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辰按着伤,也没觉得疼。
只是突然想起上次为体验魏侯说的亲自抓蛐蛐将军的乐趣,两人跑到王宫后山处,趴在草堆里捉蛐蛐。
那次一不小心打滑摔了一跤,膝盖上肿了一大块。
司空恒一句话没说,亲自替他上药。
连辰见他态度谦和,几日后又找魏侯,那厮却是打死也不肯去了。问他亦不肯多说。
连辰摸着口子,心想,难道这次你要将这堆草给除了?
转念又骂自己,我干嘛要去想他的想法?
头衔就头衔,本世子要滋滋润润地活着,什么司空恒,什么可怜,什么女人,都要干干净净地抛在脑后才是。
自我催眠一番,觉得肚子饿,却又不想回寝宫,宫门瞧着不远,何不出去溜达一圈?
他几乎日日都要出宫,侍卫早已见惯,只是困惑道,“殿下未带随从吗?”
连辰道,“嗯,你们王上知道,请不要跟来。”
他此话说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两个守门侍卫对视一眼,显然不信。
连辰严肃道,“不要跟,本世子稍后便回!”
两人忙点头称是。
出宫后,风刮得大起来,连辰紧紧衣服,自言自语道,“几个丫头倒是贴心。”
这话说得,谁知道他在跟谁比。
不多时,天边竟聚起层层乌云,连辰的心咯噔一跳。
瞬间,那云化作倾盆大雨,狂泻下来砸在地上,雨点豆一般大,噼里啪啦吵架似的。
连辰一路跑到路边茶棚下,衣服已然湿透,念叨道,“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这下可好,连辰想,可不是我不守信,是老天爷它不让我守信。
小二过来,见着个贵家公子,招呼道,“公子喝点茶水吧?”
连辰身上未带银两,摇头道,“算了。”
那小二还以为他嫌弃,道,“公子喝一杯吧,我们店的蒿茶味道可是很独特。”
连辰还是摇头。
那小二急了,道,“公子你喝一杯吧!”
连辰也急,“喝喝喝。”
从身上取了块玉佩给他。“不用找了。”
小二乐呵极了,“公子您稍等。”
连辰喝着茶,身上凉着,胃里暖着。觉得很舒坦。
第22章:失踪之人(一)
这场雨如同正值盛夏之中,来得凶狠猛烈,毫不留情,歇得也是绝不拖拉。
手上拿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直到都凉了下来。
秋风刮过,寒意浸入湿透的衣衫中,连辰打了个哆嗦。
一排排侍卫策马从眼前奔过,不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连辰想,还是回去吧,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
反正世子寝宫是世子殿下我的,他自信满满地想。
也不想想这是在谁的地盘上。
刚站起身来,却觉得全身有些麻软,撑在木桌上的手也使不上力气。
店小二走过来,关心道,“公子你……”
连辰看他一眼,下意识看着桌上还放着的半杯茶,皱了皱眉。
小二道,“公子不舒服,小的扶公子进内间歇息片刻吧。”
茶棚里的人好像都瞎了一般,任由连辰被小二抱半拖半拉进了内间。
眼皮越来越沉,连辰在黑暗袭来的前一秒悲哀地想……我饿了。
等他醒来,眼前已是另一番光景。
房间里黑乎乎地,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连辰四下瞟着,却找不到个微弱的缝隙。
这下好了,平日里都不出事,瞅着我一人出门就被抓,难道是看我好欺负?!
都不愿意多想片刻,世子殿下觉得,这就是司空恒的错。
木门突地咿呀一声,他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脚步声细碎,三两下便感觉有人蹲在自己面前。还有微弱的光在面前晃动。
半晌,那人啧啧赞道,“果然是个美人,即使脏乱得跟乞丐一样,还笨拙地装着小猪一般的睡也这般迷人。”
连辰一阵恶寒,虽然这词他已听过数遍,可是从这人嘴里出来真是恶心得不是一点两点。
下巴被人攫住,那手在脸上轻柔地抚着,动作极具色情猥琐。
“世子殿下再不睁开眼,贾某可就要亲下来了。”
听听,听听!
连辰睁开眼,睫毛轻轻颤动,极度保持声音平淡,“你是何人?”
原以为是个与黄鼠狼不相上下的粉面公子,哪知对方却是个好皮囊。
那人轻笑道,“……呵呵呵,殿下看我的目光变得有情意了。”
连辰心里呸了一声,东恒这混账地方,说话一个比一个恶心!
