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其实龙澜也曾经想过,不再去找莱昂,避不见面,也就不会被莱昂缠着了。即使如此,莱昂的事还是一直不停在他脑子里打转。尤其是到了夜晚,他的身体里就仿佛伸出了无数看不见的触手,每一根都叫嚣着要朝莱昂延伸而去。
就好像是中了什么魔咒,每到夜晚,莱昂对于他的魔力就变得异常强大起来。
他不理解,他不明白,但他不得不接受。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欲望。而现在,仿佛是这么多年沉寂的所有欲望全都爆发出来,被莱昂一个人统统吸收了过去。
也许总有一天这股欲望会逐渐平息,但肯定不是现在。
入夜后,龙澜再一次来到了莱昂的船上。他推门进入房间,刚走进去,脚步就忽然停顿。
此刻在房间里,摆放着一只盛满温水的木桶,莱昂坐在桶里,两只手交迭着放在木桶边缘,把下巴搁在胳膊上。
由于淡水宝贵,通常他都是用湿布巾来擦身体,不过今天他显然奢侈了一把,直接用水洗。
而在他身后,佐伊站在桶外,正在用布巾给他擦背。
看见龙澜来到,莱昂一点也不显得意外,非常自然地微笑着打招呼:「你来了,先坐吧、」
龙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如泼墨的眼珠里映着那张笑脸,看得再久,都只能看见他的从容自若。
片刻后,龙澜重新迈脚,走到桌边,真的坐了下去。
很快莱昂的澡就洗好了,站起来走出木桶,全裸的身体站在那里,湿淋淋的水珠不断从头上和皮肤上滚落。
佐伊换了一条干布巾给莱昂擦拭头发,完了之后又给莱昂擦拭身体,从肩膀往下一直擦到小腿,从弯着腰一直到蹲在莱昂脚边。
其实这不是莱昂的要求,佐伊也并没有多想任何,反正小的时候他就经常替莱昂服务——当然不是特指洗澡,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谁让他从小就是个能者多劳的大家伙?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倒是莱昂自己有点不习惯,但是现在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当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到水擦干了,他先穿上一条裤子,然后坐到床上。
佐伊跟着他坐在床沿,从床头柜上拿起药膏,用手指蘸了一块,在他脸上慢慢地涂抹起来。那是给他脸上伤口所用的药。
佐伊一边涂抹着,一边朝他不断凑近,在极近的距离上发出压得极低的声音:「怎么办?他好像没什么反应。」
这个他,自然是指龙澜。
其实莱昂一直刻意不去看龙澜,也无法知道龙澜有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他到现在都还是一声不吭,也没气得掉头就走,的确是相当淡定——至少表面上是的。
其实莱昂也是心血来潮,把佐伊拉来帮忙,具体要怎么做并没商量太多。他是觉得演戏也得讲究顺其自然,太刻意的话反倒没有戏剧效果了。
他的脑筋急速转动,忽然提高了音量:「什么?那你不早说。走吧,带我过去,大不了今晚我就陪着你了,放心,肯定会帮你把问题解决为止。」
他这突如其来的演出让佐伊不免愣了一下,还好反应得也算快,点点头回道:「哦,呵呵,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都从床上站起来,莱昂顺手拿了一件上衣披在身上,然后和佐伊一道往门口走去。即将路过桌边的时候,莱昂说:「我今晚大概不回来了,要不你也先回你自己船上去吧。」
说完,从龙澜身边走了过去,一直到走出了大门外,莱昂猛然龇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气。
该死的!那家伙竟然还是一声不吭,拉也不拉住他一下,就这样随随便便让他走了?
真糟糕,难道失策了吗……
结果,莱昂真的就跟着佐伊去了房间,总不能突然复返,而且他也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左想一个方案,右想一个计策,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到最后,反倒被从没有恋爱经验的佐伊一句话点醒。
佐伊说:「其实做那么多也不见得有太大意义,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你跟我出来这么一小会儿就够他胡思乱想的了。」
莱昂一听,可不是嘛!他可真是所谓的当局者迷,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通。
有时往往就是这样,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比起亲眼看到的东西更可怕。正因为看不到,所以才更有无限的可能。
都已经无限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莱昂当即决定放弃其他所有主张。在另一种意义上,这也算是顺其自然了吧。
又想了想,要是他在外面耽搁太久,搞不好真的会把人给气跑,那就适得其反了,所以还是尽快回去了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龙澜仍然坐在桌边,位置没动,姿势没动,甚至连表情好像都没动过。
那一瞬间莱昂几乎怀疑,这个人是已经变成一座雕像了吗?
当然,雕像是真的完全不会动的。而听见莱昂进门的动静,龙澜的视线立刻移动了,朝莱昂看了过来。
一双幽深的黑眸,刹那间仿佛变得更黑了……应该是自己看花眼了吧?莱昂思忖着,不然的话,刚刚他怎么会突然觉得那双眼睛里好像压根没有眼白,彻底变成了乌黑的两颗?
