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见他在遭受大难之后,仍还未责怪自己,心中甚为感动,同时也深怀愧疚,见他这个伤心颓丧的模样,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自从他不再假扮杨笑天,变回了徐清,他们两个再度相遇注定要疏远开来。
想了想,只说道:“你一定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罢走到桌边,倒了水过来,然而颜俊两条胳膊都受了伤,缠着绑带,一时半儿却是抬不起来,徐清不假思索,便将茶杯递到对方唇边,慢慢地喂他喝下。
他与他一靠近,颜俊便能嗅到自他身上传来的幽幽冷香,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原来的配方,虽然已经明白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可他的目光一旦对上对方的脸,看到那张熟稔的面庞上露出温和的微笑,还有他那小心翼翼给自己喂水的举动,都使他那颗心灰意冷的心再度复苏起来,忍不住荡出一阵涟漪。
在那一瞬间,他不由自主地就抓住了那近在身畔的手,蓦地收拢,不愿松开。徐清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吃了一惊,手一抖,差点将杯子里的水抖漏出来,忙问他道:“怎么了?是身上哪里还痛着吗?”
他话音一落,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颜俊马上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假装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也没怎么痛。”
徐清仔细看他,见他自醒来之后,除了面庞还是十分地憔悴,精神倒还好,心里安了安,而颜俊见徐清看着自己,他也总忍不住地想要抬头看他,为消除这份恼人的尴尬,他便问徐清这两天都发生了,他怎么突然一觉醒来就从牢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徐清便将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遍,又问他是怎么给齐修远抓住的。原来颜俊当初在山谷当中醒来之后,久寻不到徐清的踪迹,知道他一定是被那个怪人给抓走了,他离开山谷,乔装打扮,一路寻找他的下落,后来听到武林大会上有他的踪迹,便寻觅而去,可不久之后他行踪暴露,被与齐修远勾结在一起的泗水帮的那些人给抓住了,随后送去给了齐修远邀功。
徐清听他说得简单,可其中的凶险折磨他却是光凭想像也能想得出来的,为他因为自己而吃了这么多苦,心下黯然,却只安慰他道:“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什么都别想,好好养伤要紧吧。”
左向南提着食盒顺着走廊而来,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房外的窗边,走得近了,才看清来人是萧逸。他已经知道这位白发青年被推举成了新任教主,只是不知他为何只站在外面,而不推门进去。奇怪之余,忙上前行礼道:“属下参见教主。”
左向南这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及说话声已经传进了房内那两个人的耳朵里,又是“吱呀”一声,房门随即被推开,一前一后两条人影踏进来。萧逸如今成了一教之主,打扮不比往常那般随便了,可即使他有意装扮随意散漫,那些围在他身边的长老护法也是不依不饶地,只说他是一教之主,要代表整个天魔教,穿得过于寒酸不成体统,要引起别人误会的。
如今只见他一头及腰白发俱都绾在了头顶,结成了发髻,饰以珠玉,身上穿的是他已故父亲留下来的衣衫,虽是隔了那么多年,模样却不旧,穿着倒也合身。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萧大侠嘛,即使旧衣草鞋,也是相貌堂堂,气质出尘,这好好地一拾掇,一打扮,自然是好上加好,美上加美,长身玉立,卓尔不凡,即便神情清冷,可举手抬足之间,仍是气势凌然,不怒自威,一派高人风范。
待门外有了声音,徐清方才知晓萧逸站在外边,却以为他是刚刚才到的,然而走进来的人虽然神情如常,可看在徐清眼中却总感到有点不对劲,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站起身走过去说道:“你来啦。”又问道,“事情都忙完了吗?”
萧逸见到了徐清,脸上方才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却是越过他的肩膀将视线落到床上的颜俊脸上,一面与他并肩走过去,一面道:“阿清,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看到徐清点头,他便转过脸来对颜俊说道:“这位小兄弟,你既然救了阿清,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萧某感激不尽,在此谢过。”说罢对着颜俊一抱拳。
这时左向南附在颜俊耳边指点他,眼前的这位白发青年便是新继任的教主,颜俊露出恍然之色,立即道:“教主言重了,不敢当。”
四人随后又说了些话,只因为徐清既不是以前的杨笑天,与左向南与颜俊二人的关系顿时变得生疏,再加上又突然插进来一位新任的教主,气氛总有些尴尬,谈话也不算热络,不久之后,徐清与萧逸便告辞而去。
等到了走廊上,徐清说出了先前的疑问:“萧逸,你有心事吗?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逸心头一颤,似是被他说中心事,却是笑了笑道:“有吗?”