嘴里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世子,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你现在正在做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那人摇头,手仍旧捏着他的下巴,“殿下有所不知,贾某正在做一件让国人为之欢呼雀跃的事。”
连辰心中一动,却道,“你们胆敢违背王意?”
那人但笑。
连辰喃喃道,“司空恒他不可能杀我。”
明明那么温柔的人。
那人道,“东恒王上乃人中龙凤,器宇轩昂,又温柔深情,也难怪殿下对他这般信任。”
虽提起自家王上,这人却一丝尊敬之情也无,连辰不由有些郁闷。
“喂,你跟他有仇?”
那人神情讶异,“诶?”
满嘴的话听起来像夸赞,更多的却像讽刺。
连辰摇头,“算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那人不语。
连辰道,“我需要沐浴,再吃点东西。”
他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再睡上一觉。”
那人笑道,“世子殿下好像忘了自己是被抓来的。”
世子诚恳道,“就算是犯人,你也不应该苛刻我的衣食吧。”
半晌,那人在自己脸上抚摸了一圈。
连辰奇道,“咦,你干嘛?”
那人定定地看着他,“我是找贾某脸上刻的字。”
“何字?”
“良善之辈。”
“……”
此人嘴上一番,做的又是另一套。
虽然没有沐浴,但是总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连辰嚼着饭菜,觉得难吃,却还是努力咽下去了。
此人言语市侩,眉宇间的贵气却掩藏不住。明明一袭素衣,腰间却别了块精致的玉佩。那配饰华美温润至极,上面刻着大概只有王室贵族才享用得起。
东恒,南晋,西澜……
不管怎样,既然他没有一开始就杀掉自己,那定是还有别的用处,那么此时应该做的,大概就是养精蓄锐,或许还可以伺机逃跑。
唔……水晶莲菜饼,煨鱿鱼丝……就算你们是司空恒夹在我碗里的我也不嫌弃你们了……
于是,带着悔恨与憧憬的连辰沉沉的睡下了。
这一睡,便真的是睡了个天昏地暗,连辰几乎沉在梦中醒不过来。
头昏脑胀,身体好像在发烫。
好热。
连辰闭着眼,胡乱扯开衣领。
耳边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
“世子?世子?”
好吵。
“……公子不好了,世子好像发烧了……”
“……来人,快去请大夫来!”
……
“……大哥你疯了?!现今整座城都在搜可疑出没的人,若有人跟踪查探来,不仅他会被救回去,我们也没命了!”
“那怎么办?难道任他这样烧下去?锦安城这么大,请个大夫怎么会被盯住?”
“昨夜传来消息,世子殿下失踪,东恒王下令城内凡是出现新面孔,都将抓回去由三大将军亲自拷问。更何况,昨日那茶棚也已被尽数抄查,我们的人暂时不敢来。”
“……”
“……发烧不过是小事,大哥莫乱了方寸,我们暂且让世子殿下先好好睡一觉,若是情况不好转便再做决定也不迟。”
那人道,“……你确定他不会死?”
“当然不会,大哥放心,那东恒王想必是做个样子,只要熬过这两天,想必我们就能轻松出城了……”
耳朵边的声音模糊又混乱,渐渐地什么也听不清。
想睁开眼,却觉得如千斤重铁压在眼皮上,根本使不上力气。
连辰被人抱上草垫上,手紧紧拽住身下的枯草。
那个人在做着焦急的样子么。
只是做个样子么。
“天!”先前温润的嗓音暴躁起来,“你不是说会退烧吗?!”
“这,想必是世子他的体质不太好……”
“都两天了,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快让人去请大夫!”
“大哥,这人就算死了,旁人也只会以为事情发生在东恒而将责任堆在东恒身上,到时候北隅东恒反目成仇,撕开盟约,我们的目的不正达到了?”
“我的确是想让东恒北隅撕破盟约,却不想害人命。”
“……牺牲一人,并不……”
“生在王室不是他的错。”
连辰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人揽抱在怀里。
“让那个小丫鬟来吧。”
第23章:失踪之人(二)
几年后,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形,贾若疏仍然做了一模一样的抉择。
他也怀疑过会不会被对方骗,但是想要救人的反应却是本能。
那人把他搂在怀里轻笑道,你就是太心软了。
明明生了副英气睿智的皮囊,好像可以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却不过是个连囚犯受伤生病都看不下去的人。
人说,侯爷,贾大人他这样其实不太好。
侯爷道,有何不好?
