:“希望三哥不要与顾锦琮为难。”。

“为兄明白,只抓顾长阳,觉不累顾家其他人。”君式微答得倘然,算来他与顾锦琮也是少年旧友。

以君九渊的脚程,从蛇族领地去到拘阳峰本也不需太长的时间,但此次,他却觉得路程异常漫长,异常艰辛。终于回到在拘阳峰的薛氏山宅,君九渊把薛柳檀放在床上也顾不得给他盖被便冲到薛柳檀存药的房间找药去了。

他记得薛柳檀曾提过一个名叫“来归”的药,说是那药可在受重伤痼疾时保住心脉,且自己能被救回来便是托了此药的福。

薛柳檀还说那来归比较独特,一定要放于檀木瓶中储存才可,所以君九渊并不太困难地便找到了放着“来归”的木瓶,打开后发现里面仅剩下半瓶药粉。

君九渊略一思考,上次自己是吃了一半,想来薛柳檀是人类用量应当减小,但也拿不准具体的量。可情急之下需此物保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用温水化开,给薛柳檀喂下了剩下的大半。

薛柳檀这个人平日里温和惯了,即便此时昏迷不醒仍是十分好伺候,喂药也并不难,君九渊用瓷勺便成功喂进,不过这样倒是让人放心了一些。

喝了药后君九渊再探他的脉搏,发现稳定许多,虽然还是虚弱,但确实没有恶化的趋势了,而且心脉确实已经护住,想来那药并没用错。

这样君九渊才稍稍放下些心来,终于开始给薛柳檀检查伤口。伤得其实不算重,左腿上镶进一枚暗器,好在暗器上没有倒刺,取出倒也不算困难,胸口的剑上也并不难处理。这对于看惯血肉横飞的君九渊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但这伤在薛柳檀的身上,便让他见了遍体生寒,恨不得伤的是自己。

一切整理包扎完毕后,君九渊静静坐在床边,沉沉盯着床上面色泛青的薛柳檀,这样一个弱小的凡人,竟然可以为了自己独闯蛇族,路上还不知遇到了怎样的艰难险阻,越想便越觉得心疼。

君九渊伸手将薛柳檀的发丝钩到耳后,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平日里总是笑着的人,现下嘴角下耷,双目微阖,眉峰紧聚,显得异常的哀伤。君九渊想起薛柳檀提过的自己的身世,便替他觉得孤单起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下你一个人。”

夜,显得异常漫长,顺利的话,明日,酒圻才能送解药过来。

不知不觉间天已亮了,君九渊一宿没睡守着薛柳檀,就像当初薛柳檀守着自己那样。他躺在薛柳檀的身侧,将他轻轻拥入怀中,只有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以及浅浅的心跳,方能觉得安心一些。但他仍旧不敢闭眼,生怕一睁眼,眼前人便会失去气息。

君九渊也已疲乏得很,前日在水牢里本就休息不好,昨日又亲眼看见薛柳檀被伤而自己不能救,最后竟让他倒在自己怀中,种种打击让他看起来也十分疲惫。

君九渊起身,准备去蓄水池里舀一瓢水醒醒脑,到了才发现,由于自己情急之下只给薛柳檀的卧房点了炉子,而没给宅中其他地方点上,此时蓄水池表面已结上了一层薄冰。哎,没有薛柳檀,整个宅子都透着一阵清冷。想来那人在时,如此大宅上下一副井井有条,不想不过几日,竟一片灰败,池中结了冰,案上积了灰,平日里也不怎么见他打扫啊。

君九渊拿瓢底在冰面上一压,那层薄薄的冰不堪重压裂了开来,沉了下去。君九渊舀起一瓢水往脸上泼去,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许多,那人不过是在沉睡罢了,不过几日便会醒来。

恍惚间察觉到门外熟悉的气息,君九渊用袖子随意抹了把脸,也不惧寒,推门便出去。门外之人,正是酒圻。

雪白的世界里柳树下的那抹玄黑背影显得是那么的突出但不突兀。“酒圻!”君九渊难掩心中的兴奋与期待,第一次见到酒圻让他觉得如此欣喜。

一袭黑衣的酒圻转过身来,也不言语,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蜡丸来,往君九渊那里一抛,便准备走了。

君九渊接过解药,脱口而出:“等等!”

