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季泽楞了一下,刹那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行啊……”男生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犹疑,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都忘了我们才见两次,太鲁莽了。我收回——”
“可以”蒋季泽打断了他。男生脸上的落寞,他很不习惯。
“噢,那好……我先走了……再见……”
男生傻笑着关上了车门,手插在口袋里,大踏步往教学楼走,脚步轻盈得像是随时都要飘起来。
蒋季泽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望着男生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很久,他才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慢吞吞地给自己地点了根烟。
青蓝色的烟雾在虚空中缓缓上升,交缠,缭绕。他似乎在氤氲的烟雾里看到了十八岁的梁晨,还有十八岁的自己。两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不停交叠,缠绕,最后像幻灯片放到尾声一样,统统归于无形的黑暗。只是从那无尽的黑暗里,又悄无声息地浮出另一张面孔。明亮漆黑的眼睛,深麦色的肌肤,笑容清澈而温暖……
他和闻嘉言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时候还是闻嘉言打电话给他,请他看学校小礼堂的电影,请他去K大附近的小吃街吃烧烤,请他去对面的师大蹭某个知名人士的讲座,诸如此类,乐此不疲。
有时候蒋季泽会有种错觉,他的世界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属于那个冷漠、铁腕的总经理,在商场上和竞争对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家里和敏感多疑的妻子无止尽的冷战和争吵,另一半则属于那个普通、平凡的蒋季泽,他不用衣着光鲜,不用为利益曲意逢迎,和闻嘉言在一起,他的生活变得简单又纯粹,好像再次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
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像一颗渺小的种子,埋在心底最深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坚韧地破土而出,拔高,生长,直到开花结果。等他意识到那颗不经意洒在他心田的种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时,他已经离不开那个叫闻嘉言的男生了。
他喜欢男生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态,喜欢看他撑着头,费力思考某个问题的样子,更喜欢他们在一起时,男生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眼里洋溢的迷恋、崇拜、和满足。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这是危险的,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而且曾经还是一个异性恋——尽管在遇到男生前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成为同性恋。如果他们在一起,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只能硬下心来,开始克制自己,努力不让自己的心绪都被男生占满。信息不回了,电话也不接了。他和梁晨的感情在那段时间难得回暖了一次,两人一起去了趟他的老家,探望他年迈的父母。梁晨表现得乖巧,温顺,体贴,和平时大不一样。父母都夸梁晨是个好媳妇,能娶到她是他们家儿子天大的幸运。他听了也只是笑笑,未置一词。
09.情丝(上)
从老家回到江城,换回本市的手机卡,开机后,整整震了十分钟才停下来。收件箱被男生的短信塞得爆满,一条接着一条。
——大叔,我今天去码头坐了轮渡哦
——大叔,后街新开了家杂粮煎饼店,做得超好吃的,下次你来我们学校我带你吃去
——大叔,你不是不是很忙啊,一条信息都不回我?
——大叔,听说爱疯卖到白菜价了,呵呵,你相信吗
……
最后一条是今天下午五点钟发来的,那时他还和梁晨在回江城的动车上。
——大叔,你是不是换号了?还是……很烦我?你可以直说的,只要你回一条,一条就好,我再也不会烦你了。
蒋季泽攥着手机,坐在床边,房间没开灯,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晦不定。梁晨在浴室洗澡,水声淅淅沥沥,像他纷乱不已的思绪。
良久,他站起身,用力吐了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手指划到联系人列表,下拉,停在那个名字上,点开删除选项,正要按下确定键,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在操控着他的人生轨迹。来电显示依然是那个他不敢面对的号码。他攥着手机,像攥着一个定时炸弹。梁晨还在洗澡,大概难得心情好一次,在里面哼起了歌。他脑袋里一片乱糟糟的,想起男生灿烂的笑脸,想起男生说‘大叔,你太瘦了,长点肉会更帅啊’,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走到雨中抱起他,男生蜷在他怀里,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轻轻颤动……
原来男生的一颦一笑,早在不知不觉中渗入了他的骨髓,那些惬意、轻松、愉悦的回忆,竟然全都是关于他。
还逃避什么?还自欺欺人什么?明明他从见到他第一眼起,就沦陷了。
