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的自己弯着嘴角回应:“你就承认自己天生蛮力吧,别老觉得自己有个神仙爹娘了。”
青衣男子又笑着冲着他喊:“你信不信,我踩进去的东西,除了我自己,没人能抠出它来!”
“得了吧你以为自己是石头精变的么……”鸦穆看到自己笑着将青衣的男子环进臂弯,轻轻在他的额角印下亲吻。青衣男子往他身上靠了一靠,还偷偷掐了两把鸦穆的腰,甜到不可思议。
然后现在,鸦穆望着轻易将石块抠出的许霁,他那个一踩一蹬的样子是那么的熟悉,仿若梦里的青衣男子再世。
“你……相信转世轮回么?”鸦穆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却让许霁整个人咯噔了一下。
小机灵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是为了告诉自己,他追着自己投胎当了小机灵,那么鸦穆问自己这个问题……许霁抬起眼皮终于直视了鸦穆,那双眼眸深邃看不到底,却好像有很深的期待在溢出来。
“哈哈哈不相信!”许霁突然笑了起来,半晌才接着说,“这种事情,不过是我们安慰安慰自己的,转世的人都喝了孟婆汤,都变成了不一样的人了,会有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身份,总之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许霁的话,说到最后又低了下去,鸦穆知道,他又口不对心了。
可他这是要逃避什么?鸦穆却是不太明白。
正这时,一阵风云变幻,两人都是一个脚下不稳,直接栽倒在地。再一睁眼,两人都已经不在洞天里瀑布后的洞窟了,这昏暗的环境还飘着血腥味的,他们分明已经回到了地府!
“阎王令,传白无常到大殿。”司簿手执一卷黄绢,许霁已经被他用法术屏障锁在身边,没等鸦穆反应,司簿已经挥手化作青烟,也带走了许霁。
鸦穆留在原地一头雾水,只看见孟婆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摊子,用一个老太太不该有的速度,冲到了这里,却只抓到了司簿化的青烟。
“虎毒还不食子,棣阳你不是人!”
18.酷刑
昏暗的阎王殿之上,老迈臃肿的阎王像一团生肉一般瘫在案上,大殿两侧有侍者举着散发幽幽黄光的灯,并没有将大殿照亮多少。
“禀告大人,白无常带到。”
司簿对着上座的阎王爷长揖到底,他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用指甲刮着木块的声音,有一些刺耳,更多的是难受。许霁不由得皱起了眉。
“恩……”阎王爷从案上撑起来一些,眯着小眼睛,直盯着许霁的脑门看,“归位吧棣阳。”
司簿闻言缓慢踱步,站回了阎王身侧。衣袂静止容色收敛,就好像从未离开过这里,从未改变过一样。
“凡人冒充白无常,好大的胆子啊……”阎王说话总是拖着长音,原来还觉得慢悠悠的很有一种胖老头的田园味儿,现在听来,只是满满的压迫感。
许霁眉头皱紧,更是不敢抬头去看阎王爷。
但其实阎王爷在笑。
“你是想回去当凡人呢……”阎王爷仗着没人敢正眼看他,在上位笑的那叫一个女干邪,说出的话却还是用着威胁恐吓的语气,简直不能相信是一个人,“还是……”
阎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拿眼风瞥了一眼自己身边垂头静立,低调肃穆的司簿。
“还是受我地府的千百般考验,上刀山下火海……”阎王再顿,“当这个白无常?”
“万万不可!”
比许霁的回应更快的,是司簿青色的身影。
“大人开恩,凡人哪能承受业火之苦,请大人看在他并没有出什么大错的份上……”
许霁抬头,只看到青衣的司簿,正跪倒在自己身前,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司簿弯腰。
曾以为千年万年站的笔直,之后千年万年也会一直如松的司簿,为了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到地上去了。
“别惯着……”阎王闻言并没有动摇,还是用那带着笑的脸,说出那压迫十足的话,“地府也有地府的规矩……”
许霁感受到阎王的目光又冲着自己的脑门来了。“反正你也躲不过酷刑了,要么受尽酷刑去畜生道投胎,要么就从地狱业火里走出来,好不好呀?”
“大人!”
许霁闻言猛抬起头来,同时抬头的还有司簿。只不过司簿这一下只抬了半截,很快又压了下去,维诺地只是求。
而许霁,却看到了高位上趴着,笑得诡异的阎王。
“还是要让孩子自己做选择的嘛。”阎王手指动动,轻而易举地解去了司簿施在许霁身上的噤声咒,“来,告诉阎王爷爷,你想如何?”
