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琉音大大咧咧往石阶上一坐,仍旧是单衣赤足,看得凤殷然不禁打了几个寒战,“凌晏说你最近这段时间魂魄才刚归位,我本不信,现在听了你这番话,没准那个神棍这次没有骗我。”
心中腾地一声烧起一股怒火,没想到自己视为辛秘的事情,凌晏那个神棍国师居然到处宣扬,凤殷然真是后悔那日凌晏前来的时候,没有当面会会他。“喂,你到底要不要介绍惑心术?”
看着他恼怒的样子,琉音不禁心情大好,自怀中掏出一本旧书随手丢给凤殷然,“自己看吧。不过提起说故事,我倒是更想听听你的。也不知道还应不应该拿你当七岁小孩子看……”
咬牙压住自己的火气,凤殷然生硬道:“你何不去问问凌晏国师,我倒觉得他更像个会把小事说得天花乱坠、鬼神莫辩的说书人!”瞪了一眼笑盈盈的琉音,凤殷然突然觉得他冷冰冰的时候更好看,“惑心术的事情我还要仔细研究,认不认你这个师父还是后话。不过,昨晚你说的那个他,指的是阿翾吧?”虽然是猜测,可没有根据的话他是不会胡乱说的,“你对父亲说凤家已经不再太平,是不是查到了些什么?既然我和阿翾也身在危险之中,没理由不把这些事情透露给我们知道。”
低头望着一脸义正辞严、口气强硬的凤殷然,琉音也不气恼,淡淡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很对我脾气。不管你答不答应,你这个徒弟我是收定了。”
凤殷然身子一僵,琉音说这话时,那双妖魅的眼睛轻轻向他一瞟,便有强大的气势威压过来,教他无法开口说出一句反对的话。他来到这个世界时日尚短,又因为之前那段日子一直在调理身体,到现在武功底子还是一片空白,与天生就一身蛮力早跟着凤桐修习武功心法的少素翾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此刻琉音演示的惑心术,就像是一把钥匙,勾起了他心底对力量的渴望,更是一种诱惑。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的了解,操控人心的能力让他多么的动心。
扫了一眼手里的那本旧书,凤殷然倏地抬头,释然一笑:“也许我不但是最适合学习惑心术的人,更是最期待学习惑心术的人。”将那书塞回琉音手上,凤殷然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已经决定要学,有什么困难和弊端,就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这本书想必没有用武之地,还是还给师父你吧。”
倒是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干脆,琉音愣了愣,欣然赞许的点了点头,也不拘泥于什么拜师入门的礼节,简简单单地交代了几句,便认下了殷然这个唯一的正式弟子。“一会儿和少素翾一起到凤桐的书房来,你想问的事情,等一下就会得到答案了。”
第五章
颇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下人们把早点摆满桌子,少素翾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门口。这段时日里雷打不动跑来叫他起床,陪他吃早点的凤殷然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翾少爷慢用。”送饭的婢女恭声说着就要退下。
正担心的少素翾连忙扯住她问道:“你看见然少爷了么?”
“回翾少爷,然少爷他只是吩咐奴婢把早饭送来,便随琉音先生往园子里去了。”被拽住的丫鬟吓了一跳,连忙答道。
皱了皱眉,少素翾快速跳下凳子,“那我去找他。”
“阿翾,”刚跑到门口的少素翾和迎面而来的凤殷然险些撞在一起,“我又不会突然失踪,你担心什么。快吃了早饭,我们去父亲的书房,他们有事要说。”
被他拖回桌边拿起筷子,少素翾瞧着凤殷然笑盈盈的样子,狐疑地问道:“难得看你一大清早这么开心的样子,不会是那个神神秘秘的琉音跟你说了什么吧?”