站在落地窗边,俯视着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蒋季泽慢慢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蒋季泽在K大后街的一家露天烧烤摊里找到了闻嘉言。彼时男生正趴在油腻的圆木桌上,手边堆满空啤酒瓶,醉眼迷蒙地喃喃自语。
服务生局促地站在一旁,既想提醒这位客人早点买单,又不敢去招惹一个不明身份的醉鬼。
“麻烦让一下”蒋季泽快步穿过几桌大声笑闹的客人,面无表情地走到最角落的那张桌子前。他出来得很匆忙,还是去老家探亲时的那套深灰色休闲西装,白皙清俊的面容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却依然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桌的单我结了,您给算一下。”
“啊?你是——”服务员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
“我是他哥。”男人的口吻十分自然。
“这样……额,一共是七十四块毛钱……”
蒋季泽丢给她一张百元大钞,“不用找了”。
在烧烤店客人形形色色的打量视线中,他弓下腰,长手一伸,稍一用力,直接就把趴在桌上的男生打横抱起,走出了烧烤店。
“你是不是……来和我说再见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清醒的,脑袋靠在他胸口上,眼睛大睁着,看着他的侧脸。
“别瞎想”蒋季泽艰难的腾出手开了车门,小心地把他放在后座上,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大叔,我喜欢你”在蒋季泽要关上车门的时候,男生的声音,低低的,却又不容置疑的,响在他耳边。
“……很喜欢很喜欢,刚才你抱着我的时候,心都快跳出来了……”男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驾驶座上的男人听,他怔怔地望着车厢顶,声音轻得像絮语,“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变态……竟然喜欢上一个男的……”
蒋季泽握着方向盘,没说话,也没动,暗沈的夜色勾勒出他脸部轮廓,如同一尊汉白玉雕像,冷峻,却又唯美。
男生说喜欢他,他说他喜欢他……胸口不知名的地方在发烫,心脏跳动的怦怦声,大力地鼓动着他的耳膜。蒋季泽已经很多年不曾体验过这种感觉了,他记得他最后一次尝到这种恍如天堂的欢愉时,是他向梁晨求婚,她接受他的那一刻。而这次,这种感觉甚至更加清晰,深刻,以至于他把家门钥匙当车钥匙插进去了都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吧……所以才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信息……你不喜欢我,可以直接说的,没必要还照顾我的感受,对我这么好……”
“闻嘉言!”蒋季泽按着额角,叹了口气,把大门钥匙拔出来,“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别说话!”
“噢……”男生以为他不耐烦了,怯怯地应了声,蜷起身体,缩在座位上,再没有说话。
蒋季泽这次没再插错钥匙了,车子很快发动,引擎声响彻整条街道。黑色宝马一个利落的转弯,滑上主干道,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车子停在K大附近一家七天酒店门口。
闻嘉言是被蒋季泽一路拽到前台的,他在想这一切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蒋季泽不是不喜欢他么,带他来酒店干什么,他会很容易想歪的好嘛。呵,男生暗暗在心底自嘲,闻贱人,你真是没救了,说不定人家只是体谅你回不去寝室,才大发慈悲地开间房让你住一晚呢。
蒋季泽从掏贵宾卡,选房,到最后拿房卡,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并且自始自终都冷着一张俊脸。前台的小姐都没敢直视他。
闻嘉言清醒得还不怎么彻底,晕乎乎地就跟着蒋季泽走到了318门口。房门才关上,他就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门板上,紧接着,蒋季泽的吻就狂风骤雨地落在了脸上。
他整个身体被挤在门和男人的缝隙间,蒋季泽全身紧紧贴着他,捧住他的脸,疯狂地啃咬他的唇瓣。他既惊又喜,毫不犹豫地张开牙齿,伸出舌头回应他。蒋季泽似乎低咒了句什么,闻嘉言没听清楚,只感觉到舌头被很快被男人吸得发痛。男人的双手掐着他的腰骨,力度之大简直让他有种要被捏碎的错觉。
10.情丝(下)
“大叔……”闻嘉言晕成一团浆糊的脑子被脊背撞在坚硬的墙壁上的钝痛给刺激得清醒了几分,“……你……为什么……”
蒋季泽的疯狂骤然停了下来,他一手撑在闻嘉言身后的墙壁上,一手放在男生的后脑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闻嘉言就这么呆呆地被笼在他的阴影下,温热的鼻息洒在他脖颈上,有点痒。
缄默的空气里,蒋季泽慢慢抬手,将男生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
“大叔——”闻嘉言试图说点什么。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蒋季泽修长的手臂从男生的腋下绕过去,用力把那具温热柔韧的躯体按进自己怀里。男生短短的黑发划过他的脸侧,磨砂般粗粝的质感,却莫名的让他心底涌起一股柔情。
他把脸埋进男生的颈侧,深深地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脸上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闻嘉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学着他,慢慢抬起手,搂住他的脖颈。
他们在一起后的某天,闻嘉言曾经问躺在他旁边的蒋季泽:“那天你明明可以更进一步的,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只是一直抱着我?”
