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你……嘶……”冰凉的药膏涂抹在被掐红的脖子上,冷得柳慕庭倒抽了一口气。
九曜一别平素的野蛮,温柔地将药膏慢慢地柳慕庭的脖子上匀开。因为显出真身的缘故,此时的他一头银瀑,双瞳赤红。
“九曜你……”柳慕庭滞了一瞬,直勾勾地盯着九曜甩动的尾巴,心不在焉,“你究竟是何……嗯,人?”
九曜单手一扣柳慕庭的脑壳,恢复了野蛮的模样:“老子是啥,方才你不是见着了么!”
摸了摸脑袋,柳慕庭又将视线落到了狐耳之上:“你……当真是九尾狐?”
“屁话!老子骗你有鸡吃么!”
柳慕庭微有一怔,偏过了头抵唇清咳:“其实,你也并未骗我。似乎你也未告知过我你的身份,嘶……”脑壳上又受了一击,疼得他不禁喊了一声。
九曜目中含怨,站起身低睨着他:“你在质疑老子么!”
毛茸茸的狐尾,摸摸,好软……
“哼!”对于柳慕庭抚摸行为,九曜早已见怪不怪,复生前柳慕庭没少摸他的狐尾。
柳慕庭越摸越上瘾,出神答道:“不敢,你救了我,我焉有怪责之理。啊,”收回视线,对上九曜红瞳,他疑惑问道,“九曜,那你为何要来我这儿呢。”
九曜双眼一眯:“老子不是说为了寻……呃,未来的神将么。”
柳慕庭愣住了:“可你并非道人……嘶。”
九曜收回了敲他的手:“不是道人,便不能助人了么,你瞧不起狐妖么!”
“并无,你切莫误会了,”柳慕庭淡和一笑,又趁机摸了一把狐尾,“你也是个有道行的好妖,今日还多亏你救了我。”
“嗯哼。”九曜得意地微挑眉尾,不置可否。但说实话,今日他全靠的是柳慕庭灵风相助,不若他也拿不下那个水怪,但他脸皮厚的很,平得他人赞赏,也不会道一声谢。
柳慕庭两手凑了过去,抱着狐尾蹭着自己的脸:“是了,你可知今日是怎地回事,为何我可御风。”
九曜脸色一僵,赶忙糊弄瞒过去:“你说啥?老子听不清,啊,是了,这水珠子从何处来的。”
柳慕庭思忖半晌,揉着狐尾摇头道:“我也不知,起先我还在屋里,后来忽觉水井那处有异,凑近一瞧,便见井水涌了出来,朝长凳那处而去,而后便成了你所瞧这模样了。”
九曜望着手里的水珠子,讶异道:“奇了,那他从何处出来的。”脑中蓦地闪过精光,“方才你言他冲去长凳那处?”
柳慕庭颔了个首,九曜眉心一沉,抽回尾巴便走了出去,柳慕庭跟着下了床,却听九曜厉声一喝:“待这那儿不许动。” 骇得柳慕庭一怔,又乖乖地坐回床上。
未几,九曜抱胸行了回来。
“如何,可发觉了什么?”
九曜抛了抛水珠子,露出了一颗狡黠的尖牙:“若我未猜错,此乃附身灵。”
“附身灵?”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汇,柳慕庭感到很新奇。
“嗯哼,”九曜状似高深地负手道,“附身灵乃是没有形体的灵物,只能附身于他物之上,借其来游走四方。他想必是附身在鸡上,而鸡被……咳狐狸吃掉后,他没了附身,便借由井水化形了。” 经由九曜发现,这附身灵,便是他方才吐出的那个硬瘤子。
柳慕庭捞起狐尾,继续摸:“这附身灵究竟是好是坏?”
