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公主乃女儿身,身份又尊贵。他收拾好后,便退到门边,“属下就在门外候着,小姐若是有需要,吩咐属下一声便是。”
他改口“公主”为“小姐”,众人心里了然。
连城颔首。
田子方和秦太医留下来。
他二人乃是北隅的重臣,是从小看着连城公主长大的,又是北隅王亲令的替她教授学问的老师,自然不会有何不妥。
秦太医看着连城公主,躬身道,“路途辛苦,还请公主允许老臣为您把脉。”
连城公主眼角微微上挑,看得出她是在笑。
笙歌替她撩起宽大袖袍,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手腕。
秦太医镇定一咳,探手上去。
他是北隅王城的御医,医术高明,平日里一看面色便知对方哪里不太妥当,只是这公主今日执意要戴着面纱,他也只好查着对方的脉象。只是轻轻一触,秦太医便心里有数,收了手。
艳舞似乎有些急,道,“太医……”
秦太医看她一眼,也不责怪她鲁莽,安慰道,“不必担心,公主只是受不住这路途的颠簸,老夫开几剂药稍作调理便成。”
田子方郁闷道,“怎的你看病越来越快了?”
秦太医白了他一眼,“老夫从医三十载有余,自然熟能生巧!”
田子方瘪瘪嘴,秦太医又道,“况且公主此番身体虽然稍有不适,却比老夫前两次诊断时强健了许多。”
强健这个词用在柔美的连城公主身上……
笙歌在他们说话之余,放下连城公主的衣袖。
红衣刺眼。
秦太医的目光被带了过来,却在一瞬间沉声道,“殿下!”
这一声有惊有急有恐有俱,仔细听还能从中听出一丝怒气。
秦太医抬起连城公主的手腕,目光如炬。
众人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门边被推开,赵蓬一个健步冲进来,拔刀护在连城周围,神情警戒。
众人:“……”
待发现没有危险,赵蓬才收了刀,皱眉道,“方才秦太医为何如此大叫?”
秦太医心里叹他耳朵果然灵敏,面上却调整得极快,捋了捋胡须道,“老夫只是想再替公主确诊一下,不想惊动了赵将军,实在对不住。”
他在说公主二字时,特意留意了连城的表情,见对方眼带笑意,心里一抽。
赵蓬听完拱手,继续守在门外。
他出去半晌,田子方道,“你方才鬼叫作甚?”
他方才并未看到连城公主放袖的一刹,却在听到殿下一声时心里一抖,不详的预感蹿上心头。
田子方故作镇静。
一旁的连城公主已开始自己动手摘掉面巾。
笙歌艳舞一看急了,伸手制住她,“公主……”
连城公主似乎不理会她们,十指灵活地在脑后动作。
面巾一除,她的脸已一览无遗。
秦太医和田子方一看,虽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提醒自己不要叫出来,免得招来赵蓬,还是忍不住老脸一滞。半天没恢复过来。
连城公主知道他们早已发觉,冲他们眨眨眼,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田大人,秦太医好。”
田大人和秦太医看着那张脸,心想,他们一点也不好。
半晌过去,笙歌才闷闷道,“……殿下为何……”
秦太医脸色一沉,“你二人是不想要脑袋了吗,居然帮着做这等欺君之事?”
他虽不敢直接指责面前之人,怒气却很明显。
笙歌艳舞齐齐跪下,“太医恕罪!”
秦太医压低声音,气势却不减道,“这不是老夫能恕罪的,就看北隅国的百姓能否原谅你二人。”
他虽嘴里说的是笙歌艳舞,却知道没有此人之令她们断不敢做这种没有分寸的事,因此意思便是显露给这人听。
那人嘴角咧开,潇洒肆意,“秦太医何必如此动怒。”
秦太医嘴角一抽,“……殿下觉得老臣不该动怒?哎,殿下可知此行并不是儿戏,关系着北隅国的安危……”
那人不以为然道,“我只知道姐姐不愿意。”
秦太医忍不住叹一口气,但是一想到北隅的百姓在南晋国的欺压之中,便狠下心来,“连城公主是老臣看着长大的,老臣自然也于心不忍,但是身为王室,能保一国百姓安稳,才是最……”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人打断,“各人做各人的事便好,姐姐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北隅的公主,若是要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看不过去。”
秦太医心里顿时有火气上涌,“那么殿下能够为公主如何呢?难道殿下打算替公主嫁过去?!”
他本是一时口快,说出来后也觉得失礼,却听那人道,“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他居然还在问自己有何不可?!
秦太医心里怒吼一声,何处都不可!
若非此人是北隅王的亲儿子连城公主的亲弟弟他一定一脚把他踹飞!
