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不是故——三千清静

作者:三千清静  录入:01-06

君九渊现在慌了神,但很快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一定还有办法的。

突然,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名字来,束华上神。

束华上神司医药命数,想来他定有办法。

事不宜迟,君九渊拿棉被将薛柳檀裹起,抱在怀中。意料之外陌生的重量让君九渊的心沉了一沉,年老之人真的这般轻么?怀中的薛柳檀同昔日欢好时完全不是一个重量。可他也来不及多想,便再次冲上九天。

行至了凡宫前,君九渊已抵极限,门前小童远远见此人又来,心下一惊,忙跑去向束华上神禀报,剩下的小童便布开阵来抵挡,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若要硬闯君九渊也不是闯不过去,只是如此一来必定伤人,如今自己要求束华上神救薛柳檀,万万不能伤害他的徒子徒孙。

君九渊还未开口,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盗药的贼!吾师祖仁厚不究汝错,汝倒不识好歹,竟还敢来犯!识相的速速退去!”

君九渊听对方“贼”啊“贼”的骂,心中早已燃起火来,想眼前这些人哪里是自己的对手?竟这般口出狂言,可一想到怀中命悬一线的薛柳檀,只得隐忍不发,闭耳不闻,沉着气,道:“在下君九渊,求见束华上神。”

“还妄想见吾师祖?别太不量力。”众小童自知自己不是君九渊的对手,但却不愿意在气势上输上半分,仍旧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心下没底得很。

君九渊还想辩白什么,只见束华上神已缓缓行来,便不再言语,低头行礼。

“退下。”一个庄重苍老却十分有力的声音在小童身后响起,此时这个不算好听的声音却是小童和君九渊都最希望听见的声音。

众小童见自家师祖亲自前来,心下有了底,面色也更加傲气起来,睥了君九渊一眼后恭敬地给自家师祖让出一条路来。

“君氏小儿,见老朽又有何事?”束华上神仍是上次那副慈祥的样子,见君九渊怀抱棉被,打趣道:“老朽这了凡宫竟把你冷成这样?”

谁知君九渊竟单膝跪下,低头道:“晚辈求上神救他,事成之后前账后报一起算,晚辈绝无一言怨怼。”

束华上神闻言一愣,之前那不可一世的狂妄小子哪儿去了?上前一看,见到藏在棉被中形若枯槁的人是薛柳檀时,不禁惊呼道:“薛生?这是怎了?”上次斗阵薛柳檀给束华上神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总想着哪天有机会定要同这孩儿再切磋一局,却怎么也未曾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般。

君九渊一听有门,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要复述了一遍,越说越觉得心悸。束华上神听完,久久不语,而后轻叹一声,颤声道:“他竟能待你至此。”

“晚辈无能,不能保他周全。”君九渊哑声道,现下心中一阵绞痛,自责不已,自己明明说过不再让他独享孤单,可现下,却害得他神思游离。

束华上神道:“他既真心对你,自然见不得你受难。”他扶起君九渊,挑了眉道:“我这了凡宫可没有空床,救他还得下界。”说着拂袖,往拘阳峰上的山宅去了。

君九渊见势,急忙跟上。

重新回到山宅,君九渊心情郁郁,却也不敢多言。束华上神正再给薛柳檀读脉,见他闭目抚须,君九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躺在床上的薛柳檀看起来似乎比束华上神还要长上几岁。

安静得很,静到水池里的滴水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且一下一下打在心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君九渊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时,束华上神方才缓缓道:“形若枯骨,已然不可挽回。”

君九渊闻言久久愣住,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那如何是好?”

束华上神抬眼扫了君九渊一眼,道:“好在护住了心脉,神尚且未灭。”想来是“来归”的效用。

“咦?”束华上神突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如何?”君九渊急忙问道,紧张又期待,看样子似乎有了补救之法。

“说来奇怪,我算来他命中平白少了三十年,却不知为何。”束华上神喃喃道,不一会儿便又回到了重点上,道:“你们蛇族的毒对于凡人来说终究是重,虽及时得解,但他的肉身已损,瞬间衰老你也是看到的了。世上从无溯回之法,从来只有种因得果,没有改果返因。因此,他的肉身是回不来的了。而他的神因为过早与肉身分离且时间轨迹合不上,只能一直寻找,入不了轮回。”

君九渊闻言一时无语,双唇颤着,也不知该说什么。薛柳檀就这样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而且他的神会一直寻找自己的肉身,入不了轮回?一想到这里君九渊便觉得眼睛发涨,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了。可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问道:“上神说他神尚未灭,那是否还有转机?”

束华上神微笑捋了捋胡须,道:“你倒还不是愚蠢至极。”见他那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束华上神也不绕圈子了,直接道:“只要找到个容器,把他的神放进去便可。”

“去哪里找那个容器?请上神指明方向。”此时的君九渊自然要死死抓住这一线生机不放。

“说来也是机缘。”束华上神顿了顿,接着道:“刚进门时我看见门外有棵柳树。”

“不错,那是阿檀的母亲亲手所植。”为何谁都对那棵柳树那么感兴趣?君九渊认真看过那棵柳树,那棵树只是生在了不寻常的地方,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那树不是一般的树,加之似乎一直用什么秘药养着,倒是渐渐生出灵性来了,且那树与薛生也是十分熟悉,是最好的容器了。”

“柳树?”君九渊听了也觉惊奇且不可思议,但看束华上神如此庄重的神情,想来这话定不是玩笑,便问道:“应该怎么办?”

