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邱老头可不卖我的面子,半个月让我端茶递水的,还跟着他去国学读了好些书。明知道我那会儿最厌念书的了。”南宫夜蹭在太后肩上,往那说了这段往事的女眷身上看去,眼里笑意盈盈。“母后可要帮我惩治那邱老头。”
“胡说不是,明明是十七非要别人的心头好,治治也是应该。”久不说话的皇帝开口,是要煞煞他的锐气。
南宫夜翻了个白眼不理自己哥哥。
“说起来,你要那古汉白玉琴做什么?”
“看着心头喜欢。那样的琴,才衬得我不是?”
这话逗得太后皇上哈哈大笑。只当南宫夜骄纵惯了,吃穿用度都是要最好,看见了中意的东西便是非要弄来,小孩儿心思。南宫夜知晓他们想什么只附和着骄纵,眼底却是谁人也看不明白的清晰明澈。
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这边人笑做一团,却忘了去看另一边由远及近的一对璧人。
男人举手投足尽显风雅,女子却是面若桃花倾城之姿。男人摘了一朵蔷薇给女子戴在发边,女子羞羞一笑,竟将这春意占尽,惹得满园花儿垂腰。
皇帝眼尖,早看到这一幕。眼角瞥向南宫夜,却见对方浑然不觉,仍与女眷们逗在一起。皇帝心笑,说:“母后,刚刚小路子可说了母后召了表妹进宫来的,怎么没见?”
这茬一提,太后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她往那对璧人的方向看去,脸上透出些不甘与不舍,“在那边呢。”
“那不是煜王么?”眼尖的一眼认出。
“原来母后让表妹进宫是有安排的。”
太后有些不太舒服了,“她想见见,哀家就安排了。也不知他有什么好。”
本想说他们般配的女眷们立时住了嘴。亭子里顿时安静了。
待到南宫莫惜二人走进请安,才又有了声响。
南宫夜满眼的笑,看着自家表姐说,“容姐姐都这么大了,我原来以为容姐姐早许了人家,原来是等着我三哥呢。”
“吴王别取笑人家。”
花想容的年岁是真不小了,他比南宫夜还长上三岁。按照律例也不知交了多少年的三倍罚金。可宁愿交罚金也不嫁人,这可真是用情至专。南宫夜幽幽的想着,救了三哥的是这个女人却不是自己,这让他心里略微不爽。可到底三哥是没事了,总归是好的。
“怎么笑你了,我三哥多年未娶,你多年未嫁,可不是天定姻缘。”
太后听这话有些不舒服,他知晓自己这儿子和煜王的关系要好,可听起来还是不怎么称心。然而比起让心疼的儿子求情,还不如卖了侄女这人情。虽然煜王可患,但是终究一生在困在京里,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想着,面色也就和缓了些。
“他们二人志趣相投,着实是般配的紧。”
“太后。”花想容撒娇嗔道,一脸羞红。
南宫莫惜温柔低头,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曾说。
众人争相问着婚期可定,太后却笑,这还得看皇上的意思。皇上不多说,眼神示意南宫莫惜跟自己来。两人先后离去之后,亭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气氛。
皇上找南宫莫惜的确是商讨婚期。
他的意思是宜早不宜晚,最好能在太后寿辰之后就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南宫莫惜自然依着他的。两人说是商谈,也不过帝王一个人说了许多。
“三弟,恭喜了。”
南宫莫惜轻轻一笑,“臣的婚事本来就自己做不得主,也没什么喜事。”
皇上叹道:“你错生在帝王家。”
“臣庆幸生在帝王家。”
南宫莫惜留了这话,躬身退出大殿外。
他今日进宫是确定自己是否的确没了生命之忧,如今确定了,也就不再担心了。至于其他的琐事,他不想考虑。
负手走在出宫的路上,走了许久才走到宫门。
出了宫门,却见着一辆华贵非常的马车停在门外。
一见着他出来,便从上面跳下一名天潢贵胄。也不知他在此等了多久。
“三哥!”
