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辰道,“你不过是想用姐姐来测试父王的诚意,有人质在手,战胜后谈条件的筹码也更大。”
东恒王沉默。
连辰知道自己猜对了,随意抬手枕了头,道,“反正都是测试,留我在此倒还方便些。”
“没人能找到连城。”
说完,他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微微闭了眼,姿态慵懒,却是笃定得很,举手投足都是天然的王室气质。
司空恒一瞬竟觉得在这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他姐姐的影子,半晌才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倒不完全是测试。”
那眉目如画的公子却已经睡着了。
司空恒唇角微翘,瞥到一旁软榻上的薄毯,脑子里冒出个念头,给连辰盖上。
公主既然风寒了,保暖工作自然是要做好的。
碍着有位金枝玉叶,车队感得不急不缓,仿佛郊游一般悠闲。
可是自己却不是个自由身,不能邀上三五个好友一起嬉戏山间,倒与全身除了皮相好外对连辰来说再无优点的人共处一室,不,一车。
连辰郁闷了。
还不是一天两天。
若是在北隅的话……
北隅王宫内的八角亭,蔡公走了一子。突然一个喷嚏打出来。
北隅王乐呵道,“这大热的天,爱卿竟然着凉了,看来常太医走得不该啊。”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本王那乖女儿也……哈欠!”
两人对视一眼。
北隅王转转眼珠,蔡公睁大眼睛。
都不禁摇摇头。
十四世子已经出游,却还是让人时不时有不祥的预感是何缘由?
司空恒目不斜视道,“锦安城已到。”
连辰掀帘。
果然沸扬之气比起先前的曲阳城更甚,城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建筑亦是大气了太多。
连辰喃喃道,“东恒都城果然很有王者之风。”
司空恒施施然道,“锦安建筑,除王宫外,数院承寺最宏伟。”
连辰一听,感兴趣了,虚心道,“在何处?”
司空恒抬眸看他一眼,道,“世子殿下在与本王说话?”
连辰本想虚心求教,却觉得对方面目有些讨厌,一晃脑袋,扭头继续看窗外,“不说算了。”
司空恒轻笑一声,“你还很能憋。”
连辰装作没听到。
王回都城,王宫里早已接了消息,自是好一番热闹繁忙。
连辰本是王宫之人,突然来了东恒,除了对它辉煌雄伟的建筑很感兴趣外,倒没什么特别感到不习惯的。
只是马车直接驶到王宫中为他安排的寝宫处,让他来不及看清都城的檐角,让连辰有些遗憾。
马车停定,车帘掀起。
却是笙歌艳舞。
司空恒早在进王宫时便去往正殿,此时车内只有连辰一人。
两人见了连辰,突然眼眶红了一圈。
上前扶住他,“到了,殿下下车吧。”
连辰道,“怎的哭了?”
笙歌道,“殿下受苦了。”
连辰失笑道,“这话要是让父王和蔡伯伯他们听到,得笑了。”
艳舞扑哧笑道,“殿下还说笑。”
连辰坐下来,待两人略补了妆容,才下了马车。
车前整齐跪了两排宫装少女,道,“恭迎殿下。”
连辰心里微动。
笙歌已道,“公主免了众位姐姐的礼。”
为首的宫女道,“奴婢是月雁,是主上特地派来伺候殿下的,殿下若是有何要求,便吩咐奴婢。”
连辰颔首。
笙歌道,“公主多谢东恒王上和众位姐姐了。”
有年龄稍小的侍女按捺不住好奇,抬头来看这刚到的主子,却被那露在面纱外的眉眼震慑住。
连辰双眸微弯,那少女脸便红了个通透。
待引主子进了宫,笙歌艳舞两人守在外间,连辰总算舒服地沐了个浴。
却因为路途的颠簸,疲乏不已,此时水温正适,身边又无旁人,竟然安心睡过去了。
醒来时候,自己已到了床上。
手指微微一动,都是软绵绵的不得力。
连辰仿佛身在梦中。
眼前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司空恒已是又换了一身雪白锦衣,令人眼前清亮。低声道,“醒了?”
连辰闭眼,又睁开,点点头。
司空恒轻笑道,“世子殿下乏成这样,竟然直接在水池睡去了。”
连辰坐起来,知道周围无人。也不说话。
司空恒道,“还不和本王说话?”
连辰看他一眼,“笙歌艳舞呢?”
司空恒略有些不赞同道,“这倒不是本王想听的。”
连辰打量房间,果然是只有自己和面前的这个……不想看见的人。
司空恒道,“那两个丫头正受罚。”
连辰讶异,“为何?”
司空恒微挑眉,“她们贪睡,险些害了主子,自然应该受罚。”
“怎么会?”连辰想了想,问道,“她们要求的?”