徐清道:“我看着像有。”
萧逸便道:“只是太忙了,怕没工夫陪你了。”
徐清不禁笑道:“这有什么?大事要紧,我即使一个人也不会觉得闷。”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前方突然急匆匆赶来几个人,为首的就是陈琳,原来萧逸是偷偷溜出来的,他们不见了教主的影子,正都四下寻人呢,现在见着了他都要催他回去继续处理事务。徐清听明了缘由,笑了笑,对萧逸说道:“你快去吧。”
萧逸只好点点头,话没说完便被陈琳等人拽去了,留下徐清心里道:“他闲云野鹤这么长时间,一下子就被关起来,怎么能够习惯呢?”可他只猜对了其一,却没猜到其二,这第二嘛自然是萧逸不愿意因为事务繁忙而冷落了自己的心上人。
可事与愿违,一则这数月以来,教中一直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积压下来的教务甚多,二者萧逸是个新任的教主,要学要做的事情自然更多,一连好几天都被长老们团团围着,白天时候与徐清甚至没见过几次面,说上几句话。也只有到了晚上,也幸好他二人住在一块儿——这也是萧逸极力要求的,方才有片刻相聚的时间。
萧逸感到愧疚,徐清却十分能够体谅,倒还担心他身体能不能够吃得消。闲暇时刻,他就在所住地方的附近溜达溜达。这教中也没有什么禁地不准让人闯入,那些见到他的教众知道他是教主的朋友,也对他十分客气。不过因为都知晓了这人的真实身份,见着一个陌生人顶着他们前任教主的面孔在自己面前晃悠,不免都觉得有几分古怪与尴尬。
这一天,徐清走得稍远了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他以前曾假扮杨笑天时所住过的院落,那院子现在空荡荡的,也无人把守,小径及房前的台阶上都是落叶尘土,房门上都落了锁,想来已经很长时间既无人居住也无人打扫了。徐清在小径上徘徊着,眼前的这些景物建筑,虽与以往看到的相同,可时过境迁,看风景的心情却大不同了。
他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还在为自己该何去何从而迷茫伤感,现如今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信物与所爱之人却都失而复得,回想起以往的种种,恍如做梦一般。
颜俊养了四五天的伤,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他是循着笛声而来的,当他出现在院门口,往里面眺望的时候,一条伫立在花木掩映的小径上的熟悉人影便映入了他的眼帘,令他不禁呼吸猛地一滞,在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这座院子的原主人回来了。
第六十三章:醋意大发
颜俊那边正兀自呆滞,痴痴凝视,而正在抚笛的徐清却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仍在专心吹笛,不同的心境,曲子中蕴含的情绪也不同,而此时,那原本就欢快悦耳的笛曲也变得更加活泼了。
直到他一曲完毕,满脸微笑地放下唇边的笛子,慢慢转过身,等视野之中蓦地映入一个人的身影,他方才知晓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略略吃了一惊,等看清楚来人是谁,松了一口气,唤他道:“颜俊,你怎么也到了这儿……”
话音未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敛起,心中已经明白他会到这里的原因,便忙止住了接下去要说的话,只是对着他解释道:“我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里。”
颜俊见到那人转过半边脸来,直到他一出声,很快便打断了他内心的那份痴想,将他从痴妄当中拉回了现实,认清了现在眼前这个人的真面目,不觉心中一片黯然。他回顾四周,入目的一草一木是如此地熟悉,可景物虽在,那住在这里的人已经远去了。等他将视线转到眼前的徐清身上时,两下一对比,心中伤感更重。
他强忍住内心那份悲痛,回答道:“我也是想来这里看看。”顿了一顿,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地方也太久没人打扫了。”
话语之中透出一片怀念感伤之色,徐清也被这份情绪感染,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这静谧的院子里唯有风拂过花木发出的沙沙声响彻两人耳边,气氛不由变得凝重。
沉默半晌,徐清终于出声道:“我该走了。”
听到身边之人的声音,颜俊也从沉默当中走出来,点头道好,轻轻挪动了一下步子,可还没迈出几步,忽然被脚下的石子一绊,他大伤未愈,手脚不如以前灵活,顿时身体就朝前扑去。
徐清急忙道:“小心!”说话间已接住了他。然而当颜俊一贴近他的身体,当他的面庞一触到他那乌黑而柔软的发丝,他的鼻尖一嗅到那幽幽的香气,他的双手一碰到那具温暖的身体,他就情难自禁,忍不住一把搂住了他,直将自己的面颊深深埋入他的发丝间,口中溢出一道幽幽的叹息声:“笑天……”
那道呼唤声一传入徐清的耳中,便令他身体不由一僵,随即轻轻说道:“颜俊,我是徐清。”为了不让他将自己与杨笑天搞混,为了不让他将虚幻的情意寄托在自己身上,徐清不得不出口打破他心中的幻想。
“我知道……”一道略显伤感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随后只听颜俊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是笑天,可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想起他……我……”出口的声音似乎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有些哽咽。
徐清的心也沉甸甸的,可现在再多的安慰之词也变得苍白无力,无法抚平他心口的创伤,希望唯有时间能够淡化一切伤痛,让他不会在相思痛苦之中徘徊而无法脱身,就像以前的自己。徐清并没有挣脱他的手臂,而是伸出手轻拍着他的背,希望能够给他一点无声的安慰。
“你们在干什么?”