酒圻未搭理他,但却停下了脚步。

君九渊低着头,想了想问道:“锦琮……他可还好?”

酒圻闻言,转回身来定定看着君九渊,深如寒潭的眸子,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就在君九渊认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他低声缓道:“无碍。”

君九渊释然一笑,道:“还好。多谢。”

“此药口服,只能解毒,并不能救命,我们只能助你至此,剩下的还得靠你自己。”酒圻破天荒地说了一长串与顾锦琮毫无相干的,说完不停留也不再看君九渊,马上离开了。

君九渊看着酒圻离去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微微上扬嘴角,心中觉得安慰,想起里面躺着的薛柳檀,他忙回屋去了。

其实顾锦琮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受了伤还要顶着心理压力去父亲房里盗药,最后还得到父亲被君式微控制了的消息,心中波澜起伏却一直憋着不与外人说。父亲虽错,却始终是他顾锦琮的生父。

这些酒圻都看在眼里,虽放不下心,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顾锦琮身边,却还是依着他,迢迢赶来送药。他不愿意同君九渊多说,是不想君九渊对顾锦琮再有什么想法,即便是友情的关心也不希望,但若君九渊真的对顾锦琮的生死不管不问,他大概会与他一决雌雄,在法力上见真章。

可当君九渊真的问起顾锦琮时,酒圻只觉心中一阵异样,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一样,他恨不得顾锦琮只是他一个人的,哪怕是从别人口中听见顾锦琮这三个字都觉得是对他的玷污与亵渎。

想着那个面色灰白似乎永远一脸死寂的人,酒圻不禁加快了脚程。别人眼中的愁云惨淡,在他眼里却远比烟花灿烂。

第二十九章:枯槁

君九渊打开酒圻送来的解药,只见黑色蜡皮里面藏着一粒赤红的小丸,在手中捏久了觉得它似乎变得粘腻起来,怕它就这么化了,君九渊忙把这药化到水中给薛柳檀服下。

炤上熬着米糊,君九渊想,薛柳檀兴许能吃下点。

服完解药的薛柳檀看起来并没什么差别,想是药效较慢。君九渊去取了一碗熬好的米糊来,还在里面加了些白糖,耐心喂薛柳檀咽下后,惊讶地发现他的脸色竟不知在何时褪去了青白,恢复了红润。

君九渊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下次回去的时候定要好好谢谢顾锦琮和酒圻。”

他拿手绢给薛柳檀拭了嘴角,在他的眼睑上落下一吻,微微一笑,柔声道:“快醒过来吧。”

一切似乎都终于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就这样跟陪着薛柳檀说说话,虽然他不会做出回应,但君九渊就像是患了话唠一样,一说就是一整天。他不仅不觉得漫长,倒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入夜了。

虽然薛柳檀服下解药后已有明显好转,可是夜,君九渊仍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把人窝在自己的怀中,就着明亮的月光痴痴看着他。时间一长他倒也有些困顿,但他也只是闭目养神,睡得极浅。

半夜发觉怀中之人似乎在动,君九渊大喜,可睁眼之后便傻了。

薛柳檀竟是瞬间老了几十岁似的,之前光滑丰盈的肌肤变得粗糙干瘪,身体似乎在缩小,背也佝偻了起来,手臂更是看起来和枯树枝没什么分别,整个人竟然瞬间形若枯槁。君九渊慌了,丝毫不敢松手,仍是小心地怀抱着他。看薛柳檀脸上纵横着的深若沟壑的皱纹,看起来像是有百岁之寿,可他明明连而立都还未到。

君九渊突然想起之前酒圻说的话,他说此药能解毒,却不能救命。当时不知是何缘由,现在大概是明白了。

就在他怔忪的这一刹那,薛柳檀原本还是如墨漆黑的头发,竟突然变成雪白,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千年榕树那奇形怪状的断根。

“阿檀。”君九渊轻唤几声,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慌乱到颤抖,可薛柳檀仍是没有一点回应,双目深陷,似乎马上就会变成两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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