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天光暗淡,青年面容刀削斧凿般的分明,坚毅轮廓冷厉难当。唯见半边侧颜急风吹雨,分明是心中惊怒到了极致。
“我自会为他求得灵丹妙药,保他长命百岁。今生他不会于我先去,纵使我今生无嗣,也自是心甘情愿。”
玄色衣袍晦暗如夜,眉宇森寒如若刀锋。屋内一时僵持,森冷迫人。青年目光寒凉如水,窒息感觉向众人扑面而来,仿若身如不系之舟陷入沉水,越陷越深,口不能言。
白汝歌霍然起身,却是一拂衣袍,大步而去。衣踞扫过地上狼藉,留下浮沉暗影。
一路默然,脚步越行越快,却在眼角陡然看到白色衣踞时顿足。白衣乌发,眉疏目远,少年面容冰雪也似。两人隔花相望,却似相隔千山万海。
“小微?”
谢九微神色明灭难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相隔荼蘼花带,却似隔了千山万海。
半晌,却是轻轻一笑,说不出的冷淡疏离,若天边之云,风吹即散:“你自纳妾,我不会阻拦与你。”
“小微。”从口里叫出他的名字,毫不迟疑的碾花而过,枝叶摧折,零落入尘,却是已来到对方身侧,“你不必多想,我自然会求得天下灵药,治好你身上之病。”霜崖丹碧都已经给他吃下了,治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谢九微嘴唇阖动,似想要说话,却又生生止住。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又是意兴萧索。
“不用。”白衣拂动,一挥手打掉白汝歌衣袖,漠然地去了。
青年默然无语,伫立于原处,心神皆系于远去少年之上。那人渐行渐远,却似将他的魂魄也带着走了。
玄衣萧索,孤寂难明。
群臣谋士自疏落窗棂里看到此幕,面面相觑,有心思灵敏者转念想到适才情景。二皇子分明情根深种,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唯余长叹,自此联姻一事,不再多提。
“他当时就在旁边,你知道的吧。”随光乐恹恹地说,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食不下咽。
998谄媚地围绕在他身周,嘘寒问暖:“乐乐,怎么会呢?开始我也不知道,是后来才看到了影子,这才知道谢九微就在外面的。”
随光乐斜睨他一眼,这段时日为了努力扮演好冷面皇子,避免出现OOC的错误,他狠下了一些功夫。一眼扫过,刀芒劈过的寒意。
“……好吧,他走近的时候我才知道的。当时他就站在门前,打算进来找你的。”
继续保持冷面肃杀状态。
“……乐乐,我错了,我在他走过花道的时候就看到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来找你的,我还以为他要去天机阁看书呢。”
“下次不许这样。”随光乐硬邦邦地说。
998连忙狗腿子一样的点头,小鸡啄米似的,然后献宝似的邀功:“乐乐,谢九微对你的好感度增加了哦!你不要看着他那么冷淡嘛,心里还是软的。”
再心软也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刀子嘴豆腐心一向都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随光乐摸着下巴。平日里谢九微走动都是无声无息的,这次居然这么早就让他给听见了,始终有些奇怪。
“他当时,来找我,却是要说什么呢?”随光乐百思不得其解,从心里将近日发生的诸多事务都过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缘由。
皱眉不去再想,转而开始大快朵颐。为了保持冷肃面目,还要和谋士斗智斗勇,全身能量都被耗空了!
小幽灵垂涎欲滴地望着桌上山珍海味,痛苦地闭上眼——只能看不能吃什么的,实在是太虐了!乐乐他学坏了!
只能看不能吃。
其实也可以拿来形容这段时间随光乐的状态,他和谢九微一直同屋而寝,同榻而眠,无论是谢府还是皇子府——谢九微怕寒,几乎每日清晨醒来之时,他都会发现少年依偎在自己怀中,神态柔和,睡颜清甜。如此柔和的神色,在平日里难得一见,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千金换一宵。可是看上去病弱,实际上战斗力却是爆表的存在。虽然再没有和对方交过手,但是单单是之前两次交锋,也足以他有一个大概认知。
——第一次差点死掉,第二次也差点死掉。这年头做个任务也不容易,随时飘荡在生死线边缘。
除了第一天在洞房里被惨痛地压倒,其他时候都是盖着棉被纯聊天——随光乐对此谢天谢地,不用被按着啪啪啪简直不能够更赞,他武力值完全不够看根本没有打不过谢九微的可能!只要对方想自己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吗!被按倒一次就已经足够了,之后的时日里随光乐一直提心吊胆,发现谢九微只是单纯的喜欢靠着他睡才渐渐安心。
现在,他的功能,估计和暖炉无异。
真是一个悲伤地事实。
998总是忧伤地望着他:“乐乐,你说吧,你也完成了治病的隐藏剧情,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怀孕呢?”