正故作认真戳着盘里的流沙包的凤殷然闻言抬头,露出一个大吃一惊的表情:“哇,阿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不会是做梦梦到我刚刚做过些什么吧?”成功得看到少素翾被他故意卖萌的样子恶心到,凤殷然开心地拿起流沙包印上自己的牙印,“好啦,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决定了一件事,所以心里轻松很多很开心而已。”他说着讨好似地往少素翾盘子里夹了好多他喜欢吃的点心,“快吃饭啦,不吃早饭会变笨哎。你说你本来就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毫不留情地互相调侃起来,一顿早饭几乎把服侍左右的奴婢们憋笑憋出了内伤。万幸两人都惦记着凤桐和琉音要宣布的事情,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急不可耐地往凤桐的书房赶了过去。
冲凤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少素翾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瞟着站在窗边的那个红衣男子。昨晚遇到琉音的时候,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说这人要带他离开,现在才算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样浓烈的红色穿在琉音的身上,并不俗气,反而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他的耀眼和冷艳,同他与生俱来的疏离形成一种很强烈的反差,教人没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他正发愣,却听到身旁的凤殷然对着琉音开口,唤出了一个让他大惊失色的称呼:“师父。”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串通一气”的师徒俩,少素翾扯了扯凤殷然的袖子刚想让他给自己好好解释一下,上首的凤桐已经指了指椅子吩咐二人坐下,略一沉吟开口道:“殷然,素翾。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想把素翾的身世跟你们说明一下。”
“身世?”少素翾与凤殷然互相对视一眼,面上露出惊讶之情,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的了然。就连个把月前才成功“归位”的凤殷然都看得出来,少素翾名为凤桐收养的义子,却自小与他这个正牌少爷待遇一样,还准他使用自己的本名,身份不特殊才是怪事呢。心如明镜的两人倒是默契的没有出声,安静的等着凤桐讲解起来。
“此事虽然说来话长,但你们已经长大,也是时候知道这些皇室辛秘。”凤桐呷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当今江湖中除了号称正义之士的武林盟和被正道不齿的魔教,以及依附于这两大派系的小帮会之外,还有一支唯一有实力与正邪两大实力抗衡的中立力量,叫做飔肜宫。相传飔肜宫的创建者殷风月原是我们荣韶国英宗纾颜城的义子,又与明宗纾颜子顼共同由英宗的皇后抚养成人,情同手足不分彼此。为了协助明宗共同守护荣韶国的安宁,殷风月退位之际便订下了规矩:历任飔肜宫的继承人只可从纾颜皇室中挑选,以飔肜宫及其麾下专司情报的遣星阁和专司商贸的景曜会一起,共同作为皇族的暗卫,世代匡扶宗室。”
“就在十五年前,先帝挑选了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圣上纾颜荣继承了大统,大皇子纾颜莫化名少逸莫接管飔肜宫,另外还颁布了一道密旨交给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晋阳王纾颜茂。而当时接管景曜会的宁西楼,同那时执掌遣星阁的我和琉音,以及大皇子纾颜莫基本算是自幼一同长大且师从一派,情同手足。那段时间三位皇子各专其位,朝廷江湖才能相安无事。直到八年前的一天,身为飔肜宫主事的少逸莫突然失踪……”
凤桐微眯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当年的场景。“就在大哥少逸莫失踪的一年之后,与荣韶相邻的沧爵国忽然进犯荣韶国边境。朝野上下为了战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大哥却把尚在襁褓之中的素翾送了回来,连他的生母是谁都没有交待便随大军出征去了边境,一举将沧爵国的军队打出了边境,但至此之后便音信全无,生死不知……飔肜宫失去主事,我又不得不应下纾颜荣的要求进入官场,以便沟通双方也算是让纾颜荣可以直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琉音的惑心术又……”凤桐看了一眼倚在床边的琉音,欲言又止,“所以我们几人协商之后,只好让西楼暂时统领飔肜宫,琉音隐居在北疆的冰雪韶华谷负责景曜会的生意运转,而遣星阁则托付给了我们的另一位好友,凌晏。”
少素翾听后愣了半晌,他这几年来只是暗中猜想自己身世定然不凡,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传奇。真正的龙子龙孙,还有个神秘的亲娘,老爹还生死未卜,还能不能更乱一点啊……同样被这个秘密绕晕了的凤殷然定了定神,率先理清思路,试探着问道:“既然飔肜宫是皇室的底牌,为什么还要隐瞒阿翾的身份呢?”
目露赞许,凤桐似乎很满意自家儿子的发问,欣然答道:“当年西楼、琉音和我在调查大哥的第二次失踪的时候,最后查到了晋阳王纾颜茂的身上。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已经可以肯定大哥他最后多半是栽在了他的手上。隐瞒素翾的身份,一来是为免纾颜茂加害于他;二来是因为皇上至今只有一子纾颜屏羽,如果没有素翾的存在,飔肜宫的权柄只怕就要交到纾颜茂的儿子手上了。”
又是兄弟阋墙、权势相争的戏码么?少素翾撇了撇嘴,之前他本以为皇上和他爹之间还算兄友弟恭,没想到晋阳王却不安分。“那如今琉音……额,琉音叔叔他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之所以当初将你留在京城,是因为还在襁褓中的你需要凤家嫂子的照顾,而凤桐亦有保护你的能力。”悠然站在的琉音接口道,“可是月前殷然突然落水的事情却提醒了我们,凤家也渐渐开始不安全了。”
老朋友这样直接不留情面的解释,教凤桐不禁微微有些汗颜,“纾颜茂这几年越发不安分起来,朝堂之中也慢慢有干戈四起的迹象。既然你们都已长大,殷然他也安然度过此劫,素翾你的武功也初具威力,不如就随琉音隐居一段时间,潜心研究你父亲留下来的武功秘籍。等你学有所成,再宣布你的身份,让你顺理成章的继任飔肜宫的职务。”
“那,阿然会跟我一起走吗?”少素翾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看了看没出声的凤殷然咬牙问道。
微一顿,凤桐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琉音,不禁叹气。琉音已经一意孤行地收下殷然为徒,想必也是准备将殷然一并带走的。只是前些日子,负责遣星阁的凌晏到访时,曾叮嘱他一定要留住殷然,定然也是有意传授殷然武功的。而他自己,更是舍不得殷然随琉音出京城,何况冰雪韶华谷这个存于传说之中的特殊地方,常年冰积雪满的并不适合殷然那样畏寒的身体……
见凤桐这个表情,凤殷然和少素翾都明白了答案。安慰似的捏了捏少素翾的手,凤殷然朝他眨了眨眼睛,摇头示意他先不要拒绝,“父亲、师父,就算阿翾真的要随师父回去,也不必急于这几天,能让我们先好好理顺一下你们所说的事情么?”