九曜挑起了眉头,顾左右而言他:“怎地,莫非你想养他不成。”
柳慕庭重重颔首:“他好生厉害,我想尝试御他。”附身灵属于生灵的一种,他想尝试用自己所学御法,来御这附身灵,以助自己参加宗灵之争。
九曜嗤笑了一声,不答。
听到不屑的笑声,柳慕庭丢开了狐尾,黯道:“我知晓我未有丝毫灵力,也许永远都到不了御灵境,但……”他忽地抬起了头,眸里流动出坚定的神光,“我却想一试,不想输与任何人!”瘦削的手攥起,青筋显现,指节苍白,彰显内心的激动。
九曜顿时为之震颤,恍然回到了复生之前。那一日他为了保护毫无灵力的柳慕庭身受重伤,那时,便是他以为柔弱的柳慕庭,赫然站起,握着那把永远也不会有灵力的天灵剑,傲然挺立,面对着敌人,说出同样的话。那一刻,瘦削的背影第一次给了他伟岸的感觉,也是那一次,素来游戏人间的千年狐妖动了真情。
九曜勾唇一笑,轻轻地伸手覆在了柳慕庭的头上,揉了揉:“呆子。”
其实,无论你如何努力,你都无法御这个水珠子,只因你未有灵力。不过,你却可不需借助任何灵质,来御自然的风。
但这话,九曜将它深深地放在了心底,未有告诉柳慕庭。
第六章:鱼龙溪璞
人独自生活久了,总会生出几许怪癖。譬如柳慕庭,他总在自己一人时,喜好自言自语,对天,对地,他都能自言得畅快不已。他父母早逝,自小同爷爷长大。可他爷爷从不管他,只会每日每夜坐在小院前的长凳上,翘着个脚,喝着手里那劣质的酒,捏着个干涩难听的嗓音,唱着街边柳巷里侯君归来的伤心词,明明呛咳出了泪,嘴里还笑着说一声“舒坦”!爷爷走后,他一个人也想试试那种舒坦的滋味,结果却被劣酒烧坏了喉咙,疼了数日方能勉强发声。他恍然而知,爷爷的世界他不懂,也走不进去。
此刻,他正蹲在水盆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盯着那圆滚滚的水珠子看。那一日后,水珠子被火风打得元气大伤,被他们放置水盆静养了数日,方恢复些许神识,但若想作怪,却是没那灵力了。是以,如今温顺得如同小绵羊的水珠子,便成了一人一狐日夜观赏的对象。
水珠子倒也机灵,分辨得出毫无灵力的柳慕庭对自己而言没有伤害,因而柳慕庭到来时,他俱会从水底浮上,静静地在水面浮动,聆听柳慕庭的自言自语。
“呆子,哈,你作甚呢。”慵懒地打着呵欠,看着正午的太阳,九曜缓缓从房内踱出,“竟到午时了,真困。老子肚饿了,要吃鸡!”
这水珠子为何一直不动呢,它不游么。
“老子肚饿了,要吃鸡!”
嗯?他游了。伸手过去,不晓得他会靠近我么。
“柳慕庭,老子肚饿了,要吃鸡!”
他竟游过来了,真逗,来,过来。
“柳、慕、庭!”轰地一下,九曜火山爆发,将柳慕庭猛地提了起来,拽着他的衣领喝道,“老子要吃鸡。”
柳慕庭眨眼一愣,却是半句话不言,睨到了九曜的头上。
狐耳……伸手过去摸了几把,软软的,柔柔的,吃起来味道定是不错,心想着,这手就用力一拔。
“嗷——”
伴随着撕心大吼,随即响起的是重重一记榔头声,“柳慕庭,老子拧下你头当鸡吃!”
