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绑着签文的竹签就这样从筒里掉到了桌面上,孤零零细瘦的一根躺在那里,一时间周围仿佛寂寂无声,而这只签有着决定乾坤的力量。
读签人解下签文,清持紧抿嘴唇。
下下签:
舟到尽头处,
徒然无前路。
第14章:风尘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然是个无解死局,但清持还希望这能在日后缓缓的更加长久的时间中缓和与理的关系,毕竟,他曾与他轻怜密爱肌肤之亲,那句誓言一旦说出就绊住了清持的双脚,无论理想要怎样,只要还有时间,只要他们还能够见面,只要……
他依然期盼着无尽的时间能够给他机会,对于理他还不敢就此放弃。
可是清持也时常问自己,自己还要不要道歉,因为他没办法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第三次,他是那么的容易嫉妒,只要是亲近了理的人,他全都嫉妒,那痛苦像冒着苦涩的汁液,又像火焰灼烧他的心,为什么,为什么世间的生活有千千万万种,偏偏自己选择了最难的那一个。那么就算这一次理再次的原谅了她,会不会就有第三次,清持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局要如何解下去。无助的抬头仰望天空,正巧一片薄薄的云丝从蔚蓝的天空中飘过去,清持失神的追看了很久,顾不得脖子酸痛,顾不得烈日爬上天空。
此时的时间已经到了夏季的巅峰,这个多事的夏季,仅仅是以瘟疫为开端,似乎还不想就这样施施然的散去,原本这场灾难给人们已经造成了巨大的恐慌,但还不够。它还要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强迫人们记住它,记住这个在后世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一八七零年之夏。
教堂里的病人这几日情况逐渐恶化,已经有坚持不住的重病患者停止了呼吸,并且这种趋势还将继续漫延。清持曾经亲眼看到洋人医生和传教士把一块白布蒙在人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急急忙忙的从主厅抬了出去,他们的动作虽然悄无声息,但是那一块惨咧咧的雪白布料刺得人双目生疼,不禁令人心惊肉跳。
那些人就被运到教堂后面的墓园埋葬了起来。
而祸端就是从那墓园而起。
镇上不知何时何处流传起儿童惨死的谣言,说是那些流浪的儿童被残忍的对待,只为取得身体中的某个部分制作治疗瘟疫的药引,更有一些走失儿童的家庭不知道他们的孩子是被人贩子拐卖,反而哭嚎着诉说自己的幼童是被传教士捉走充当药引,举出的证据直指墓园中被挖出的幼童棺木,一时间民愤澎湃,人群聚成潮水涌到教堂门前,围堵住大门口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男人脸上杀气腾腾,女人口中哭骂不休,将教堂围的水泄不通。
这一天的早上就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不真实的颜色仿佛是一道宽广无边的蔚蓝天幕从天空中垂到地上,预示着就在今天一场混乱的人间大戏将要上演,世间万物走兽飞禽早就各就各位注视着这场舞台,唯独这场戏剧的主演们浑然不觉。这天早上开始,就有民众为在教堂门外,两厢对峙,教堂外的民众要里面的人交出幼童,教堂里的洋人和传教士因这群无礼之徒感到异常愤怒,见到对方不善对峙双方都是火气正盛,不消一会,质问和谩骂就演变成了乱哄哄的群殴事件,混乱范围越来越大,惊动了附近的政府官员和洋人军队他们急慌慌的跑进来只是更增加了混乱的程度。
突然,不知是谁放了一枪,在震耳欲聋的声响里为首的一个精壮汉子倒了下去,人群猛然提高了尖叫和怒吼的分贝,开始向教堂大门涌进去。
清持眼见着教堂大门被人砍断,那人像头发怒的狮子挥舞着斧头挤进身来,而在他身后有更多的人,挥舞着棍棒火把的人们就这样冲了进来,整个教堂陷入可怕的混乱,人们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教堂的斑斓地砖,天地旋转,耳边全都是疯狂的呼喊。
清持转身就逃。
他要去找理。
他要去到他身边。
清持看到理的时候他正扶着一个老人跌撞的沿着楼梯下楼,刚抓住理的衣袖忽然听见从下方传来“着火了!!快跑!!”的呼叫声。他一下子慌了神,拽着理的袖子“快跟我走啊!”
“你把老伯送下去,上面还有人。”
“你不能去,你的名字有个理字,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真理!在死面前,活下去才是真理啊!我没有你慈悲济世的胸怀,我只知道,我想让你活下去!”
