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他们选择就在这纷纷扰扰的凡尘,当初的自己到底有多蠢,是有多傻。
不过啊,这些只会是过去了。
兽吐掉口中的血水,喉咙深处溢出低低的笑声,状若疯狂,他趴在湖边舔舐自己的皮毛,透过兽的眼睛,天泽可以看见湖水里的它。
那双悲凉的眸子是深紫色的,身上的皮毛被鲜血染红看上去很狰狞,但天泽可以想象的出来,平日里,这身雪白优雅的皮毛在阳光下是多么耀眼夺目。
耳朵抖了抖,他听见了脚步声,很多很多,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了,今日之后,不会再有他,他和人类的缘,起于湖,也终将止于湖。
当人们赶到湖边时,除了一摊血迹,什么都没剩下。
有权有势的人们咆哮着让手下将他找出来,但那些普通人一个个只顾着跪下来,推搡着去舔舐地上的鲜血。
……
人心不足蛇吞象,疯狂的人的恐怖程度丝毫不亚于厉鬼。
天泽很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但面对如此残酷赤果的景象,他冷得发慌,冻得发颤。
这场梦太过真实,以至于天泽在猛然惊醒后依旧觉得疼痛,黑暗,与绝望。
好可怕,好冷。
就像他被扔进还漂着冰渣子的河里一样,他好冷,好害怕,冰冷的水呛进肺里,撕心裂肺的疼,他忍不住想咳嗽,但这样做只会让很多的冰水呛进来,身体死命挣扎却只是徒劳,那个人明明就在岸边,却只是看着他,温柔地在他的哭喊中说着,“小泽,不怕……”
好冷,好疼,快没有知觉了,身体都被冻僵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会死……
背部磕到了河底的石头,嘴里灌进了充满腥味的淤泥,窒息感压在胸口,很疼,很难受。
挣扎着睁开眼睛,透着被扭曲的水光可以看到水上的人影,举着火把,奔走咆哮,这样看着,虽然更加的扭曲,但似乎也没那么丑陋了,反倒跟小丑似的,让人想发笑。
你找啊,有本事到水底下来找啊,你找不到的,你怕死呢,所以你怎么找也找不到。
天泽张开嘴,想要大笑,但冰冷肮脏的水灌进来,把他狠狠地呛住了,鲜红的液体在水里扩散开来。
——呛血了。
这是快死了吗?
呐,他这是要死了吗?
一起死吧?我们一起好不好?这样就能永远地在一起了呢。
曲折了光线的水面被狠狠破开,衣领被揪住,唰啦一声将他拉出了水面。
天泽睁大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怎么看都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他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觉着能喘过气了,那个人的手还拽在自己身上,狠狠地将那人推开,“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对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都不输于自己的暴躁,“你发什么神经!”
天泽听不见他在讲什么,他看见那些人们用贪婪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眼里闪着绿光,就像是饿了很多天的老虎见着了新鲜的肉,“再过来我杀了你们!”
什么?
夜诀顺着天泽瞪的方向看过去,除了一团黑暗,什么都没有啊。
“他在那里!”
“大家快来!”
“捉住他!”
“吃了他!”
人们畏惧着,不敢轻易靠近,嘴里的话语却真切地暴露出自己的贪欲。
这么丑陋,这么难看,这么……让人绝望。
天泽扑了上去,与他们厮打在一起,身上被鲜血染红,伤口也越来越多。
这是魔靥了么?
夜诀苦恼地抓抓脑袋,事情真是一波连着一波,让人心烦意乱。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他也不能就这样让天泽在空地里搏斗,让身上的伤口不断撕裂,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天泽的动作很疯狂,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兽,警惕,凶猛,狂暴。
夜诀不敢直接上前把他敲晕,一个搞不好天泽就会扑上来对着自己撕咬,他才不要受到这样的待遇。打不得,就只好捆了。
黑色的绳索从指间飞出,将天泽从头捆到脚,随着他的反抗不断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天泽的身上留下灼烧的痕迹,看的夜诀心疼不已,扑上去紧紧抱住天泽,“别再乱动了!”
但天泽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挣不动四肢,只好从嗓子眼里发出无意义的吼叫,甚至一口咬了下去,咬的十分用力,伤口更深,他的口中瞬间就充满了鲜血的味道。
肩膀很疼,但夜诀抱住天泽的双臂收的更紧了,对,就是这样,不要乱动,乖乖的,安静的就好。
侧过头来亲吻天泽的额头,夜诀眼里满是复杂,他们之间有些深刻灵魂的联系,彼此的心情也能够相互知晓,但现在感受到的跟白天完全不同。
你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的心口会那么疼?疼的都要窒息了。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绝望?绝望的世界里都只剩下黑暗。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寒冷?冷的血液都要凝固住再也无法流动。
天泽,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肩膀的血液还在汩汩流淌,但夜诀分明感觉到了水滴的砸落,以及它带来的破碎声与温热。
是眼泪。
你哭了。
你为什么哭?
