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影使走上前,半跪下来,凑近水新,半截玉般的肌肤露在眼前,灰影使微微恍神,他伸手,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水新腰后的花纹。
“看完了吗?”水新急急地问,他总觉得这个动作很别扭。
灰影使站起身,向水新拜道:“回禀教主,看过了。”
水新道:“那去把门打开吧。”
灰影使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到石门前,手摸到一处银光闪闪的花纹转角处,将那个转角推了上去,石头发出“咔”地一声轻响,转角变成了直线。
水新惊讶,竟然还是能活动的机关。
灰影使迅速推动几处银石,花纹细节改变,整体也变成了另外一种花纹,正是水新腰后的那个图案。
“隆隆”!石门缓缓滑开。
里面又是一个黑不见底的甬道。
灰影使举起夜明珠,率先向前走去,水新赶忙收拾好衣服,跟上他。
两人都不说话,在又黑又安静的甬道里走着,走向山体深处。
水新总觉得黑暗里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冒出来一样,但是,一想到,他很快就可以拿到给水渐的解药,心中便增添了不少勇气。
而且,这血地狱里面还有天魔功秘籍原文,里面说不定记载着如何把内力还给水渐的办法……
水新这么一想,顿时精神振奋,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
灰影使又在一处黑色石门前停下。
这扇门没有什么符号,看起来甚至不像一扇门,而更像是甬道的尽头。
“这里要怎么打开?”水新疑惑。
灰影使举着夜明珠,将石壁摸索了一遍,试着用力推了推,没能成功,他转过身,对水新说:“这是玄石,天下最重最坚硬的石头。”
水新茫然:“那要怎么打开?”
灰影使道:“属下观察,这石门一定有机巧,”说着,他将手放在一个位置,道,“集中力量推这里,门应该可以打开。”
水新道:“那就推啊。”
灰影使道:“属下能力低微,恐怕只有教主才能打开这扇门。”
水新想了想,也是,血地狱毕竟是教主才能进来的地方,先是教主身上的秘密图腾,又是教主才会的天魔功……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什么障碍,真希望没有考较教中秘辛的,那样,他可真不知道。
水新将手放在灰影使指定的地方,顺嘴问了一句:“影使,你好像很懂机关的样子?”
灰影使道:“我是机关楼的楼主,教主已经不记得了么?”
水新赶忙运足内力,全部灌注在手掌上,装作没听到灰影使的话,用力推向石壁。
玄石果然够沉,水新卯足力气,又推了一次,只听“咔、咔、咔”几声缓慢的机关转动声,水新暗自惊讶,那灰影使只是摸了摸这块石头,就能看出里面有机关,不愧是机关楼的楼主。
玄石大门在两人面前徐徐打开。
一片朦胧的光辉映入眼帘,水新惊讶地瞪大眼睛。
眼前是一片幽静的湖泊,水从极高的地方沿石壁流下来,坠入水中,激起一片白色的雾气,月光照在半壁上,需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的高处,那里有一处朝天开的洞口,极小,月光照在洞口积雪处,一片明晃晃的白。
这直上直下的洞口宛如井口般,若不是走到此处,谁也想不到峰顶向山体内竟有这么一条捷径,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人能爬到雪峰顶端,更别提找到这处洞口了。
“有种井底之蛙的感觉……”水新被眼前的景象震撼,脖子都快仰断了。
灰影使道:“是啊。”
水新耸耸鼻子:“这是什么味,怪怪的……”
灰影使道:“血腥味。”
水新:“……啥?”
灰影使道:“血腥味。”
水新闻了闻,果然是血腥味,淡淡的,好像越靠近水就越浓,他走到湖水边,向下一看,吓了一跳,水底竟有一个洞口,源源不绝地向外冒红色烟雾状的液体。
水新吓得往后一跳:“哎哟,那是什么!”
灰影使道:“教主稍等片刻,让我查看一下这里有没有什么机关通路。”
水新:“哦,好。”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灰影使把湖边走了七八圈,石壁都摸了个遍,走到水新身边,道:“教主,这里似乎没有别的通路。”
水新奇道:“什么意思?没有别的通路,那就是还有一条通路啰?”
灰影使的目光投向水下冒出血雾的洞口。
水新咽了口唾沫:“一定还有别的通路,一定还有。”
灰影使收回目光,看向水新:“教主,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水新一怔,心中沉下,到了这个时候,灰影使再看不出他失忆,那就是傻子了。
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说?这里人这么少,如果灰影使知道他失忆,会不会骗他或者利用他,比如把他一脚踹到水里去什么的……
水新越想越恐怖,脸色煞白,两眼警惕地瞪着灰影使。
灰影使道:“果然不记得了。”
水新伸出手,鼓起勇气道:“天魔功还是在的!”