他每次见到自己,都会大叫一声三哥。
南宫莫惜笑着走近,“十七弟在这停了多久?来接三哥?”
“三哥一贯不习惯坐马车,可宫门离府里还远。我送三哥一程。”
“好。”
南宫夜扶着人上了马车,车缓缓的行进了。南宫莫惜撩起车帘望着京城街道,一派繁华气象。南宫夜望着他的侧脸,他转过去的脖子划出优美的曲线,细细的,好似一捏就断。
“三哥的婚礼在什么时候,可喝的到一杯喜酒?”
“太后寿辰之后就是了,你不急着走便来凑个热闹。”
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如何继续话题。
两人一路静默,到了煜王府,南宫莫惜正欲下去,却听南宫夜说。“三哥等一下,你鞋子脏了。”
南宫莫惜低下头看,果然在鞋子的一侧染了些黑渍,看来是刚刚不小心染了黑泥。刚想说些不在意之类的话,却见南宫夜屈身下来,捧起南宫莫惜的脚,用袖子一点一点将上面的黑泥擦掉。
“好了。三哥回去吧。”
他抬头对着南宫莫惜一笑。一瞬间,南宫莫惜只觉得天地旋转眼晕的很。
第3章:大晖雅士国宴献琴艺,天潢贵胄梅园醋含酸
“三哥怎么了?”
南宫夜见着兄长突然脸白了,紧张问道。伸手去探,想看看他可有什么不适。南宫莫惜恍神回来,隔开他的手,逃一般的回了府里。
待到南宫夜跟着下了马车的时候,只见得煜王府的大门紧紧关上。
这,三哥到底是怎么了?
南宫夜心底疑惑,低头见着自己染了黑泥的袖口。莫不是因为给他擦鞋的缘故?
想不通透,也就上了马车回了城西别苑。
刚一进府,赵信就迎了上来,说北澶的降书估计这两日就能送到京城。南宫夜点头说自己知道了,便让赵信盯紧了北澶的动作,可别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王爷尽管放心,属下都安排好了。”
北澶侵晖的时间太过巧合,不说皇帝怀疑,就是南宫夜都怀疑,那个半生风雅的三哥是不是早和那边有了默契。他倒也不是非要查出点什么,只是绝不能让皇上查出什么。
“过几日,本王几位哥哥都陆续入京,京里恐怕要开始热闹了。”
到时候,恐怕势力交汇,热闹的很啊。
南宫夜轻轻一笑,脸上尽是与他不相符合的阴冷。
“煜王那边也盯紧些,别让人趁乱伤了他。”
南宫夜最后嘱咐一句,便往后院去。赵信低头答了一声,眼角恰看见自家主子袖口的黑泥,便道:“王爷袖口脏了,可要更衣?”
由于南宫夜走的急,却没听到这句问话。这身衣服也就一直穿到夜里,直到他准备睡下的时候才发觉袖口的黑泥随着带了半日。
北澶使者进京的时候,城里街道上挤满了人。所有人都想看看北澶降使的样子,也都传闻,这次北澶降晖并非是晖占了多大的赢面,而是他们国内出了乱子。对于这内忧外患,北澶降了,却是有些不服的。
然而这终归传闻,实际怎样却不为人知。百姓争相来看,不过传说北澶人长的出挑,想见见这从未见过的人种。
入了皇城,降使下马往宫里去。此人名叫萨布,是北澶的外政大臣,此次派他来递交降书,也是北澶给足了诚意。
昭和殿内,晖朝的帝君在降书上盖上国玺,从此两国交好,再无征战。并开通两国贸易,北澶向晖朝贺。一切都如同原计划的进行。
夜里,是皇家摆的国宴。帝君亲自向众臣敬酒。望着皇帝对待降使的态度,恐怕此次交战大晖也没占到什么好处,若非是北澶来降,晖恐怕……
诸位大臣心中早有想法,也不敢多得罪北澶降使。
一场国宴,一派和乐。
酒是最好的御酒,就连跳舞的舞姬也是最好的。
一舞毕,再起一舞。南宫夜坐在自己位置上望着南宫莫惜的位置。如今几位哥哥都进了京,朝臣位置排布下来,他距离南宫莫惜却是远了些。
南宫莫惜浅浅喝酒,偶尔与旁边的藩王们说上一两句,容颜清淡,从宴会一开始就不曾变过。
南宫夜移开视线,这才发现,这只舞居然是花想容献上的。
她是未来的煜王妃,可煜王殿下却从一开始就没往她那边看。
不知为何,这让南宫夜心里有些欢喜。
“皇上,我等自进大晖境内便听闻大晖煜亲王号称第一雅士,琴艺高绝,我等可能听得煜亲王献上一曲?”