害得我鼻子也有点酸了。
但是我不会哭,才没你那么懦弱,比你坚强多了。
夜诀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天泽,无声地安抚,无声地安慰。
远远地,一抹白光闪现,来人远远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看了很久很久,飘渺的目光似乎是在透过他们看别人,他就那么看着,跟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连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消失都没察觉到。
不需要……了吗……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安暴躁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要不是理智还在,他早就破口大骂了,哪来的庸医,信誓旦旦地说没事没事这都昏迷多久了,没事个毛线啊!这叫没事那什么是有事?不死就是没事吗?啊?!
段竹老神在在地接过小厮泡的茶,咕噜咕噜喝两口,捏块小点心尝尝,捋捋胡子,打个饱嗝,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啊。
见他这副模样,慕安脑门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了,不顾手臂上被刺客划出的伤口,慕安两手扯住段竹的衣领,目光凶狠得能把他这个人都撕成碎片——如果眼神的攻击力是真实存在的话,“段神医!”
“哎呀,年轻人表激动嘛,”段竹笑眯眯地拍拍慕安的伤口,趁着慕安微微哆嗦稍稍松力的那一瞬间抬腿把人给踹飞出去,那一招干脆利落,完全没有脚下留情,白发飞扬,胡须微颤,接着就是破口大骂,哪里还有刚才的风度,“老头子我说多少次了他没事你丫的耳朵坏了还是聋了长着是干什么吃的!一天到晚骚扰老头子有个屁用!我跟你讲全京城除了老头子我就没人看得出来他这是怎么了!等他醒过来这么简单的个事你是要老头子来教你还是怎的!”
“那他怎么还没醒?”慕安抬起沾上了灰尘的脸,满脸狰狞地瞪着段竹,看那样子,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地头痞子。
“等!你的射箭老师是怎么教你识字的?!”
“识字是夫子教的。”
“所以你识字真是奇迹!”
“……”
小厮见怪不怪地候在一旁,目光放空,无视他们,也让自己变成背景板。
一天一次什么的,这两位爷不腻味他们都要够了。
chapter43
天泽被安抚住了,却也仅仅是被安抚住了,他安分地趴在夜诀怀里,嘴里不知道在呜咽着什么,像个还不会说话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思想的孩子。
“乖,没事了。”而夜诀能做的,也只有像这样,无意义地抚摸他的头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除了心疼,便只剩迷茫。
那场混乱又黑暗的噩梦给天泽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如今夜诀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货是傻了。虽然他怎么修炼都长不出来的尾巴无缘无故地又出来一条,但夜诀一点也不高兴,你让他怎么让一个傻子来修炼?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若是让天泽挺过这一关,他获得的好处也绝对不是一般的多,这样一想来,斗志爆棚。不过他心里却没几分欣喜,脸上就更没有了。
好吧好吧,他承认他现在是很担心天泽。
强大如他,再怎么查看探索也只能窥见噩梦的冰山一角,支零破碎的画面混乱无比,拼凑不起来,完全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让他束手无策,并且满心焦虑。
或许他应该把段竹叫过来看看,人参嘛,不是该有什么静气凝神的功效么,或许把他煮了喂给天泽吃了人就好了呢,万年人参不至于连这么点功效都没有吧。
思来想去,夜诀觉得这个方法大大的可行,于是他果断放下累得睡着的天泽,离开意识海,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张开眼睛就看见段竹跟慕安例行一日的你扑我踹接着一起cos咆哮体这戏剧性的一幕,“……”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思念担忧弟弟到疯魔的慕安,然后夜诀看到这个刚刚还灰扑扑的人类四周忽然阳光普照,百花齐放,万紫千红,春天降临……好诡异,他能不能灭了这个神经病。
“小泽你终于醒了哥哥我好担心——”慕安飞奔着扑过来,却被领悟夜诀心意的小厮给无情地挡住,“你做甚?”慕安很不满地瞪着小厮,阻碍他跟弟弟来相会,找死!
“……”小厮无动于衷,爷,您要是真的过去死的就是您了,这绝逼不能够啊,您死了我以后的薪水谁付啊,搞不好铁饭碗都丢了您让他上哪哭去。
“出去,”夜诀对着大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无情地对着慕安下了驱逐令,接着叫住鬼鬼祟祟企图溜走的段竹,“你敢再踏出一步试试?”
慕安萎了,将强烈不满的眼神射向段竹,段竹怂了,羡慕嫉妒恨地瞪向慕安,老头子我想走还走不得呢!
那双血色的眸子与凌厉充满压迫气息的气势他绝不可能认错,就是那位大人!时隔多年后的第二次见面依旧让他想远远逃开,这种强烈的要被吃掉的赶脚是肿么回事?!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啊小伙子你就饶了他这把老骨头吧!