灰影使慢慢走近他:“看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水新努力克制住逃跑的冲动,他还没有拿到蛊毒的解药,还没有拿到天魔功秘籍,他不能退缩:“什么办法?!”内力聚拢在手掌上,水新时刻准备着一掌拍飞这个阴测测的灰影使。
灰影使道:“只能等玄正派那些人来了。”
水新愣住:“什么意思?你知道……他们要来?”
灰影使道:“是我叫他们来的。”
水新大惊:“原来叛徒是、是你?!”
灰影使黯然道:“我曾向老教主发誓,一生效忠于教主。”
水新疑惑:“那你为什么……”
灰影使道:“权宜之计,我们圣教已经不存,只能和不怒合作。”
水新问道:“你们……是怎么合作的?”
灰影使道:“教主真的想知道?”
水新坚决道:“说,有多少说多少。”
灰影使道:“不怒要把水渐排挤出玄正派,如此一来,他就一家独大,他的弟子会继承玄正派之位。不仅如此,他还要《天魔功》。”
水新愤恨地咬牙:“怪不得他总是压着水渐,没有一点长辈该有的样子……水渐以后在玄正派,一定会吃苦头的……”
灰影使默默地看着水新。
水新猛地收住话头:“还有什么,继续说。”
灰影使道:“作为交易,不怒会在教主和水渐之间制造误会,让他亲手把教主赶走,这样,教主就可以痛下决心,回到圣教来了。”
水新呆住。
灰影使双膝跪地,跪在水新脚下:“教主,如果连你都不想重建圣教,老教主留下的基业,就算毁在我们手里了,属下无能,就算把您的身体带回来,也不能把您的心带回来。”
水新赶忙扶他:“你、你别这样……”
灰影使坚决不起:“属下效忠教主,也要效忠圣教,如果教主觉得属下麻烦,就请亲手杀了属下!”
水新慌乱道:“我没有觉得你麻烦啊……我只是、只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也从来没想过要重建魔教、不、是圣教,既然大家都已经散了,为什么一定要重新聚起来呢?我看别的楼的人不是也生活得挺好的吗?”
灰影使道:“就算教主不记得了,只要教主在,就能重新聚拢起我们圣教的力量,只要有一丝希望,属下就不会放弃。属下以为我们教中的教徒现在的生活都很好么?教主大约没有看到他们的真实情况吧……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他们永远都是在最底层,被人践踏。”
水新语塞:“这……”
灰影使抬起头,目光深沉地望着水新:“教主,你是……心楼夫人和老教主的独生子,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把圣教势力重新聚集起来,请你,不要辜负了他们两位的血脉。”
这桩罪状沉甸甸地扣在水新心上,他忽然有些呼吸困难。
天生的魔教血脉……
水新忽然意识到,他的背后,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而他本该是那个阵营里的,只因为他的记忆随着那个阵营的破灭而消失了,他就该彻底抛掉那些责任吗?
第63章:洞中波澜
水新刚知道自己是魔教教主时,有种很惊讶的感觉,魔教教主不该是很厉害的人才能当上吗,他失忆之前竟然是魔教教主,那他以前一定很厉害了。
可是现在,他却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搞错人了,就算他再怎么失忆,性格也不可能大变吧,就他现在这种毫无责任感、轻松随意的性格,怎么可能当得上魔教教主?就算魔教教主搞的是血统继承制,那他的手下们几年里都没有叛乱,又是怎么回事?老教主……也就是莫羽狂,已经去世了,照理来说,莫骄应该是没有庇护力量的,他是凭着自己的力量震住群魔,强自支撑过四个年头……
在血地狱里蹲着等玄正派那些人来的时间里,灰影使对水新讲了一些他以前的事,不过,灰影使是不擅言辞的人,总是说了一句干巴巴的陈述,就停住了,剩下的只能让水新自己猜想。
他觉得最不可想象的一点,就是以前那个自己,是怎么当教主的,魔教式微,正道追剿,母亲早逝,父亲走火入魔而亡,无论如何,都是一团乱麻的局面,那个莫骄,却能扛住压力,让魔教持续到第四年,拼命到最后一刻维护魔教,直到坠落寒铁崖下……
在灰影使口中,以前的他就是一个完美又悲剧的教主,在最糟糕的时候接下了最重的担子,惨烈地挣扎过,却还是失败了。
这种形象,水新怎么也和自己联系不起来,如果是他,早就脚底抹油跑了好吗!