眼皮都未抬一下,有何不好,良善或是懦弱,本侯都乐意宠着惯着。
贾若疏一生,能够遇及此人,遮风挡雨悉心呵护,当真是上天之德。
只是此时,他还必须得独自面对前方险滩。
那小丫鬟一来,见着草垫上躺着的人,不由一惊,“世子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这声音让连辰觉得有些熟悉,竟然错觉自己回到了世子寝宫。
那丫头冷眼,与平日乖巧模样大相径庭,“贾大人这样抓了世子,莫不是太轻率了?”
李云正怒道,“你是何人,也敢这般对大哥说话?”
贾若疏淡然道,“此事容后商谈,世子烧得严重,还请姑娘开药。”
丫鬟见他言语恳切,又怕耽搁了无法向主子交代,移步蹲下,拾起连辰垂在草垫上的手,他人整个晕睡过去,身子已没了热度,反而冰凉得很。
“不妙。”
丫鬟看着连辰,不顾身后两人,竟要将他抱起来。
贾若疏道,“姑娘?”
她身子娇小,平日看来柔弱无骨,此时竟然毫不吃力地横抱起比她高上许多的连辰。道,“世子虚弱至此,我要带他出去。”
李云正瞪眼,“不行,你带他出去行踪定会暴露,我们也会……”
他话未说完便被丫鬟截断,“我没有得到消息,是你们擅自出手的吧?主人曾严令要我保护世子殿下,你们竟然险些要了他的命,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管你们的死活?”
“哼,平日里此人都被保护得滴水不漏,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动手,此次机会难得,难道也要先告知你们?”
丫头看他一眼,“那是你们的事,我的职责是保护世子。”
说完作势要向门外走去。
“姑娘。”
停步。
“如果这样出去,姑娘也会遭到怀疑吧?”
少女笑道,“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小小侍女,世子的命当然比我的重要。”
贾若疏道,“如此在意这个世子殿下,我真是有些好奇令主在想些什么。”
又与他们定下盟约,愿将此人从东恒带离,却又让人好生护着,不能伤了分毫。
丫鬟道,“主人的心思向来难懂。”
贾若疏思索片刻,道,“若不出去世子殿下性命难保?”
“世子殿下多呆一刻,命便少一分。”
“如若不让,姑娘会拼力出去?”
“当然。”
他叹道,“那你走吧。”
李云正欲拦,他伸手挡住,“让人走。”
“大哥,我们不能让他走,这两日守卫不减反增,东恒王根本就是要彻底搜查出……”
“那又如何?”
“如何?难道你忘了父亲的命令吗?”
贾若疏道,“当然不会忘,但若不出去,他会死。”
“你没听到吗,若是他死了,我们与南晋的盟约也不再。”
“不在便……”
“西澜将树敌东恒北隅南晋三国。”
“这……”
“收拾东西离开吧。”
“我们……”
连辰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明亮耀眼的橙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仿佛在梦境中。
长睫微微颤动,两只晶亮的眸子转动着,流转着湿气。
“殿,殿……下?”艳舞跳起来,“笙歌,殿下他醒了!殿下,笙歌,醒了!”
一睁眼就吵闹得人受不了,宁愿睡过去。
连辰微微闭眼,却被人大力摇着,“啊啊啊殿下您不要再睡过去了,殿下,都睡了这些日子了您就不要再吓奴婢了……”
连辰沙哑着声音,“艳舞你不要摇了,我好累。”
“啊哦,”艳舞停下动作,“您能说话了?”
连辰道,“……我又不是哑了。”
“啊对对对……”
笙歌红着眼睛道,“殿下总算醒了,该先通知王上才是。”
她平日都是叫的东恒王上,这会竟如此称呼,倒像是个东恒人了。
“啊对对对……”
连辰道,“我生病他都不来看看我吗?”
笙歌摇头表不赞同道,“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些天王上可是一直呆在世子寝宫,这会子是因为听陆将军说已抓到那抓了您的恶人哪。您也真是的,怎么就随便往宫外头跑了,王上可是着急得……”
她平日里总说艳舞咋咋呼呼无礼,此时触了话头竟然停不下来了。
“哎呀好了好了,”连辰举手投降道,“笙歌你现在越来越啰嗦了,我才刚醒也,这样怎么嫁得出去……”
“殿下您……”
“好吧,我好饿,你快去做茄子煲好不好?”
“您才刚醒,还是吃点清淡的……”
“可是我真的好想……”
“好想什么?”
两人都朝门边看去。
那人缓步走来,眉宇飞扬傲气,却藏不住倦意。
似乎从来没看过他这个样子。即使呆在书房一夜两夜,那人也是神采飞扬地模样,可现在,连辰觉得他有些累。
笙歌躬身作礼,小步退出去了。正欲掩门,听司空恒淡声道,“虾仁菜心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