“给我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夜诀淡淡道,一把抓住段竹的手臂雷厉风行地将他给带进意识海里,完全没给他一点反应过来的机会,而在他们面前的,是孤零零蜷缩成一团的天泽。
“小泽怎么了?”段竹惊讶地瞪大眼睛,那苍白的小脸跟满身的血迹看的他心都揪了起来。
“这是我想问你的问题。”白毛狐狸甩了甩尾巴,三条蓬蓬的大尾巴招摇到不行,让人忍不住想去蹂躏一番。
段竹捧着自己被萌的心花怒放的心脏,可惜他没那个胆子,只有上前去给天泽查看伤势。
谁料还没靠近呢,原本安安静静缩在地上的天泽睁开了眼睛,平日里柔和的紫色眸子里如今只剩冰冷和杀意,他的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发出危险的信号,似是在警告对方,不要侵犯他的领地。
段竹僵硬了,忍不住回头去看夜诀,老脸皱成一团,这让他怎么来治疗啊!QAQ!
“那你只看着好了。”
“……”
不带这么欺负人参的魂淡!
就在夜诀跟段竹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抹火红闯入了二人的视线。
夜诀忍不住皱眉,走过去伸爪子拨弄归焰脑门上的那一撮呆毛,“你来做什么?别添乱。”
“……我是神兽。”归焰很无奈,为什么他明明是看着这娃长大的这娃却把他当做晚辈呢?
“嗯,你还知道你是神兽。”夜诀心不在焉地敷衍道,这货虽然是神兽,但是在他这个知心知底的人面前真的是半点威信都没有。
“……”归焰忍住一口火把这只狐狸做烧烤的冲动,这些都不重要,他来不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事,他也是有正事要做的神兽!
于是归焰果断躲开夜诀的肉垫爪子,迈着短腿屁颠屁颠地往天泽的方向奔去,完全无视天泽的威胁,用很熟稔的口气询问,“你还好吗?”
天泽努力去看眼前的小鸟,绞尽脑汁都没想的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于是他果断一巴掌把归焰给扇飞了。
夜诀&归焰&段竹,“……”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晕乎乎地停了下来趴在地上,深觉丢脸丢到家的归焰不出意外地怒了,具体表现是他嘴边乱窜的火星,以及身上鲜艳得要烧起来的红毛。夜诀开始思索到底是先把归焰扔出去还是先把天泽给带离危险范围,归焰那口怒火若是喷出来连他都能被烧焦,那还是他留手的情况下,不然估计是连渣渣都不会剩下。
“……?”天泽歪了歪脑袋,他怎么觉得这气息这么熟悉呢,“阿朱……”
阿朱?什么玩意儿?段竹满脑子的浆糊,这又是在唱哪出呢。
夜诀很惊讶,看样子又是一出不得不说的故事,只是有些久远罢了,他就说嘛,能让他来当宿主的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的人类。啊不,现在的重点不该是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归焰听了之后就跟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什么火气都没了,好吧,他就是这么心软的神兽,还会犯贱!他作甚还要凑过去啊魂淡!
“阿朱……”天泽吃力地抬手摸了摸归焰身上的绒毛,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
“早跟你说了他们不是好东西,你偏偏不肯相信,这下倒好,被折腾成这么惨淡的样子。”归焰别别扭扭地左脚趾踩右脚趾,没有避开天泽的手,怎么看都是一只被主人顺毛很开心的小鸟,神兽的威严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阿朱……”
“嗯?怎么了?”
“谢谢你。”
天泽这一声很真诚,真诚到归焰的绒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炸起变红,远远看去就是一只小火鸡,唔,或许更像一团火焰?
“都……都跟你说过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管的!都是你自作自受!谁会帮你这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家伙!”噼里啪啦一大通,归焰炸毛后以你好好休息为结束语,转身扑腾着小身板把夜诀与段竹全都赶了出去。
夜诀松开拽着段竹胳膊的手,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能有个知晓前因后果的家伙,也就总算有个解决的头绪。
被扯得呲牙咧嘴的段竹撸起袖子,不出意外地见到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紫红紫红的,这是用了多大的力啊!段竹欲哭无泪地揉着被捉痛的手臂。
最后出来的是归焰,一出场便吸引了两人的目光,这让他的虚荣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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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诀是为了找出天泽会有如此变化的原因从而来帮助天泽让他恢复原样,但段竹嘛,无论在哪个朝代哪个种族,都有一群八卦热爱者。
于是归焰毫不犹豫地继续将段竹给赶出去。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段竹扒着门框,语气里满是控诉,眼神幽怨到不行,雷的人一身鸡皮疙瘩,“为什么他可以留下来我就不可以?!你偏心!你无理取闹!”
“所以你能把我怎么滴?”归焰歪着脑袋看他,呆毛一翘一晃的,平时段竹觉得那是妥妥的戳中他的萌点萌的他一脸血,但如今看来那就是赤果果的嘲笑。
“为什么他能留下!我也要留下!我也要听!”段竹撒泼起来就是一个标准的老顽童,不就是比无理取闹么,看谁斗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