大概也就只有水渐那种人,才会傻乎乎地撑到最后一刻,用生命去维护他的武林正道。
真的没有搞错吗?
“只有教主才能打开血地狱。”灰影使陈述道。
水新叹了口气:“这不是还没有打开吗?”
两人坐在湖水边已经有两天了。
中间灰影使出去采办过一次吃穿必需品,其余时间,不是吃饭睡觉,就是魔教史扫盲,水新听灰影使说了一些,大概对魔教也有些了解,这是一个从西域传过来的教派,据说以前是看守西极黄泉之门的一族,有非常独特的修炼之法,无论男女老幼都能与妖魔战斗,后来天帝降下九重天雷,击杀妖王,败退鬼王,黄泉之门从此封锁,这支守黄泉门的族群也就衰落下来。
族群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这几个人商议决定到东方去闯一闯,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以特别的修炼方法吸引来许多人,变成他们的追随者,形成一定规模之后,其中一人决定成立圣教,就是魔教的发端。
那个原始族群的血统开始变得不再纯粹,诞下的子嗣也越来越少,在一次争抢天魔功的内斗中,原始族群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又过了几年,只剩下一个莫姓青年,这个青年练成传说中的天魔功第四重,凿山开辟血地狱,并设下重重障碍,只有这个青年的血脉才能打开障碍……
“所以,可能要用到我的血吗?”水新问。
灰影使道:“可能。”
水新望着湖水下面冒出血雾的洞,接连看了两天,他已经没有最初的恐惧了,只是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水新玩笑道:“不会要放一大堆血吧?那我还能活着进去吗?”
灰影使道:“不会。”
水新撇嘴:“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灰影使道:“老教主对我说过,天魔功有自愈功能,不管多重的伤,都能在较短时间里恢复如初。”
水新一愣:“真这么神奇?骗人的吧?我手上这道疤,到现在还没好呢。”
灰影使看了一眼水新的手,道:“遇到致命伤,会自动进入假死状态,依据伤情程度的不同,假死时间的长短也不同……醒来之后,身体就会恢复如初。”
水新震惊,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三年前我掉下悬崖,水渐再捡到我,我身上没有伤,是因为天魔功的效果了?”
灰影使短促地“嗯”了一声。
水新又问:“我记得有一次,那个白影使和你在一起,当时你们就认出我了吗?”
灰影使道:“白没有认出教主,他是在圣教的最后一年,才从影使候补中挑选出来,跟随在教主身边的,教主少年时的模样,他没有见过。”
水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这也能解释得通了……看来没跑,我就是那个倒霉催的教主,唉。”
灰影使望着水新,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教主……为什么、不恨那个人?”
水新没反应过来:“谁?”
灰影使道:“玄正派、水渐。”
水新抓抓头,的确,他被水渐捅过一剑,还踹到悬崖底下去了,这事情搁谁身上都得不择手段地报复回去啊,他却一点仇恨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是,想到那样的情景,就心中难过,而难过的事情,水新很少费心思去想,能不想就不想。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不记得了吧。”水新望着水面。
灰影使陪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来了。”
越往里走,水渐的心情就越沉重。
他周围是擎着火折子的师弟们,他木然地夹在他们中间,迈动沉重的步子,向血地狱走去。
他已经经过一扇打开的石门,那石门上银光闪闪的石头拼成一个花纹图样,正是他曾经在水新腰后看到的那个花样。
水新是魔教教主。
更多的无法反驳的证据坐实了这个罪状。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成为了……事实。
前面的弟子忽然站住脚,议论声起:“那是什么啊?一个湖?”
“哇,别有洞天啊。”
“什么味?”
“血!!”
惊呼声此起彼伏,人声在洞穴内回荡,火折子将弟子们的影子投在洞壁上,一时人头攒动。
“水潇,水明,”不怒在湖边站定,吩咐道,“你们带弟子去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机关。”
“是!”
不怒转身看向一路随行的凌徽,道:“入口在哪里?”
凌徽挑眉:“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有教主才能进来……我当然不知道了。”
不怒沉下脸:“哼,给我搜,就算把这里翻过来,也要找到那血地狱。水润,带来没有?”
凌徽道:“掌门真人,我劝你最好别乱来,谁知道这地方会不会突然塌下来,你看上面那些悬石。”
不怒抬头望去,洞顶果然挂着许多利剑似的石头。
他犹豫了一下,传音入密问凌徽:“那个灰影使呢?他不是带着你们教主来这里了么?”
凌徽一笑:“也许他们已经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