萨布突然开口,居然是指向南宫莫惜的。
南宫夜双拳握紧,去看南宫莫惜脸色,却见对方仍是一脸的冷清,好似与自己无关一般。
“这……”皇上犹豫一会儿,也看向南宫莫惜。到底他们提到的是大晖的王爷。
“使者大人居然也通琴艺。”南宫莫惜饮下一杯酒,恭敬向着皇帝俯首。“臣习琴多年,未遇知音,如今使者大人也懂琴艺,请陛下容臣奏上一曲。”
“备琴。”
古琴架上,周遭安静下来。
南宫莫惜缓缓走到琴前跪下,手指在弦上摩挲一阵。而后便是琴音徐徐而来。
大晖第一雅士,举手投足都是风雅,便是捻弦、拨弦这般简单动作也都是一番景致。这琴音袭来,无人敢大声说话,就连喘息也不敢往大了去。只觉丝毫外音,都能惊了天籁。
不愧是大晖第一雅士。众人沉醉琴音,却只有南宫夜半点听不进去。
他望着南宫莫惜的动作,双拳更是握的死紧。素来,这位吴王就不喜抚琴弄曲,如今见着南宫莫惜在众人面前献艺,更是不喜的紧。
一曲毕,莫惜睁开双眼。
“献丑了。”
众人惊醒,萨布更是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南宫莫惜面前,“煜王殿下不愧是第一雅士,琴艺高绝,我等佩服。”
“见笑了。”
“煜王谦虚,这杯,我敬你!”
只见萨布走到自己位置上取了酒来递给南宫莫惜,先干为敬。莫惜也是仰头饮下,而后手被人拉住。“来,煜王到这处来。”
莫惜吃惊,想要挣脱却知自己绝对没有他的力气大,也就任人拉着到了他的座处。
只见那人解了腰带交给自己,莫惜吃了一惊。“大人这是做何?”
“刚刚听煜王一曲,只觉心中开阔非常。想交了这个朋友。”
北澶的交友很是简单,互换腰带,便是过命的交情。
“这……”南宫莫惜望向帝君,却见皇帝已经黑了脸。“莫惜自然愿与大人交这个朋友,只是,大晖国风严谨,实不能当众……”
萨布听他这样说,又见人一脸尴尬,便知是自己鲁莽,放了腰带在案上。“是我想的不周到。王爷见笑了。”
两人恭维一阵,各自回了座位。南宫夜连饮几杯酒水,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宴会尾声,煜王先辞去了,南宫夜便也跟了去。
如今正是入秋,南宫莫惜刚饮了酒,身上暖暖的并不觉得冷。他缓缓朝皇宫的西北角去,曾经那处有一片天地,是他最爱待的。
走的慢,却很稳。到了西北角,南宫莫惜诧异发现,这处多年未来的地方居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古旧的大门,如同寻常百姓家的篱笆,以及满园的梅树。
梅园,他曾经亲手种下的梅。现如今不是梅花开的季节,枝头空落落的,几片叶子摇摆着欢迎南宫莫惜到来。莫惜走到院子深处,那里有一间木屋,从外面看竟是简陋的很。南宫莫惜推了门,老木门发出重重的“吱呀”声响,屋里实在太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莫惜往外看看了,方才的月光也不知哪里去了,外面都黑漆漆一片。
他摸黑到了里面,依循着记忆摸出一个盒子。莫惜一惊,想不到居然还在。盒子打开来,通室的透亮。盒内鹅蛋大的珠子发出如同月亮一般的光泽,正是早年先帝赏赐的夜明珠。
望着屋内摆设,居然与自己封王出宫的时候一般。除了厚厚的落尘,是没人来过了吧。