司空恒道,“倒没人逼。”
连辰微微垂眸。
司空恒道,“院承寺寺主听闻连城殿下前来,说要亲自接待。”
连辰有些吃惊,“他怎么知道?”
司空恒淡笑不语。
连辰才醒来,脑子还有些晕乎。
不管怎样,他喜爱奇异建筑,这倒是真的。
连辰道,“我先看看那两个丫头。”
司空恒道,“随你。”
连辰有些不解。
可以说,就在前几天,这人还捉弄了自己,怎么此刻竟然觉得,司空恒的眼神竟有些温柔。
第8章:以色事人(一)
正在推拿之时,那宫女手上的动作缓了。
笙歌抬头,瞧见司空恒陪着连辰进来,连辰脸上并未遮住,一身素色薄衫裹住颀长身躯,颈部光洁,弧线优美如同高贵的雪猫。
不由心头一惊。
幸而连辰不上妆也是美人一个,只是显得略微俊了些。
此乃浣衣局,又已是换了一批宫女。
都听说来了位北隅国的殿下,却未见过人,此番都有些被惊艳到。只是见了司空恒,皆整齐下跪,“主上,殿下吉祥。”
司空恒淡然道,“免礼。”
连辰的目光看向笙歌艳舞,两个少女脸上累了些不正常的红光,旁边还有三两个宫女,垂手的动作略微不自然。
一见了连辰,两人眼中已有了些水光。
连辰微微皱眉,司空恒道,“何事?”
鹊华道,“回主上的话,两位妹妹要来帮衬着做活,奴婢不敢允,只好……”
“嗯?”
连辰回头,司空恒的目光的确看向自己。
鹊华道,“两位妹妹是服侍殿下的人,自然不能干此等重活。”
连辰将两个兔子眼睛的丫鬟安慰一番,才与司空恒一道前往院承寺。
常太医与田子方都已是老人家一个,长途的颠簸早已有些无法忍受,吩咐赵蓬注意好连辰的安全问题后便安心回去歇着了。
连辰原想,院承寺的寺主定上了年纪了,总不是白须白发,也应是不惑之龄了。所以当秦凡年轻的声音越过一干老气干瘪的面孔,以雅致的贵族青年身份出现时,他着实吃了一惊。
秦凡一站出来,连辰看清了些,两人竟像有默契一般,相视一笑,并未显得生疏。
秦家世代为东恒的祭祀大臣,深得器重。只是老秦大人去得早,年轻的秦凡才继承了这个位置。
他虽是臣子,却并未对身为王者的司空恒有何殷勤举动,连辰不由生出一丝好感。
此人言谈风趣亦不造作,是个才俊青年。得知院承寺改建的渠水亭是他所设计,世子殿下更是让他佩服不已。
直到旁边有大臣面色开始焦躁,连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寺院。
他心情似乎极好。
马车驶出一段路后,才突然道,“我的身份是?”
东恒王轻笑,“现在才想起来问?”
连辰道,“因为之前一直不敢相信。”
“嗯?”
连辰想了想,“莫非真如传言所说?”
司空恒瞳孔微缩,“嗯?”
连辰笑了笑。
早在他们还在回程途中,便听有窸窣谣言起,一概括就是东恒王是好男风的。
其实这个时代贵族之间养着男宠是很正常的事,很多人本无此兴趣,却是为了赢那一声尊贵而刻意为之。
司空恒平日淡定得很,这次却不知为何,连辰隐隐觉得,他很不爱听到这种话。
以连辰的角度来说,他并不能理解。
因为他是个断袖。
在拥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之前,那个人便让女人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了意义。
那笑带了些无奈。
司空恒突然想,连辰若是生为女子,怕是个红颜祸水。
他朝连辰抬了抬手,轻声道,“过来。”
手一圈,画面转得有些诡异……连辰坐在了司空恒的腿上。
只是是坐在软榻上的。
连辰有些窘,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红晕,“你……”
司空恒道,“今日可还玩得开心?”
他前些日子虽捉弄了自己,可今日的确是挺对胃口的,连辰老实点头。
“也是。”司空恒唇角微扬,墨色瞳孔流露出微妙的暖意。
连辰想起方才他一直在旁边,只是听着秦凡介绍说话,仿佛不是个王,而是个保镖。不由展颜。
司空恒朝他凑了一些,“笑什么?”
连辰眨眨眼,道,“笑你的将计就计。”
司空恒何其无赖,明明知他所指,却还是道,“哦?”
“幸而我和姐姐名字相似,这理由虽牵强一些,却也可以堵人的嘴。”
“如何堵人的嘴?”
连辰道,“那就看东恒王的威望了。”
司空恒笑了。
问,“你姐姐也如你这般有趣?”
连辰偏头,想了想,摇头。
司空恒正讽他两句,连辰道,“姐姐比我有趣得多。”
说完,他顿悟般似的看了一眼司空恒,眼眸璀璨如皓月晨星,“哦,我懂了。”
司空恒道,“懂什么?”