“你希望我更进一步啊?”蒋季泽邪邪地看着他笑。
“别闹,说正经的。”闻嘉言拍开腿间作怪的手,一脸严肃。
蒋季泽沉默了一会儿,大概陷入了回忆中,良久,他才道,“我那天在想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以后?多久以后?”闻嘉言直觉这句话里有深意。
他身边的男人闭着眼,没有回答,轻微的鼾声响在空气中,他已经睡着了。
在酒店的那晚,两人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闻嘉言靠在蒋季泽的胸口,听着他胸腔里心脏规律的搏动声,时轻时重,忍不住笑,“大叔,你心律好像不齐诶,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蒋季泽摸着他的头发,闷闷地嗯了一声,“……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吧,我那个家族里就有这个病史。”
闻嘉言信以为真,脸色大变地坐起身来,捏着他的肩膀,“那还不去医院——”眼看蒋季泽憋笑憋得五官都错位了,闻嘉言猛地反应过来,神情一窘,恨恨地骑在他的身上揉他的脸,“你敢骗我!小心我上了你!”
“你知道怎么上男人么?”蒋季泽按住他的手放在脸侧,眯起眼看着骑在腰上的男生,那个“上”字咬得特别重。
“……”闻嘉言不说话了。耳朵尖抖了抖,一丝红晕染开来。
蒋季泽嘴边噙着抹狡黠的笑,“要不要哥教你……”说完还暗示性地往上顶了顶胯部。
“切,随便找个同志网站看看就知道了。”闻嘉言忽然从他身上翻下来,脸色不怎么好看。
“生气啦?”蒋季泽把手搭上背向他躺着的男生的肩背,另一只手从被子下穿过去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哈了一口热气,“你想多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喜欢过男人,更别提上床了。我刚才那样说,只是想逗你玩玩而已。”
闻嘉言把头埋进枕头里,趴在床上没理他。
“好好好,我不该笑你没经验,我错了,行吗……”蒋季泽几次三番地试图把男生的枕头抽出来,都以失败告终。他叹了口气,看着还鸵鸟般地把自己闷在里面的男生,幽幽道,“再不出来我可挠你了啊。”
闻嘉言在枕头下撇撇嘴,切,你挠呗,小爷还怕你不成。
没想到蒋季泽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含糊,手指一下就戳到了他的腋窝,还在他脖子吹气,用脚趾搔刮着他的脚掌心,闻嘉言想忍,没能忍住,只能缩起身体,憋着笑。蒋季泽趁他的戒备有所放松,一把掀掉他头上的枕头,把他翻过来,两手并用地骚扰着他腰际的敏感肌肤。
“哈哈……哈哈别……挠哈……”闻嘉言怎么也摆脱不了男人的“魔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连眼泪都给刺激出来了。
正在水深火热之际,带给他甜蜜的折磨的双手突然离开了,乍一得到解放,闻嘉言还有些不适应,依然缩着身体,把手护在胸口,警惕地盯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
“你不会是要搞突然袭击吧,我跟你说我——”
后半句话被贴在唇上的温热给堵回了喉咙里。蒋季泽边揉他的头发边温柔地吻他。闻嘉言痴痴地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蒋季泽的眼睛很漂亮,眼尾狭长,挑起看人时慵懒而魅惑。他想起那天早上在医院,他睁开眼,视野里就是这个男人的睡脸。金色的晨曦洒进来,落在男人的侧脸上,美得让他屏息。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他心里有些东西瓦解了,也有些东西,重生了。
“张开牙齿……”蒋季泽捏着他的下巴,柔软的唇贴在他的唇瓣上,嗓音低哑。
“噢……”闻嘉言乖乖地张开牙齿,任男人的舌头在他口腔里逡巡,刚进门时,蒋季泽按住他就是一顿激吻,他都来不及仔细感受其中的滋味。这会儿被男人勾住舌头轻柔啃咬,接吻的美妙滋味便像吃棉花糖一般,丝丝缕缕的,从他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两人忘我的吻了很久,途中还换了好几次姿势。吻完后白色的枕头都染上了口水渍,闻嘉言很不好意思地把枕头塞进了床头柜里。蒋季泽就在旁边笑,说反正人家都是要洗的,你藏什么藏。闻嘉言脸红红的,却也没法反驳,瞪了他一眼,然后就钻进了被子里,牢牢环住他的腰,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你这算是答应我的告白了吗?”男生的声音低低的,夹杂着忐忑和期待,从他的胸口传来。
蒋季泽白净纤长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听到他的话,眸光闪了一下,“……嗯”
闻嘉言睁开眼睛,仰头看他,目光热切而坚定,“大叔,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让你幸福的。”
也许是不想承认他被这种蹩脚的情话感动了吧,蒋季泽克制着上翘的嘴角,装作无奈地揉乱了男生的发,“你才多大啊,就说一辈子。乖乖的,睡觉。”
“噢。那……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