莫惜推开窗,他曾经极喜欢在这窗下读书,往往一抬头就能见着南宫夜痴痴的站在梅园里望着自己,那会还真是不知愁的年岁。
这一开窗,莫惜抬眼一看。早年那小小的身影已经高大挺拔起来,眉宇间的稚气也演变成了高深莫测。莫惜没想到南宫夜随着自己到了这处,两人隔着一扇窗互相望着。竟不敢打破回忆的美好。
“三哥。”
如同以前一样,每当南宫莫惜发现他,他就开口叫一声三哥。
“你怎么跟着我来了。”
南宫莫惜按按额角,方才并不觉得头疼,这会儿眼睛却有些犯晕。他顺着墙坐在那落满灰尘的椅子上,侧头看着院里的弟弟。“宴会可是结束了?”
“我出来的时候还未曾。见三哥先走了,忧心你就跟来了。”南宫夜环顾四周,“没想三哥居然来了这处。”
“突然想起来,就来了。”
南宫莫惜站起来,想合上夜明珠的盒子回府去。可南宫夜却率先走了进来,“到底是三哥的地方,这般雅致。”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紧盯屏风后面露出一角的白玉琴。
南宫莫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记得放着一架古汉白玉琴。
“三哥今日抚琴,可觉得想起什么?”
南宫莫惜抬眼,这才发现南宫夜离得自己这般近了。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南宫夜却往前跟紧一步。他俩身形相差并不很大,可这时候南宫莫惜却觉得眼前这人气势压人。
“十七弟,三哥该谢谢你。”南宫夜轻声道,“若非有了那架琴在这里,只怕整个梅园都被移平了吧。”
古汉白玉琴,这是当年圣宠的十七皇子屈求的古汉白玉琴。它在这里,谁又动得这里分毫呢。
“不谢。你我兄弟。”
南宫夜的眼里压着熊熊烈火,南宫莫惜却当什么都看不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擦着南宫夜的肩膀过去,“十七弟若是准备离去了,便熄了夜明珠。”
南宫夜只觉这话刺耳,转身过来狠狠拉住南宫莫惜的胳膊,“三哥!”
“怎么?”
两人一人盛怒,一人清淡。本就是火与冰,融合不得。
“三哥可知我为求那琴是如何委屈?”
“怎会不知?”南宫莫惜说的很轻,“只是这琴虽好,我却不够身份去用它。十七弟,世间配得它的也只有你。”
“你明知我最厌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
南宫莫惜垂眸,嘴角泻出写笑意来,“十七弟,有些话,说白了就没意思了。”
“你我兄弟少来亲厚,现如今怎么……怎么这般淡漠。”
南宫莫惜挣开人的挟制,“因了我是罪臣。”
他这话说的有些狠意,几乎咬牙切齿。南宫夜见着他脸上露出的一丝不甘心,知晓是自个儿刚才的话刺了它,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并未当三哥是那样的人。”
“杀兄夺位的人你却还将他当做兄弟?”南宫莫惜蔑视的笑了笑,“十七弟是不是太天真了?”
“三哥,你!”
“十七弟只管做自己的吴王殿下,我的生死自有我自己去拼取。”
南宫莫惜丢下这样的话大步离去,他此时只觉得满腔的恨意,从未有这般怨恨过,怨恨一个人可以这样天真的以为帝王之家有什么兄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