徐清背对着院门,既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也看不到来人是谁,可来人的声音他却非常熟悉,而话语之中隐含的怒气也显而易闻,使他心中猛地一惊,急忙挣脱了颜俊的怀抱,转身朝门口看去,果不其然,那伫立在院门口,一双眼睛直视着他们的不是萧逸,是谁?
徐清不知道他怎么也到了这里,却从他的眼神及声音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知道他是误会了,急忙说道:“萧逸你别误会,刚才是颜俊摔倒了,我扶他起来而已。”
颜俊心中的疑问与徐清相同,不知道这位新任的教主怎么会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这儿?他是不知道徐清与萧逸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不由对他发问的那句话疑惑更深,这句话不禁令他想起自己当初还不知道徐清的真实身份,拥住对方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而被齐修远发现时的情形(详见第四章),相同的地点,相同的质问,只是换了一个人而已。
这令他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似乎察觉到了这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并不仅仅只是朋友。不过他倒没什么慌张之色,只是与徐清拉开了一段距离,随即对着萧逸抱拳施礼道:“属下参见教主。”等听到徐清的话,他自也点头称是。
萧逸听了两人的话,眯起双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色,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着,好像在估量他们这些话之中有几分真假,他这反常的态度看在颜俊眼中,不由加深了他先前生出的那份怪异感觉。
徐清见了萧逸这个模样,心中暗叹一口气,想要走上前去将事情原由讲个清楚明白,好消除他内心的疑虑,不过碍于颜俊在场,不好和他表现得太过亲密,他这也是为萧逸考虑,现在教中局势动荡未定,不适宜公开两人的关系,一切都等安稳下来再说吧。便连忙岔开话题道:“萧逸,你怎么来了?”
可他的这番顾虑看在萧逸的眼中却成了是他无动于衷,不愿对他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令他心中一阵难过,那嫉妒之火不断涌出,脸色越发显得阴沉,沉声说道:“颜俊,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颜俊只觉得现在的气氛十分微妙,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他三人之间流淌着,令他皱起眉头,猜不通透,听得萧逸喊他,他便点头称是,走了过去。徐清知道萧逸现在不对劲,便想要拦下颜俊,一面出声道:“萧逸,你不要误会了……”
然而话还未说完,萧逸已经上前一步,抓住了颜俊,将他拽了出去,只留给徐清一道冷淡而意味深长的回眸:今天晚上你别想睡了。徐清追了出去,却已不见他们两个的踪影,他虽然不相信萧逸真的会对颜俊怎样,可始终放心不下,匆匆赶到他办事的地方,询问看守教主回来了没有。
看守回答道:“教主不在书房,也没说去了哪里,陈长老又带人去找他了。”
徐清暗道:“不在书房,他们两个又去了哪里?”一面想,一面惴惴不安,找了一些地方,都不见他们的踪影,直到夜幕降临,方才知道他二人已经回来了,只是一个一回来就被陈长老押进了书房,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见;一个一回到住处就托说身上有伤,早早休息了,任何访客也不见,徐清也闹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夜色渐浓,房中已点起了蜡烛,徐清开着房门,坐在桌边等萧逸回来,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恍惚中好像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朝外望去,只见漆黑的夜色中,什么人影也没有。
他暗自嘲笑是自己做梦做糊涂了,眼见夜深了,人还没回来,不知道是因为事务繁忙他无法回来,还是因为生气不愿意回来,这样猜测着,他站起身,走到了门外,往旁边的房间张望了一下,只见门窗紧闭,不见灯光,知道是萧逸确实还没回来,不觉心中一阵失望,停驻了一会儿,方才跨进自己的房间,正要关上房门,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
他惊得心脏猛地一跳,急忙便要挣脱那人的双手,直到意识到抱住他的人是谁,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慌张之色转为满脸欣喜,喊道:“萧逸!”可随后又生出一点小小的恼火,说道:“你就这么喜欢吓我吗?”
然而却听不到身后那人的回应,他转过身,目光顿时望进了对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虽然那双眸子沉静如水,可他却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凌乱的气息,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平静,便伸出手捧住他的面颊,一面用手指头轻轻摩挲着,一面说道:“萧逸,你还在生气吗?”
只见对方闭着嘴,只从鼻子间哼出一个低低的“嗯”字来。
徐清便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和颜俊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他喜欢的是杨笑天……”
可他话还没说完,手腕上便觉一紧,原来是萧逸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说道:“所以他就对你格外在意,念念不忘?”
徐清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摇摇头道:“他分得清我与杨笑天,他喜欢的始终是过去的杨笑天,而不是现在的我,你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可萧逸却只抿着嘴,既不点头,也不说好,只是说道:“白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