“嘶”。柳慕庭疼得蹲下了身子,蹙眉轻揉自己的脑袋。结果这么一蹲,正巧将九曜的尾巴落入视线,双眸蓦然一亮,就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尾巴,在脸侧蹭了几把,真舒服,用做围脖定是不错……
浑然不知柳慕庭心底想法,九曜沾沾自得于自己的狐格魅力,笑眼眯眯地享受着柳慕庭的爱抚,目光掠向了一旁水盆里的附身灵。
接受到刺目的精芒,附身灵咚地一声,把自己重重地摔回了水底,努力把自己的身子往远离九曜的方向滚去,带得水流波澜不息。
眯起狭长的双眸,九曜摸着下巴打起了主意,一个响指之后,便把柳慕庭拉起,往厨间推搡道:“去去去,给老子做饭去,老子要吃鸡。”
“我还未瞧够呢。”柳慕庭两手扒在门柱上,同身后的九曜做斗争,但他气力焉比九曜,直接就被九曜拦腰抱起,往厨间里扔,砰地一下,门给关上,隔断了他不舍地放在水盆里的视线。
走回水盆处,九曜狡黠一笑,望着恨不得在水盆底钻个洞潜入地底的水珠子,叉腰下弯,邪恶地摸着下巴:“昔时打我时,不是挺厉害么,如今怎地如此怕我,噢,”一个响指扣起,“你是怕我同你滴血认主么。”
附身灵初期乃是没有实体的灵物,野性惯了,平素便靠附身在他物之上来云游四海,汲取自己所需灵力以后期化形,是以极其害怕被人滴血认主。如此虽能因主人的灵力之故,生出属于自己的灵体,但却失了自由,是以他可是万万不愿的。柳慕庭身上没有半点灵力,在打斗中,附身灵便已瞧出,是以乐得自在,被其当做宠物一般养起来。可九曜不同,经过多年的修炼,加之复生前同柳慕庭在一块修习之故,身上带有了不少灵物所有的灵力,因而他可滴血认主,让附身灵为他驱策。
然则,没了实体附身以致毫无攻击力的附身灵,下场只有被不怀好意的九曜从水中捏法捞起,乖乖地落在九曜的狐爪里。
剧烈挣扎都因被妖法桎梏而毫无作用,元气大伤的附身灵,没有实体也便没有嘴巴同舌头,连叫唤都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曜啮咬食指,嘴里念着咒文,将滚出的血珠子往自己的身上滴来……
“九曜!你流血了!”
背后蓦地传来一声,将九曜吓得蹦起,指腹一滑,血珠便滴了个空。若是附身灵此时有嘴,必会吁出一口松气。
狠狠地盯了附身灵一眼,九曜攥紧了他,便要继续滴血认主,却觉手指一热,指上的血珠被一张略微粗糙的手绢被抹了开去。
“好端端的怎地落了血,疼么。”关切的话语从口中自然流出,柳慕庭抬眸时,便对上了九曜微有深意的眼瞳,“九曜?”
九曜带着红透的耳根转过了头去,恍惚之中,好似回到了昔时,柳慕庭给重伤的自己包扎伤口一幕。心中一热,九曜抽回了自己的手,故作凶煞地道:“不干你事,你跑出来作甚,莫非做好饭了不成。”
“嗯,”柳慕庭颔了个首,温言道,“你还未起身时,我便已做好了,简单热一热便成,进屋罢,我给你擦些药止血。”说罢,不顾九曜反对便将他往房里拽。取出伤药要给他擦时,发觉他嘴里正喃着什么,手指又给流了血,正欲往手里的东西滴去。
“怎地又流血了。”柳慕庭一把抢过九曜的手指,手绢一揩,血又被抹了去。
“……”
九曜脸上已是黑云密布,准备打雷下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施法,这咒文都念完,只差滴血了,却被柳慕庭给生生阻拦,焉能不气。手心里一阵跳动,附身灵乐得是弹来弹去,恨得九曜把眼一瞪,他跳得更是欢畅。
察觉到附身灵,柳慕庭从九曜手心里将他解放出来:“好端端的你捏他作甚,又没个嘴,要喂他吃鸡不成。”说着,提步便走出房,将附身灵往水盆里掷去。岂知因九曜施法之故,附身灵的灵体开了窍,本该没有嘴巴的身体蓦地从水珠子中缝开出一个口子,权作了嘴巴,而事情便坏在了这里。这嘴巴因着兴奋一开,吧唧一口就啃上了柳慕庭的手指,吓得柳慕庭一惊,下意识地便甩起了手。
头冒金星,害怕被扔出老远的附身灵即刻用力一咬,缠上了柳慕庭的手指。于是,悲剧了……
鲜血从被咬的地方缓缓淌出,灌入了附身灵的体内,蓝色的身体逐渐被染成血色。霎时,刺目的蓝芒呈针刺状从水珠子上散出,珠体脱离柳慕庭的指尖,往半空升去,随着光芒大绽,堪比两指小的珠体慢慢拉长拉宽,笼在蓝芒里的身体初具形态。
九曜惊讶跑出,便见柳慕庭偏过了头,抬手挡着刺眼之光:“九曜,这是怎地回事。”
“滴血……认认认……认主……”
“什么!听不清!”