“此时需你做个决定。”束华上神仍是微笑。

“不管什么,只要能救活他我都会去做。”君九渊见束华上神面上带笑,心道有门,便再一次向束华上神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只要能救薛柳檀,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束华上神看着眼神坚定的君九渊,缓缓道:“我不要你做什么,需要做什么的是他。”说着指了指躺在床上的薛柳檀。

这下君九渊不解了,一脸疑惑地看着束华上神,心下有种不太好的预告,只听束华上神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第一步便是放他的血养那棵树。”

第三十章:血柳

君九渊骇然,问道:“放血养柳?”世间竟有这样奇怪的方子?

束华上神早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捋了捋须,不急不缓道:“个中缘由说了你也不懂,你知如此是为了让他的神接受这个新容器便可。”可即便是这样,这个方法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风险很大,甚至大到掩盖了希望的存在。

束华上神见君九渊还是有些迟疑,心中也是理解,因为那个古方听起来是有些荒谬,君九渊今下若立刻毫无顾虑地答应了那才奇怪,那才会让他对于君九渊对薛柳檀是否真心这件事产生疑问。

见君九渊的反应,束华上神甚是满意,于是便劝诫道:“置诸死地而后生。君氏小儿,你可得想清楚了。”

君九渊现在面临着他此生最难抉择的一个问题,若答应,从此薛柳檀的肉身不存,万一失败,连个念想都留不下;若不答应,肉身可以得以留存,但神却散了,再也不可能回来,而他的神甚至连轮回转生都不可能办到,自己自然不可能在世间寻到他的下一世。

君九渊闭目想了一会儿,双拳紧握,脑中一遍遍过的全是薛柳檀的脸,微笑的,浅笑的,大笑的,这个人似乎一直都在笑着。当然他也有失落的时候,就是在自己拒绝他的那天,努力鼓起的勇气却被自己的一两句就给打散干净,当时他印着雪光,看起来惨兮兮的,即便这样,他也没有落泪。

除此之外呢?有,羞怯的样子。双颊微微泛着一团绯红,低下眉眼却藏不住满目的柔情与宠溺,没错,就是宠溺,从来都是他宠自己让自己比较多。这样一想,君九渊实在觉得自己欠他良多,满腔的柔情与满满的爱意。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甘愿就让他这样离去?怎么忍心让他成为孤魂野鬼永生入不了轮回?自己的心,怎么可能舍得?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君九渊紧紧蹙着眉,坚定铿锵,答道:“那便依上神之言而行。”说着,半跪在床边,紧紧握住薛柳檀那干若枯木的手。

束华上神点了点头,道:“若一切顺利,他将与那柳树同寿。你详知草木之寿,算起来你们携手白头,共度百年自是不在话下。”

君九渊沉吟片刻,微微上扬嘴角,缓缓道:“若他当真与柳木同寿,身败之时吾必不独活。”死生之诺说得就像最最真挚的告白,言语间透着万分的温柔与无憾的决绝。

束华上神满意地点了点头,感叹道:“他待你至此,你如此也是应该。”

见君九渊已经下定决心答应了,束华上神也不扭捏,直接问道:“那你可知他养柳的药在哪?”

君九渊点了点头,束华上神道:“取来我看。”

君九渊依命取来秘药,道:“这是他还没来得及调制的,还是粉状,原来那些配好的不知哪儿去了。”

束华上神接过瓷瓶,打开一看果真是细小的粉末,他用小指勾了点闻了闻,又沾了些水将那药粉在掌心划圈化开,自语叹道:“人间竟这有如此奇物?如此便好办许多了。”束华上神见那柳树生得奇怪,想来肯定有奇药养着,却不想沈溯衿配置的药竟那般神奇,心中不禁赞叹起凡人的智慧来。

事不宜迟,这种事自然也是越快越好。

屋外气温极低,下午的太阳虽亮照在身上却并不温暖,完全没有一点春天的影子。外面除去松柏,所有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样子,门前的柳树跟世间所有冬季落叶的柳树一样,完全看不出来这棵树有何特别之处。一身的枯枝看起来颇为凌乱,却也与薛柳檀皱巴巴的皮肤相去无几。

怀中抱着薛柳檀的君九渊将裹在怀中人身上的大氅拉紧了些,同时也加大了双臂怀抱的力度,像是护着最最重要的珍宝。

“将薛生放在树下吧。”

君九渊抱着薛柳檀蹲在柳树下,束华上神站在柳树的另一边,拿着秘药。

“按计划行事。”束华上神不温不凉地指示到。

按他的要求需在薛柳檀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让血液通过细皮管到达柳树的根部。之前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可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久经沙场的君九渊却颤抖得厉害,握着匕首怎么也下不去手。