“想做真正的白无常。”
许霁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沉稳地在空旷的阎王殿回声开去,突然觉得今天的自己好勇敢。
“儿子比老子有胆识多了。”阎王把脸埋在手臂横肉中嘟哝了一句,许霁可是完全没听清楚。阎王又抬起头来,动动手指招来一枚暗黑色小令牌,“上刑。”
令牌被掷下的瞬间,许霁只感觉整个时空都发生了扭曲,意识渐渐模糊过去,最后在脑子里转悠的是这么一句话:要么挫骨扬灰,要么就从地狱业火里走出来……
成为真正的白无常。
可迎接许霁的并不是什么刀山火海,而是回忆。
属于明光的回忆。明光与鸦穆的回忆。
回忆中明光还小,容貌与许霁小时候简直别无二致,身上穿着的与许霁全然不同的天青色长袍,好像是嫌衣摆太长碍手碍脚,便将下摆撕了一半,露出里面天青色的裤子来。
明光手里举着一把狗尾巴草,蹦跳在青山绿水之间。这地方许霁认识,可不就是他刚出来的洞天里么。
慢慢的,明光放慢了脚步,一下趴到了草丛里,双手支着下巴,目光直直望着不远处瀑布下静修的赤裸小童,狗尾巴草散了一地。
许霁听到明光用稚嫩的嗓音自言自语:“我可不是偷窥狂啊,我就是喜欢啦……”
原来就算是上一世,也是从苦逼的单恋开始的啊,许霁郁闷。
“你这样不是偷窥狂是什么?”
清亮的童声从明光身后响起,明光转过头,正是刚才那瀑布中的小童。
“鸦、鸦穆?”明光看了看瀑布下的小童,又看看自己面前的小童,最后狠狠揉了两把眼睛,“你又拿分身糊弄我……”
“几百岁的人了,这都要看那么久才分辨的出?”鸦穆揉了揉明光的脑袋,盘了腿在他身边坐下。
“本大爷今年三百四十一岁了!”明光咕噜咕噜从地上滚起来,还顺势捡了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叼着,叽叽咕咕道,“所以你到底懂不懂尊老啊!”
“不懂。”鸦穆年纪比明光小,个子却比明光大不少,也壮不少伸手压着明光肩膀往下摁,明光就挣扎不开,只能老老实实坐下,两个人就这么打闹着,嘻嘻哈哈的。
那话怎么说的,表情很傻,背景很缠绵。
可惜就算是自己的前世,那也是别人。所以呢,玩单恋玩的那么爽的人,还是只有许霁他自己而已。
画面一转,来到了幽深的地府,许霁看了一眼明光刚刚闯进的大殿牌匾,上面仨字:虚空殿。
“这位小哥请留步,我妹妹病重,不知道小哥能不能帮个忙,去开一下那边那扇窗,通通风。”空旷无一物的大殿里突然传来的女声吓了明光一跳。
明光知道地府的宫殿都有各种结界,有危险的地方一般人都是进不去的,所以他确定这女声问题应该不大,开个窗而已,举手之劳。
可当他推开了窗,两只女鬼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出了虚空殿,快到明光都没有看清他们的样貌。
“真是个蠢小哥~”女声笑着远去了,留下明光呆在原地。
明光不知道,他无意识间的闯入,已经破坏了虚空殿原来的结界,而他自己,原本也不是什么一般阴差。
再后来,是东窗事发,鸦穆拉着明光求一个解释,明光赌气没有告诉鸦穆真相,他想自己去挽回。
明光甚至自己跑去虚空殿里呆了半年,他天真地以为虚空殿里有人在,就不会被发现跑了两只女鬼。
那不过是少不更事时荒唐的异想天开,当然很快被发现。于是就有了明光背负私放女鬼,反出地府这事。
许霁看到鸦穆持剑护在明光面前,在刀光剑影中救出了明光,拉着明光的手在雨幕中奔跑……
最后却是鸦穆一巴掌扇在明光脸上,说出的话狠狠剜在明光心里,连许霁都感受到了:“你到底受了女鬼什么蛊惑!好自为之吧!”