眼前蓝芒越绽越盛,饶是九曜厉害,也被逼得睁不开眼,直待夺目之芒过后,睁眼一瞧,傻眼了。
眼前哪还有那个小得任人欺凌的水珠子,而是一具巨大的躯体,一个堪比两人之巨的人,不,应是说,是半人半龙!
他的身体飘在空中,初具神识与灵体,还未醒转,阖目仰首。他几乎全身布满了浅蓝色的龙鳞,笼着一层盈盈的漂亮蓝光。至腹往上几近人形,肌肤白皙似雪,面目姣好,蓝发如瀑,长至尾部,扇形耳鳍、背鳍舒展半张,手臂从肘部开始覆满了鳞片,两只堪比人头大小的五爪上有尖利的指甲,锁骨随着呼吸而隐隐突出,腹部有着平坦的八块腹肌,下半身是漂亮的龙尾,尾翼几近透明,随着呼吸一摇一甩,像是最好的师父做出的精致羽扇。
刹那间,双瞳睁开,蓝光乍现,水色蓝瞳宛若有股无穷的魔力,能将人吸食而入,自拔不得。
如此美丽的灵物,震慑两人,竟觉呼吸都失了力气。
指尖一拢,一团水波从聚拢的爪上凝起,未待两人回神,附身灵顷刻便朝九曜迎面打去!
“住手!”
柳慕庭厉声暴喝,顿时,那团水波便如被人停止了时间,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任其如何挣扎地旋身流转,半厘都无法逼近。
嘶吼一声,附身灵不满地欺身而上,扣爪便要攻击九曜,尖刺的利爪迎着红日,耀出夺目蓝光!
九曜呼吸一止,方要凝火攻击,便听柳慕庭又喝一记:“停下!”身子再前进不得,附身灵又凝在了半空,任他张牙舞爪,扭动身躯都无法挪动半寸。
九曜眼底亮出了喜色,玩味地摸起了下巴,挑衅地勾了勾手:“来啊,过来打老子啊。”
发觉自己对附身灵的操控,柳慕庭吞沫一口,迟疑地嗫嚅一句:“趴下。”
咚地一记重响,附身灵便真真依言地从半空坠下,迎面趴倒在地,震了一地的灰。
“哈哈哈!”九曜指着附身灵的脑袋,弯下身子,捧腹笑得正酣,同附身灵那磨牙的滋滋声两两相衬。
柳慕庭终是不忍,踏步向前,将附身灵扶了起来,岂知却遭了他一记打:“滚开!”
柳慕庭揉着发红的手,不悦蹙眉:“你好生无礼,既然不愿我扶你起身,那便趴下罢。”
砰地一声,随着“趴下”两字而落,附身灵又如被人揪着衣领子,生拽下地,下巴稳稳地磕在了地面,痛呼出声。
“哈哈哈哈!”九曜笑得化成了原形,毫无形象地满地打滚。柳慕庭这人莫看他好欺,生气起来,便是九曜也不敢惹。若非通灵、慧灵这两人还有些用处,柳慕庭早对付他们了,他们将来的下场,可是非人想象的。
柳慕庭不知滴血认主之事,愕然地看着地上的附身灵,惊疑出声:“奇了,为何他如此听话。”
“哈哈哈!”九曜在地上滚了几圈,露着个肚皮嬉笑,“这东西方才意外喝了你的血,便成了你的灵物了,你自然可命令他。”
眼底铮亮,柳慕庭淡和的音色里多了几分喜悦:“如此说来,我可御他了?”
九曜笑容僵硬了。滴血认主,仅是让灵物认主听灵主命罢了,若想御灵,尚需灵主的灵力足够强大,能让灵物心服口服地为灵主驱策方可。而柳慕庭毫无灵力,这御灵之说,纯粹是空谈。
柳慕庭浑然未觉九曜脸色不对,仍沉浸在可御灵的喜悦之中,他扶起了附身灵:“你若不再乱为,我定不会为难你。虽不知你缘何成了我的灵物,但我对你仍会如礼相待,视如朋友,你大可放心。我名唤柳慕庭,他是九曜,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