束华上神知他心境,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然而他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干站着,于君九渊来说无形中却是更大的压力,似乎无时不刻不在催着他速速下手。

君九渊一咬牙,狠下心在薛柳檀不复白净的腕上划下深深的一刀,瞬时血流潺潺,用处一阵血液的腥甜。接在皮管上的漏斗里不一会儿便一片猩红,在斗壁上还残留着久久不愿意进入管道的血珠,动刀人见了心下一紧,再看薛柳檀,仍是闭目之姿,连眉都未曾一蹙,干皱的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浅浅的微笑。

君九渊见了,心下的疼痛与后悔更甚,只能紧紧抱着他,愣愣看着他的血液一点一点地逃离身体。

渐渐地,血流慢了,最后甚至快要停了,束华上神见君九渊愣在一边,忙扬声提醒道:“用术催他,血不能停。”同时他给柳树滴药的动作也未曾懈怠。

君九渊恍然,忙在薛柳檀背后送力,顿时血流又大了起来。慢慢地,君九渊察觉怀中的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冷,他的心里也越来越难熬。

自己把他紧紧抱在怀中,惜若至宝生怕失去,可同时,另一边又在放他的血,这究竟是爱是恨?是破是立?是救还是杀?这些问题在君九渊的脑中不断冲撞着,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缓慢的煎熬最是磨人,过程中难免不胡思乱想,看着薛柳檀受苦,君九渊的心就像是被扔进了锅里小火慢炖,过程中如温水煮青蛙般没有感觉,可轻轻一碰才发现,心早已烂了个透。

君九渊一点也不比薛柳檀好受。

突然发觉头顶的天空一暗,抬头一看,那柳树竟生出了嫩叶来!此时正值隆冬,柳树抽芽真是奇事,人间的官员见了定要上报圣上说天降祥瑞,顺便肆意夸赞皇上圣德绵长,由此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君九渊一贯不屑于这些人的这些做法,但他此时,却真巴不得天降祥瑞,好发个慈悲结束薛柳檀与自己无尽的煎熬。

束华上神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是那秘药助此柳生长,此番我要一次把三年的量全用下了。”言语中手中秘药滴下的速度未曾减缓。

不一会儿,那柳树的叶子生到最绿,若在树上放只知了,便能让人认为此时确是初夏。而后,柳叶又以更快的速度迅速枯黄下去,不久后簌簌落下。

之后,又长出了新一轮的嫩芽。

就这样三个轮回之后,君九渊惊讶地发现,树上的叶子竟微微泛了红,起先还觉得是自己看血看久了而导致看什么多带着点迷幻的红,可眨了好几次眼后发现,这一树柳叶真的变得通红,甚至连金秋枫叶都要自愧不如。

再看怀中的薛柳檀,已然和骷髅没什么两样,不过多了一层皮罢了。君九渊见了,心就像被钝刀给生生划开一样,颤抖着手轻覆上了薛柳檀闭着的眼。

当满树柳叶均变得如绛绸般后,君九渊怀中的薛柳檀已然化作了一堆灰,落在地上和土混在一起,再难分离,再也抱不起来。在君九渊怀中只余下薛柳檀的衣物,那套暗蓝长衫,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君九渊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满面泪痕,泪水在长衫上洇开一片,看起来漆黑如墨,一如薛柳檀的发色。

束华上神意外地安慰他道:“如此才是救他。”说着闭目念起咒来,可君九渊却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完全没注意束华上神在做什么。

从束华上神念咒时起,那棵柳树便无风自摇,满树红叶跳动起来,比火更让人觉得心焦。

一盏茶的功夫,在束华上神的额际也沁出汗来,最后一道金光闪过,满树红叶尽落,随风而逝,了无踪迹,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只余空荡荡的枝条,一如寻常柳树冬季的模样。

君九渊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切,无悲无喜,只是紧紧住着那套蓝衣,上好的料子被抓得一团褶皱,不成样子,似乎这样,薛柳檀就不会走一样。他盯着面前的土地,眼神一片空荡,灵魂像是也随薛柳檀的肉身一道化成了齑粉,落到尘埃里。

终章:柳檀

“君氏小儿!还愣着做什么?”束华上神厉声道,他觉得跟君九渊合作实在是太费劲儿了。

君九渊被这一喊才回过神来,目光下意思地往束华上神那边投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在柳树下出现了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薛柳檀,正赤裸着靠着柳树坐着,胸口微微起伏,面颊也被冻得通红,就像不慎在雪地里睡着了一般。

见君九渊还兀自愣着,束华上神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带他进去啊,莫不是想冻死他?”

君九渊回过神来,快速上前拿衣物将薛柳檀裹了起来,对着束华上神单膝跪下,道:“多谢。”,束华上神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但他发现当君九渊走过自己身侧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深深看了自己一眼。

束华上神看着君九渊抱着薛柳檀的背影一愣,解读起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里的含义,不像是感谢,倒有些像是气怨?

束华上神想了许久,直至来了一阵冷风吹动柳枝他才恍然大悟,莫不是因为自己看了薛柳檀的身体吧?好不容易想通了的束华上神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这小子的占有欲有那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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