龙澜直直地看了他一阵,开口:「怎么又回来了?」
莱昂顿时觉得惊讶。这个人竟然主动向他问话,真是难得一见!
不过,这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吗?
莱昂愉快地笑了起来,大步走过去,在龙澜旁边的椅子里坐下,一边把身体朝龙澜靠近,一边伸出手按到他两腿之间,故意在人耳边软语呢喃:「因为别人满足不了我啊。」
龙澜斜睨着他,眼角射出的仿佛不是目光,而是针尖:「别人满足不了你,所以你回来找我?」
莱昂笑着摇摇头:「怎么说呢?其实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应该说……」一边说着一边朝龙澜的耳朵吻上去。
龙澜骤然扬手一挥,手臂重重地打在莱昂的胸口。莱昂猝不及防,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登时疼得嘴角都歪了。
「你干什么呢?」问归这么问,其实莱昂很明白这个人在干什么。
所以,就算屁股痛得像要裂开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龙澜依旧坐在原处,望着他那张表情略显怪异的脸,冷冷地说了一句:「去把自己洗干净。」
「嗯?」
莱昂不解,「刚才我不是已经洗过澡了吗?」
「刚才是别人帮你洗,现在你自己洗。」龙澜说。
「……」莱昂似乎又明白什么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弯下腰再次凑到龙澜耳边:「要不你帮我洗?」
他的语气并不暧昧,好像只是说了一句「要不我们一起吃饭」这样简单的话。
就因为太简单了,反倒显得不那么简单。
龙澜想,他真的很不简单。
龙澜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豁然起身,单手搂住他的腰,将他腾空抱了起来,带着他走到木桶边,一把将他扔进了水里。
虽然差点呛到水,不过莱昂还是很快就爬了起来,浑身当然已经湿透,金色的头发因为湿淋淋的缘故,颜色看起来像是更深了些,睫毛上也在滴水,但眼睛还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这副落汤鸡似的样子,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有种狼狈的斗气。
而龙澜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回视着,更是散发出一股冰川来临般的冷冽。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莱昂忽然唇角一扬,兴味般地笑了,他伸出双手,环住龙澜的脖颈把人轻轻抱过来,柔声说:「好吧,其实我们之前是逗你的,别生气了。」
之前?逗他?龙澜的目光隐约结冰:「我生什么气?」
「你自己知道的。」
莱昂若有深意地说,抬手在龙澜面颊上轻捏了捏,「平常总是板着脸倒也算了,吃醋的时候还板着脸就有点不可爱了啊。」
「……你说什么?」龙澜问,脸色比刚才还要冷硬。
「你觉得我还能说什么呢?」
莱昂反问,凑上去在龙澜唇上啄了一口,「到现在你还不承认你是喜欢我的吗?」
「我不喜欢你。」龙澜当即回道。
是不是他真的封闭了内心,所以才会看不到自己的心?莱昂不期然地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思绪沉沉转动,说:「那我问你,如果今晚我不回来……假如我真的跟别人做了什么,你会在乎还是不在乎?」
「……」
理智上,龙澜想说不在乎。然而当他想起之前莱昂离开房间以后,他原本可以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但是身体却好像定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想动还是不能动。
结果,他完全不知道莱昂出去之后做了什么,他只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了,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揪扯着……
不在乎?——这三个字连喉咙都上不去,就被那些无法摆脱的东西撕裂在了胸腔里。
面对他的缄默,莱昂了然于心地笑笑,一边抬脚从木桶里往外跨出去,一边缓缓说:「你看,你还是在乎不是吗?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在乎?」
他为什么在乎?龙澜没想过,但却好像已经有了答案,伸手捏住莱昂的下巴,说:「因为你是我的东西。」
莱昂瞪大眼睛看着他,从他眼里蔓延而来的光芒,锐利得近乎刺目,却又依稀夹杂着某种黑暗物质……
莱昂轻吸一口气,慢慢弯起嘴角:「独占欲也是喜欢的一方面,你不懂吗?」
龙澜眼角一抽,手指猛地紧攥起来,几乎要把莱昂的下巴生生捏碎般,突然甩手把莱昂推了出去。
莱昂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刚好退到床边,顺手拿起之前放在床上的干布巾,先把湿衣服全都脱了,然后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水,一边朝龙澜走了回去。
当在龙澜面前停步的时候,莱昂把布巾随手一抛,伸出双手将对方抱住,迎面送上一个温水般的吻,清淡而又柔和。
他说:「龙澜,我喜欢你。」
龙澜猛地皱起了眉头,皱得极紧,紧得眉宇间几乎扭曲颤动起来。
这个人,真的很烦!
「我不喜欢你。」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话来。
莱昂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从容不迫地兀自说下去:「虽然每天夜里都会见面,不过每到白天我都还是会想你。你呢,你想我吗?」
龙澜说:「不想。」
莱昂抬起手,缓缓抚摸他的面颊,痴迷般的眼神跟随着手指在他脸上游移,说:「你真的很美,我想要你。」
「我不想要你。」龙澜顺口而出。
「喔?是吗?」
莱昂的眉梢立时挑得老高,放下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开,「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呢?不想要就别勉强要,干脆不碰我算了吧。」
龙澜狠狠地瞪视他三秒,箭步追上去揪起他往床上一撂,扑了下去。
28.