秦太医怒极,“殿下难道以为还是小时候办家家吗?殿下嫁过去,纵使瞒过天下人,却瞒不过东恒王!”
那人眉毛一挑,道,“为何瞒不过?”
秦太医瞠目,面前的殿下,就算脸再怎么漂亮,脱了衣服也是个男人。
“为何?!东恒王若是和殿下行……”秦太医卡壳半响,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觉得若是此时停下来倒有些矫揉造作的感觉,便接到,“行夫妻之礼,殿下以为……”
他吞一口口水,紧张地盯着对面的人的脸。
千万不要问我如何行夫妻之礼……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就在秦太医以为自己说服他的时候,他突然笑道,“秦太医想得真色情。”
秦太医:“……”
他自觉磨破了嘴皮子,却没有半分让那人动摇的意思,顿时泄了气,也不再与此人争辩,“幸亏我们刚才进东恒国,只能让人将公主快马加鞭送来。”
即使千金之躯,也不能再耽误了。
南晋野心早已路人皆知,北隅近年势力连连下降,根本招架不住此等预谋之战。
东恒国力强盛,若是能将公主许予东恒王,从苍生角度考虑,倒也不失为良策。
笙歌艳舞跪在一旁,身子发抖,却不敢出声。
她们自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公主待她们是真心好。
王室里嘴舌多,最是喜欢说哪家姑娘又嫁了人,受到冷落挤兑之类闲事。
公主若不能自己挑选夫婿,怎么能得到幸福呢?
幸亏连辰殿下站在公主这边,他们一起想着怎么设计掉包,冒着千难万险才走到了这。
却还是被发现了。
秦太医看在眼里,终是狠下心。
他疼爱公主,又能怎样?
在其位谋其政,他是北隅重臣,自然得先考虑到北隅的百姓。
即使公主不愿意,那又有何办法?
秦太医有些吃力。
那人悠然道,“姐姐不会来了。”
秦太医一怔,还是道,“也由不得公主了。”
连辰道,“我让她走了。”
“走?”秦太医心里有不详的预感,“去哪儿?”
连辰淡淡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姐姐自然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秦太医卡壳了,幸福?
他们以后还能接触到幸福二字吗?
他扭头看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田子方,恨声道,“田大人倒是说句话!”
田子方若有所思,闻言无辜道,“你们速度太快,我插、不进来。”
秦太医:“……”
他道,“现在说。”
田子方又道,“其实殿下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秦太医:“……”
他果然不应该插、进来。
第4章:英雄救美
秦太医气得胡子打颤,似乎不敢相信,学着田子方的口吻重复道,“很有道理?!”
连辰眼里含笑,“看来田大人也有同感。”
田子方道,“老臣只是想到,殿下向来英明。”
此话果然受用,连辰嘴角笑意加深。
秦太医狐疑,“难道殿下还有什么后招?”
田子方自信满满地看着连辰。
连辰毫不犹豫道,“没有。”
秦太医脸色一垮。
田子方看连辰脸色不像开玩笑,不由一惊,“殿下。”
那人对身后跪着的丫鬟招手,示意她们起身。
笙歌艳舞虽然畏惧秦太医,但是世子殿下让自己起身,自然是不敢违背,便忸怩着站了起来,退到连辰身后。
田子方道,“殿下,现在可不是闹着玩……”
秦太医似乎早已料到,冷冷道,“田大人太天真了。”
田子方不肯死心,“殿下,您说您还有后招吧。”
连辰思索片刻,饮了口茶,悠悠道,“嗯,我有。”
田子方眼睛一亮。
他又道,“其实我真的没有。”
两人一齐幽怨地瞪着他。
连辰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是田大人让我这样说的。”
他的脸本与连城有五分相似,却多了三分男子的清俊。
因为假扮的需要,两个丫鬟按照公主平日的习惯,替他描细了眉,眼角微微上挑,显得妩媚动人。若是不说话,便有九分像了。
若不是这两人看着他们长大,太熟悉两人的区别,根本就要被蒙混到东恒王发现为止!
此时这人还如此无辜有理的模样,两人的目光更幽怨了。
半响过去。
秦太医站起身,朝门边走去。
田子方下意识拉住他,“秦太医去哪?”
秦太医没好气道,“自然是令人快马加鞭通知主上找寻公主,我们以公主身体有恙为由,假意在此歇息几日,只有等到真的公主被送来后再进东恒王城。”
田子方道,“……东恒眼线应该早已将‘公主’到了东恒境内的消息告知东恒王才对……”
秦太医道,“老夫可以外人因公主的病而无法接近!”