随光乐:……“等我打过他的那一天。”
“今生恐怕是看不到了。”
随光乐:QAQ
谢九微闲暇时偏好捡几本闲书,对一张琴,一壶酒。随光乐闲暇时一般都凑到他身边——竭尽全力刷好感度,至少不要让自己置身于随时可能被掐死的境地。998闲暇时……他无论何时都只能够待在随光乐身边。
谢九微学识堪称渊博,让经历过天朝高等教育、拼杀过高考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随光乐捶胸顿足——过目不忘真心作弊!简直不能忍!
谢九微面对他的疑惑总是毫不客气地嘲笑他,然后又一一解答。随光乐深觉自己再这么下去就快神经衰弱,他完全是上着赶着找骂,而且看在众人眼里,还乐滋滋的。
谋士甲:殿下果然情根深种。
谋士乙:两人双宿双飞真乃神仙眷侣。
随光乐:……别闹他快哭死了好吗!
似乎在那一天后,谢九微变得随和了些许。
偶尔会和他说一些沧陆上的风土人情,讲他少年时候在沧渌的经历。随光乐也会捡着白汝歌记忆里的趣事来逗乐对方,然后就到了日暮时分,两人有规律地进行每日活动:睡觉。同寝同榻,交颈而眠,每日随光乐都不忘让998叫醒自己,用真气给谢九微梳理一次脉络。谢九微近来精神越来越困乏,随光乐都疑心自己是不是给他吃错药了,但是998再三保证,那颗“霜崖丹碧”没有任何问题。
然后他察觉,自己也越来越困顿,仿佛被谢九微的困乏传染了一般。都说是春乏秋困,时节快入夏,也未见得好上些许。
第25章:Act2·古风朝堂
府中事务诸多,尽管推辞了大半,也少不得有一些需要亲自处理。何况养那一帮谋士个个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净拿些奇门诡术来和他探讨。这是一个看重贤士的时代,当拒绝他们成为不可能后,就只有硬着头皮应对。随光乐有次被谋士们手上的阵法给难倒,愁得不知该如何,却被偶然瞥见的谢九微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解开。复而拿着少年的方法去应对谋士,果然将他们杀了个丢盔弃甲。
“其实他也想了一段时间的。”自告奋勇充当密探的998汇报成果,“你问他之前我看到他在推演这个阵法。”
这代表什么?随光乐有些迷糊,小声嘀咕:“我看他就是成心不想把病养好。”
998哭笑不得。
却也自此,方知谢九微之能。
他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随光乐故意挑些冷僻知识去问他,也被一一答出。最后随光乐设计让诸多谋士都见识了谢九微所能,一时间众人惊为天人,大为叹服,直道自己先前有眼不识泰山。谢九微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直看得心虚阵阵,汗如雨落。
最终还是没有拆穿。
这不是为了调解双方之间的关系吗?一个是老婆一个是谋士,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舍弃,让其中一方对另一方心悦诚服才是最好的选择。而此刻看来,自己的成果,还不赖?
一日天阔云朗,日光正好。两人闲坐在花树下手谈,事先随光乐便嘱咐998调整成传说中的“计算机模式”,一时间算力雄绝古今。却依然被谢九微不动声色步步为营请君入瓮,一子落下屠杀大龙,被杀了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随光乐摩挲着白玉棋子,感叹道:“小微,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谢九微拈起棋子,一颗颗扔进玉质棋盒,珠玉相击,声音煞是清脆悦耳。随光乐见他不回答,未免觉得无趣,当即也动手将棋子拈回棋盒。两人恰巧同时伸手向一颗墨玉棋子,指尖在空中短短相触。
随光乐如遭雷击,手一松,棋子坠入棋盘,骨碌碌滚过一圈,响声清越。
谢九微莞尔一笑,宛若冰消雪融,素嫌冷淡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少年含笑扣上他手腕,黑色瞳眸停顿了短短一瞬,笑意几不可见的一凝。
天光晴朗,风轻云淡,无端端却有压迫之感。随光乐心中奇异地有些不安。
谢九微眉峰不着痕迹地轻蹙,极浅极淡地掠过,倏尔勾起唇角:“你不知道吗,生孩子,我就是怎么都不可能会的。”
手轻轻地按住指下脉搏,似乎对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震惊到了极致,必须再三确认。
!
等等,自己没有流露出想要将他反压倒的情绪吧!随光乐大囧,深深觉得自己被来自世界的恶意击中了。被谢九微扣着的地方宛如烙铁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抽回。
“他骗人!他可以生孩子的!乐乐,你不要被他欺骗了!”998尖叫着反驳。
关键是……自己完全压不倒他啊!这个悲伤的事实足以让人泪流满面。
谢九微目光扫过他腹部,懒洋洋地一笑,扔下棋子:“天光大好,不如我们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
拖着他就进了房内,然后毫不留情地按倒。
“等等,白日宣氵壬!”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谢九微漫不经心地说,手指过处青年衣袍翩然裂开,露出其下光裸肌肤,紧密肌理。
目光掠过这一具劲瘦身躯,属于成年男子的结实身体,修长紧致,竟然有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手掌滑过平坦小腹,微微加重些力气,青年难以控制地痛呼一声。少年眸色转深,伸手握住青年逐渐挺立的,灵巧地上下捋动。待得经验喷洒而出后,尽数涂抹在青年股间,低身而下,覆身而上,深深没入。
随光乐:……妈蛋!下一次一定要求一个体弱多病,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受!