见琉音并不反对,凤桐想起还有要事与琉音详谈,挥了挥手让两个孩子先行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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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宫内城的奉先门出来,继续向东走一盏茶的时间便是历代国师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祈福的邀仙坛,途中还要经过供皇亲国戚们练习骑射的小校场。不过天气尚未转暖,来这里“强身健体”的皇族想必也不会很多。想到这里,走在前面的方临渊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自己这个留在荣韶国为质的沧爵国七皇子,这样算不算是在厌烦见到纾颜氏的皇族呢?
“临渊!临渊,等等我!”
方临渊闻声回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一朵黄云似的太子纾颜屏羽飞奔了过来。“临渊!你好不容易进内宫一趟,怎么不到东宫去找我?”差点要扑到他身上的太子被早已习以为常的方临渊轻巧地推开,立刻不屈不挠地又凑了过去,“临渊,你都好一阵子没进内城了!难不成国师管的很严吗?”
“太子殿下,我是来替师父呈上公文,又不是来游玩。”方临渊指了指身边那个捧着皇上批阅过的几份卷轴的小太监。“再说,这个时辰你应该在书房里好好用功……纾颜屏羽!你给我站远点!”
不情不愿地退后一步,纾颜屏羽讪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了!今天凤先生告假,我偷懒出来逛逛。”很没形象地挠挠头,纾颜屏羽不再努力扑到方临渊身上,继续他们那个从小就有的惯例游戏。“既然碰巧遇到,说明咱们有缘嘛。反正你的事情都办完了,不如就陪我玩一会儿再回去吧。”纾颜屏羽说着拍了拍跟在方临渊旁边的那个小太监,“喂,你回去告诉国师,是我把你家公子拖走的,国师不会怪罪的!”
没想到堂堂的太子殿下会突然伸手来拍自己,力气还那么大。端着卷轴的小太监一个踉跄,手里的东西全飞了出去。急得小太监差点没哭了,慌忙去捡,手却被一人狠狠踩住,疼得他不由哀嚎一声。
纾颜屏羽刚要发作,可那个踩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飞扬跋扈的三叔——晋阳王纾颜茂!这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这个连胤帝都不放在眼里的晋阳王!与同样面色凝重的方临渊对视一眼,纾颜屏羽咬了咬牙,强忍下了胸中的怒气。
“哪家的狗奴才?东西都拿不住!差点砸到本王,是嫌自己脖子上顶着的脑袋太沉了么?”嫌恶的踢开那个小太监,纾颜茂瞟了眼纾颜屏羽,不咸不淡的哼道:“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吗?又来找方公子玩啊?”
“三皇叔。”微微点头算是见了礼,纾颜屏羽笑得若无其事,“刚才是这个奴才不当心,没伤到三皇叔真是万幸。侄儿回去一定督促临渊好好管教这个奴才!”
“冒犯了本王,岂是太子一句话就能圆过去的?”纾颜茂倒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何况这不是方公子的奴才么?要说情也轮不到太子殿下吧?”
朝纾颜屏羽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和不讲理的晋阳王强辩,方临渊倒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知王爷的怒气要怎么消解呢?”
装模作样的四下看了看,纾颜茂故意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往校场走去。“既然这里是校场……那,麻烦方公子站到那边的木板前面,给本王当一回靶子!”纾颜茂笑得残忍,“方公子尽管放心,本王一向不擅骑射,准度奇差。只要公子不随便乱动,相信本王是绝对不可能射中公子的。”
“三皇叔!你……”眼看纾颜茂真的挑了只弓拿在手里,纾颜屏羽也慌了神。
“殿下还是站远点好,不小心伤着你可不好。方公子家的狗奴才冲撞了本王,他少不得要担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就是闹到皇兄那里,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劝太子殿下和方公子还是同本王私了的好。你说是吧?方公子。”认认真真从箭囊里挑了几支羽箭出来,纾颜茂似乎笃定了方临渊会答应一样。
瞥了一眼跪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方临渊轻叹一声,拦住还想争论的纾颜屏羽,“既然王爷已经发话了,那么就按王爷说的办吧。”
纾颜屏羽知道这话临渊既然应承了,就绝没有收回去的余地。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走过去,站到靶子前面,虽然不担心方临渊的好身手躲不过这几支箭,纾颜屏羽还是觉得一颗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微眯了眼睛,纾颜茂忽然道:“方公子这样的妙人儿,磕了碰了都教人心疼。若是不慎受了伤……其实方公子只要说一句肯去本王府上过一夜,莫说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就算让本王把月亮摘来给你都行。”
比起已经暴跳如雷的纾颜屏羽,方临渊倒是平静许多,仿佛言语间被轻薄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抬起右手朝纾颜茂做了个请的手势。靶子前的方临渊只说了三个字:“王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