“你别去,会死的!怎么像个傻子一样,萍水相逢为什么还要救他们,火烧起来了,求求你走吧!”清持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袖。理却反手钳住清持的肩,用力越来越紧,那力道就像在责备清持的寡情刻薄,眉头紧锁着他的怒气清持怕他下一个瞬间就会大声喝斥,但是他没有,那力气在即将要发抖的时候突然放松了。他心灰意冷的撤下双臂似乎用最后一点力气无奈的推了清持一把,仿佛在说:你走吧。
“大概我们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理轻轻抚下进驻爱自己袖子的手,“我知道你很害怕,也谢谢你来找我,”但是,他扬起脸“我还是要上去。”
就是这样一个姿势,让清持怔愣了下来。清持就是怕死,清持就是薄情寡义。你不要忘了我
可以毫不留情的弄死一只鸟,可以看着一个人在面前死去,恨不得在与你亲近的人脸上划上血口。我不近人情,尖酸刻薄。所以你看清了?看清之后就不喜欢了是不是?
混蛋!混蛋!!混蛋!!!!!!
清持的双眼在火焰的熏烤下热辣辣的痛起来,身体应和着这样的反应不由自主躺下泪来,视线一片模糊。他还想骂,破口大骂,但如果仅仅咒骂就能挽回那人的话他宁可永不停歇。可是清持真的怕,怕得不得了,前方喷涂着火舌的璀璨光芒让他不能再迈进一步,忽然想到某个夜里那人向自己描述的天堂美景,眼前如此强烈的光,是不是正是如此?
从这段楼梯上不断有人奔跑下来,清持被推搡着跌跌撞撞的跑下来,融进更加汹涌的人潮中。他扭过脖子,多想再看一眼,像当初相逢那时的样子,再看一眼。
泪水将眼睛模糊的不能视物,只能看到周身都是跳动的明黄火红,熏出滚滚浓烟。只听得到混乱的脚步,只听得到喧闹的呼喊,就是再也见不到那个身影。
已经出口的话不会再收回了,就像做过的事,遇见的人在此时此刻擦肩而过以后就只有存放在回忆里,任它枯干发黄。
那建教堂在即将落幕的盛夏之夜熊熊燃烧起来,火舌从每一扇窗户里探出粗壮的身子呼呼的舔舐墙壁,随之冒着起滚浓烟。它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活物,像太阳落入凡间一样迸发出不可直视的光彩,灰烬变成翩翩起舞的橙红色蝴蝶围绕在每个人周身,仿佛在无声的欢笑,然后向上飞升着一直盘旋到看不见的夜空里。
之后的一两天,教堂门前围满了洋人警察和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们纷纷议论着,有拍手叫好,有摇头叹气。人群聚了又散来了又走,有政府官员样子的人开始进入里面清理火灾之后的废墟,清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再也见不到一个相熟之人,那些男孩呢,小林呢?其他人呢?于佩神甫呢?还有,他怎么样了,他在哪里,哪怕告诉清持他死了也好,只是求求你们,让清持知道他的消息,如果他已经被埋在了哪里清持会去为他守着,躺在他身边。因为他说过要和清持一起轮回的,没他那个人怎么行,那么笨,笨的把自己的性命都送掉。
于是这些天在教堂周围来往的人们都能看见,一个瘦弱的孩子守着被火焰熏得乌黑的石墙久久的坐着、徘徊,像个悲伤的幽灵。从不知何时开始的清晨,到空旷寂静的深夜,直到有一天终于消失不见。
只是谁都不知道,从这处废墟一直向前,延伸到那片荒废已久的平房中,在那个狭小破败的巷子里,最尽头的一间屋子。
从这里能把教堂的全部尽收眼底,即便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剧烈的咳嗽让清持没了力气,一阵笛声便顺着空隙涌进耳内,不知是从哪里飘来,只是这样微弱的笛声像是要融化在微热的晚风中一样。刚刚这笛声一直是断断续续的,现在终于像是练习好了一般,音符与音符连缀起来。
竟是长亭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跟着微弱的调子,在心里慢慢哼唱,恍然那日情景再次浮现。正是理带着他们再初夏的公园长亭唱的那首歌,那个人坐在夕阳的余晖里拉动着手风琴,清持和其他男孩站在一起。也是这样的夕阳,而现在一切都安静的重现,落日依旧彤彤融融
只是时过 境迁。
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