他越想越气,不由怒道,“我北隅公主到来,东恒王不亲自迎接便算了,竟然失礼到连使者也不派来!”
他的话一出口,屋内空气一凝。
东恒愿助北隅一臂之力的条件便是要连城公主前往东恒走一趟,却也只是让使者口头传述了一遍。
众人都知游玩为假联姻为真,却不想这东恒竟然一路没有使者护送,甚至到了家门口也没个迎接的。
笙歌艳舞虽没见过东恒王,却也挺听闻过他年纪轻轻便亲征战场,从无落败的英雄事迹。
她们揣着小女儿的心思,自然是不忍公主独守空房,此刻听了秦太医说了,方想起东恒果真未派使者,更是暗暗觉得公主不嫁时明智的。
这个东恒王真是太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了!
真是太不体贴了!
其余三人却皆是沉思的模样。
连辰手撑着下巴,宽大的袖子滑下一些。
秦太医一看,又被刺激到,“罢罢罢,北隅如今是块软骨头,人人都捡着来戳一下。”
田子方道,“北隅如今的确是……”
秦太医瞪他一眼,田子方住嘴,郁闷地看着他。
秦太医一甩袖子,作势要向外走。
田子方忙跟了出去。
笙歌艳舞都已猜到一些,却又不敢拦他,更不敢跟出去,忙看着连辰,“殿下,秦太医他……”
连辰揉揉眉心,淡淡一笑,“无碍。”
秦太医出了门,赵蓬就守在门口,以为他诊断完了,拱手道,“不知公主身体……”他看秦太医一脸焦虑愤怒的模样,眉头微皱,“太医?”
秦太医正欲开口,田子方却拦着他道,“借一步说话。”
秦太医愤愤跟着走开,到了一旁,见他还慢悠悠地样子,皱眉道,“田大人有话快说。”
田子方是北隅闻名的谋臣,悠然一笑道,“秦太医莫怒。其实老夫早些日便觉得,公主此次有些不对。”他咳了一声,严肃道,“按理说,以公主的性子,怎会愿意任人摆布。至少她妥协得太……容易了。”
秦太医想起当日连城公主“晕倒”在王殿外,北隅王便不愿再听大臣劝,还是最后群臣进谏,才派了他和田子方前去开导公主。
当日那张樱红般的唇轻吐出“我去”时,他的心里是有多么的欣慰!
公主终于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自己胡来的公主了。
可是就在他们进了东恒国后,他才知道,原来公主真的不是只自己胡来,而是合着弟弟一起胡来!
秦太医道,“田大人难道不生气不意外吗?!”
田子方抿唇,“尚好,其实老夫早有自知之明劝不过公主。”
秦太医:“……”
他的意思是他没有自知之明吗?!
他调整一下内息,“老夫这便去,主上早一刻知晓,便早一刻找寻公主。”
这两姐弟长得太像,连城公主的机灵程度不在她弟弟之下,兴许北隅王此刻还不知晓这个公主是假的。
他心里努力用自己对北隅王室的敬重,把机灵一词用上而不是狡猾。
田子方道,“其实老夫倒有一计。”
秦太医应声,“什么?”
田子方慎重地咳一声,“其实,老夫曾听闻东恒王……”
秦太医对东恒王也是一肚子气,但又忍不住好奇,“如何?”
田子方幽幽吐出三个字,“好男风。”
秦太医一怔,随即皱眉,“所言为真?”
田子方点头。
秦太医道,“为何老夫没有听说过?”
田子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老夫曾对秦太医说,不应只做井底之蛙,终日呆在药庐。”
秦太医气极,“你何时说过?!”
田子方道,“还容易提早衰老。”
“……”
他尚未说话,便听一声低喝,“来者何人?!”
是赵蓬的声音。
底下士兵已纷纷抽刀,朝楼上方向奔来。
两人皆是一惊,急忙朝连辰所在的房间跑去。
路却已被蒙面人与士兵的厮杀堵死。
连城公主房间内,只听“哗啦”一声,瓦片悉数碎落,数个身穿红衣脸蒙红色面巾的人从天而降。
那些红衣人个个手持大刀,白光一闪,便朝他劈来。
笙歌艳舞齐声尖叫。
连辰耳朵一颤,有些受不住。
刀并未落下。
赵蓬将连辰护在身后,一边应敌一边朝旁喝道,“保护公主!”
赵家精兵听他命令,奋不顾身朝这边冲过来。
连辰被围住。
护兵护着他向窗边移动。
红衣人数量不少,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连辰被围得滴水不漏,他们刺不进来,便随手朝笙歌艳舞砍去。
这两个小丫鬟哪里见过这种刀光血影的场面,登时吓得抱作一团尖声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