莱昂觉得,两人的关系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龙澜在前面跑,他在后面猛追,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都没有踏出去。
是不是应该放松一点比较好?有时候莱昂也会这样想,可是每天夜里龙澜都会来找他,跟他做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
这到底算是怎样?难道就像以前一样,他只能得到对方的人,却得不到对方的心?难道要他接受这种状况,做一个只用身体与别人来往的女支女?
他不要这样。所以他只能继续追,一直追一直追,追得他自己都快茫然了,不知道终点到底在哪里。
不过他觉得龙澜的情形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有好几次都像是被他逼得快要抓狂了。每当这时他都不禁有一种既无奈又得意的复杂感觉。
即使被他逼成这样,龙澜却还是不离开,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吗?
可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可能真的没有一条路是能够走通的,可以打破目前的僵局吧?
这天晚上,他对龙澜提议:「我们来玩个游戏。」
龙澜坐在桌对面,桌子上放着一只酒桶,莱昂把两只木质大酒杯装满酒,分别放在双方面前。
「现在的情况是,我想让你喜欢我,而你不想让我喜欢你。」
莱昂讲述游戏规则,「那么我就来说你应该喜欢我的理由,而你来说我不应该喜欢你的理由。只要我说出一个理由,你就喝一杯酒,反过来如果你说出一个理由,我也喝一杯酒,怎么样?」
这个游戏的意义何在?龙澜不太明白,但是好像也没有拒绝的必要,所以他默许了。
游戏开始。
莱昂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应该喜欢我。
龙澜说:「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不应该喜欢我。
莱昂哑然失笑。很好,都是一上来就直接切入重点。
他端起酒杯,爽快地一口饮尽。龙澜也端起了酒杯,把该喝的酒喝完。
然后两人各自重新装满一杯酒,游戏继续。
莱昂说:「因为我会对你很好。」
龙澜说:「因为我不会对你好。」
两人同时端起酒,干杯,而后再重新装酒。
莱昂说:「因为我仪表堂堂,看着我很顺眼,跟我一起走出去也很有面子。」
龙澜说:「因为我——」不期然地卡了壳。
莱昂哈哈一笑,指了指他面前的酒:「喝吧。」
龙澜沉默少顷,终于还是把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莱昂满意地微笑了笑:「因为我的家世很不错,我可以给你安稳优裕的生活。」
龙澜顿了一顿,眼眸渐渐深沉:「因为我四海游荡,我给不了你平稳安定。」
两人都沉默了,各自喝完自己的酒。
莱昂轻吁一口气,挑了挑眉:「因为我可以满足你的生理需求,不管你有多少欲望,我都照单全收。」
龙澜凝视着他,端起酒默默地喝了下去。
莱昂心里再次暗笑,接着说:「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跟我在一起绝对不会让你迷茫。」
龙澜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头绪,于是继续喝酒。
这之后,莱昂沉思了一小会儿,缓慢低沉地开口:「因为我也许有可能活不了多久,在最后的日子里我更想好好把握你。」
这一次前去寻找白幽灵,虽然他是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而来的,但是究竟会得到怎么样的结果,毕竟不是由他说了算。万一状况真的超出了他的控制,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论如何至少他努力过。
听了他那番话,龙澜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双唇却隐约抿得更紧,端起酒,垂眼望着杯子里鲜红的液体,默然送到唇边,一口气全部饮尽。
再之后,莱昂又说了好几个「理由」,而龙澜就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直不曾再开口,好像已经没有话可说,或者更像是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一直到莱昂也终于说不下去了,「呼——」地长吐一口气,不无成就感地笑起来,说:「好了,游戏结束。你看都是你在喝,怎么样,愿赌服输吧?乖乖的来喜欢我吧,嗯?」
龙澜垂下眼,低下头,身体也慢慢伏低,越来越低,到最后趴在了桌子上,才用几不可闻的低沉声音回了一句:「我不要。」
「嗯?」莱昂怔了怔,旋即敏锐地察觉到某些异样。
龙澜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当然他的样子就更奇怪了。难道说——
「你不会是喝醉了吧?」这么嘀咕着,莱昂从椅子里站起来,朝桌对面的龙澜走去。
走到了龙澜身边,定睛一看,只见龙澜睁着眼睛,目光中却找不到固定焦距,脸上依然还是毫无表情,比起往常的冷漠,这样看起来倒更多的是一种空白茫然。
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或者只是在自言自语,他含含糊糊地低喃着:「我不喜欢你,你太烦了,我从没见过比你更烦的人……」
毫无疑问,百分之百,他绝对是喝醉了!莱昂的嘴角抽了抽,这家伙连喝醉了还在挑他的不是,真叫人哭笑不得。想揍他——可惜又下不了手。
莱昂认输地一拍额头,弯下腰,把龙澜的胳膊牵起来从自己肩膀上绕过,将人从椅子里扶起来,往床边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