连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还得考验一阵子。”
从司空恒身上跳了下来,他坐回原位,“还是多谢了,嗯……今后连辰在东恒的事也先拜托东恒王了。”
东恒王对他的前言后语的飞快跳转有些不解,眉头微皱。
连辰思索片刻,又道,“不过,像这种举动,不太适合。”
“虽然连辰和姐姐容貌相似,关系又极亲密,连辰如今却不是小孩了。”
司空恒定定地看着他。
直到连辰觉得有些奇怪,才收回目光,唇角升起饶有趣味的笑容,“那是自然的。”
往后的几日,连辰在王宫中过得都算愉快。
知道他喜爱城中建筑,司空恒几乎每日都会抽时间带他出去走走。有时候还能上秦凡那儿坐坐。
连辰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神情返回了孩子一般的童真,笑容明媚清澈,仿佛可以照进人的心底。
常太医自从得知护送的是连辰殿下,每一想想都觉得头晕。
和东恒施大人下个棋吧,又老是下不赢人家。自家殿下还被东恒王带着玩得欢乐得很,更是觉得北隅丢了人。
可怜了足智多谋的田大人,舍身成仁舍己为人舍命陪君子每每下棋故意输着,还得输得高明点,不能让骄傲的常大人给看出来。
夜里,笙歌侍候了连辰更衣后,吐舌道,“殿下,还真如你所说呢。”
“嗯?”
笙歌道,“前些天艳舞求宫女带着出去一圈,的确听到许多人在议论……”
“议论什么?”
“这……”笙歌有些为难。
连辰微微一笑,“自家大王喜好男风,北隅世子以色事人?”
笙歌嘟嘴,“哪有,殿下你真是的,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她往常在连城身边时,只觉得这位世子殿下是个令人头疼的主,如今到了东恒,却对他亲近了许多。
连辰笑而不语。
艳舞从外间走来,“咦,笙歌你说了什么有趣的?”
笙歌瞥她一眼,“疯丫头,说你偷吃了秦大人给殿下送的覃怀果。”
艳舞脸一红,“我,我,笙歌你,殿下你别听笙歌胡说!”
连辰打趣道,“怎的胡说了?”
艳舞道,“我……”
连辰板了脸,“本世子那日无聊,特地数了覃怀果的数,一共是三十七颗,回来一看,却只剩下三十二颗,艳舞你说去了何处?”
艳舞道,“咦!我那日明明只吃了三颗!殿下!”
瞧见两人的笑后,艳舞涨红脸,“你们,你们,我,殿下,你怎么这样欺负人!”
连辰漫不经心地打个了哈欠,却对自己的行为毫不负责。
笙歌嗔怪地看一眼艳舞,“看你还敢偷吃,殿下乏了,我们就先退下了。”
熄灯而出。
夜更深时,连辰看到窗外的大白玉盘,脑中泛出一人身影,却是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那人说,这厢月夜美好,世子何不与人共享?
曾经美好纯洁的东西,恨不得告知天下,让世人知晓自己的幸福感。
可它现在是根刺。
碰不得。
连辰想,只要不以真情相待,以色事人又如何?
第9章:以色事人(二)
一日归来,司空恒道,“明日御史大人要来拜见,还请世子殿下担待一番。”
连辰瞧他一眼,道,“连辰听田大人说御史大人病了,需要我去看他么?”
司空恒不由笑了,“史大人的病便是给人探望太多,此番想来拜见世子殿下。”
连辰也跟着笑起来,“常太医的棋术的确令人汗颜。”
他顿了顿,“他独自来?”
“怎么?”
连辰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
司空恒揶揄道,“莫非世子殿下希望本王陪着?”
连辰唇角微动,“胡说。”
司空恒看他眼眸四处转动,如仓皇的小鹿一般,顿时有趣起来,拉了他的手道,“本王明日尚有要事,不能满足世子殿下的期待。”
连辰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不着痕迹地抽出来,脸颊却有些粉色,“东恒王想多了,本世子是在想,这史大人不是有位唤作魏侯的徒儿,难道不随着来?”
司空恒挑眉道,“殿下想见魏侯?”
连辰眨眼,多见两个官员多点了解也好。
司空恒道,“魏侯不能来。”
再没有说下去。
连辰自然知道,史柏松的这一番病后有诸多的讲究。
一来是最直接的,给自己放个假。这是王宫大臣中流行的招数,只要够受王室器重,听得一声病了便直接批了假。
连辰想,秦太医找不着人下棋,田大人又得头疼了。
二来嘛,自然是他的缘故。
身为东恒王朝二朝元老级的史柏松,本是最为主上之举高兴的,自从得知来的是北隅世子且坊间有关司空恒好男风的流传后,便成了东恒王宫中怨念最深的了。
连辰知道,这位大人是真不想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