998:嘤嘤嘤乐乐,你又一次被压倒了,再这样下去属性完全有可能逆转了!
那一日少年的索取无休无止,仿若狂风暴雨挞伐猛烈,攻城略地间毫不留情,本已变得平和的人不知道被何勾起心中最暗沉的情绪,动作粗鲁得几乎让人怀疑是否换了一人。少年眼瞳深处泛起血一样的赤色,仿若滔天血海,状若疯狂,仿佛间竟有熟悉杀气隐隐弥散于其间。随光乐隐隐约约间产生了荒谬的、似乎他想把自己做死在床上的错觉。
他想杀了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何没有下手。
要是真的这么一命呜呼,恐怕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那是他晕厥前唯一一个想法。
老皇帝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了,时常进宫去看都是苍白颜色,宛如风中之烛,经历了诸多风雨,已经走到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随光乐每每看到他衰败颜色就觉得心惊,怕真的是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时日无多。
谢九微又恢复至惯常的散漫模样,仿佛当日所见杀机只是错觉。但那熟悉的杀气他绝不可能错认,此前已经经历过两次,在好感度已经刷得快爆表的时候,居然自己依然生命垂危。随光乐十分怀疑,998口中的好感度到底是按什么计算的。
每每进宫他都与谢九微一同前往,少年似乎非常厌恶皇宫,却并没有回绝他的邀请。第一次进宫时谢九微甚至抛弃了一向钟爱的白衣,而是换上淡青衣衫,宛如空山新雨,月下幽兰。
他见到皇帝时却是复杂神色,甚至都没有行礼。
皇帝唇角张阖,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现,也没有怪他,定定地看着谢九微,似乎透过少年,穿透过重重回忆,看向了另一个求而不得的人。
当年一人垂髫幼龄,当年一人风华正茂,两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却不料,一步踏错,漫长路途之后却并非相知相守,而是形如陌路。
随光乐一声空叹。
求而不得方知苦,谢九微容色与谢枯兰有七分相似,而他又特意换上谢枯兰常穿的青衣。仿佛间竟似青衣谢相,萧萧肃肃,踏花路,登玉阶,缓缓而来。
自此每次进宫,谢九微都会换上一身青色衣衫。随光乐心知他所想,无奈之余,却也不知从何劝起。
无论如何当年都是白棠的错,而那一日,谢九微说“当年他就是这么对待的他的父亲”谢枯兰并不似争权夺利之人,而有天高云淡,闲云野鹤之姿。随光乐绝不认为两人是按照坊间所说,因为权利矛盾而决裂。联想到白棠对谢枯兰的情感,还有自己在洞房之时因为998那个笨蛋挑唆而做出的事情,一切似乎都清晰起来。
——怪不得谢九微那么讨厌他,还有他的便宜老爹。谁叫白棠把他父亲给上了呀。
“但是在你这里找回来场子了,乐乐。”998纠正他,说的十分的义正言辞,“而且还找回来了很多。”
随光乐:……闭嘴!你个二货幽灵!
暮日残年,时日不多,谢枯兰依旧不肯入宫。
那日随光乐到谢府上去拜访自家的岳丈,想到皇帝风烛残年的模样,终于还是不忍。无论如何他都与自己的这具身体也割裂不断的血缘,而且皇帝交出的灵药也已然给了谢九微,当是赎了罪过。于是心下忐忑,言辞切切,恳请谢枯兰入宫一探。
谢枯兰目光清淡而怅惘,微微一动,最终还是答应。
白棠已然是油尽灯枯,原本应该是盛年,却病骨支离。
随光乐退出了大殿,将空间留给两人。举目一望,却发现998没有跟出。
他心知见到谢枯兰几乎是支撑着白棠的唯一心愿,每每见到谢九微,白棠都神思怅惘。两人时隔多日的相见,必然有许多事情要解决。其中恩怨情仇,又哪里说得清?只盼的可以了却他今生余愿罢了。
实则自己耳力甚好,也可以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模糊的词句。
“……霜崖丹碧……小微……命不久矣……承情……”
“先生……怨我……后悔……”
“小微……他……你的……”
殿中密语并不清晰,皇帝似乎惊了一瞬,难以控制的呛咳起来,咳嗽声撕心裂肺,却夹杂着惨痛无比的笑声。
“……好,好……”
却再没有第三个“好”字,殿内慢慢地安静了下去,渐至不可听闻。
谢九微是什么?随光乐心脏一紧,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少了最关键的一片拼图。
殿中良久静寂,他心下不安,终于无声无息进殿。谢枯兰青衣寂然,孤身坐于榻边。他似乎听到了响动,转过头来,随光乐一惊,登时见到他苍然神色。似乎有一些震惊,又似乎有些迷惘,仿佛从黑暗走入光明,又从光明步入黑暗,再次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之时,瞳色孤茫。
寥寥数语,多少年红尘流离、离合悲欢扑面而来。
“小棠,死了。”
第26章:Act2·古风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