明光望着鸦穆的背影,一屁股坐在泥地里,萧索至极。
然后明光花了七十年的时间,每天都在用灵力搜寻着那一双女鬼的所在,他也找到过,找到就跟他们说道理,说再入轮回的好处,说洗净戾气会让她们更美丽……
而女鬼始终不为所动的样子。
直到那一天。女鬼中的妹妹廉纤受在阳间游荡的恶鬼所伤,三魂六魄去了大半,身体上受的创伤更是重,眼看就要灰飞烟灭了。姐姐料峭扑上去跟恶鬼拼命,最后趁恶鬼不查发动禁咒,将恶鬼封入困妖阵。
明光赶到的时候,正是料峭抱着廉纤,坐在遍地的血污与灰尘之上,哭得撕心裂肺。而廉纤,正在慢慢消散。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许霁看到明光就这么跑了上去,盘腿坐在姐妹俩面前,凝了自己几乎全身的修为,送到了廉纤体内。明光的脸色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白,料峭呆呆地看着明光,目光里充满了感激与不解。
在倒下前,明光白着一张脸,对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一双女鬼说:“当时放了你们出来,是我年少无知,但绝不是罪过,能不能,帮我证明我是对的……回地府去接受惩罚……好不好?”
……
这个梦真是太长了,而明光与鸦穆相处的这一生又是那么短。
许霁从梦境一样的回忆中抽离了出来,再一次回到现实,还是地府,这是忘川边。
许霁顿时明白了阎王的用意,最冷酷的酷刑,大概就是这样,看着喜欢的人和另外一个人相亲相爱,又看着喜欢的人与相亲相爱的那个人分道扬镳,可就算是说狠话的鸦穆,看着明光的眼神,都是爱。
都是爱的。
许霁终究还是失败了,他输给了前世的自己。
从修仙,到开天眼遇上鸦穆,再到突然就成了白无常,在漫长的坚持与忍耐中过了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百年,许霁这一生太过无常,也太,让人绝望。
“我每天都在期待,一觉醒来你突然就爱上了我,可是你没有,我每天都在坚持,说不定哪天你会觉得这个替身也不错,可是你没有。我以为我会坚持到最后……”许霁抬着眼最后看了一眼地府血气弥漫的上空,喃喃自语,“可是我没有。”
许霁闭目伸开双臂,把最后的眷恋与期许,和着苦涩的眼泪,一起吞进心底最深的地方。
许霁看到忘川的另一边,鸦穆还是虚弱的样子,一头白发犹是刺眼。
穿过鸦穆,许霁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明光,他也是站在这忘川边上,鸦穆始终不能理解他,他想证明给鸦穆看,自己不是胡搅蛮缠的小孩子,也不是冬月口中不通世事的白莲花。
再见了,鸦穆。
再见了,我这十年的坚持。
不管是明光还是许霁,终究还是被他们说中,都还是幼稚天真的小孩子。
“我叫,许霁。”
这是他的心魔,始终不曾破。
许霁没有看到,在他纵身跃下忘川的那一刻,鸦穆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他,只是他只够力气完成来到许霁身边,却没有力气再抓住他。
鸦穆抱着一角许霁的衣服碎片,鸦穆只能抱着这一角碎片,无声地嘶嚎着。
而在众人的视线都在哭号着赶来的,已经哭成泪人的孟婆身上的时候,鸦穆却突然跳进了忘川,一头扎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另外一道红色的身影好像一团烈火,也是飞扑进了忘川水。
19.召风篇
跳入忘川的那一道红影,不是阴差也不是人,那是一个灵。
小机灵的灵。
红衣的小机灵在那一刻似乎变成了一个青春跋扈的少年,那笑容却比他一身的红衣更加的明艳,就算是投入万劫不复的忘川,也不见他有一丝的犹疑。
这样的事情,在他还是召风的时候,已经做过一次了。
召风原是忘川边一朵成了精的彼岸花。
在遇到明光之前,他就已经是一只修炼了千百年的花精了,比明光他们都还要老一些。
只是他修炼的有点慢,因为这地府里的牛头马面私个会什么的都爱在他们家彼岸花丛里,年轻一代根本就羞于成精看到各色成人场面了,就连脸皮一向厚的召风,也有些扛不住。只要是有人来这花丛,他都是自觉主动地装死。
然后有一天又给他撞上一对狗男男。
明光和鸦穆,还是他认识的,俩小兔崽子玩你跑我追都能玩这么乐呵?真是不可理喻。
最后明光累了,找了块空地蹲了蹲,彼岸花长得高,小个的明光往里头一蹲,倒还真能遮住不少。他这一蹲,正好蹲在装死中的召风面前。彼岸花修长的花瓣妖娆地蜷成一个弧度,调戏般地搔了搔明光的小鼻子,明光被逗笑了,也伸出还有些肉嘟嘟的手指,挠了挠召风长长的花瓣。
天地良心,都是那阵风的错,召风真的在很认真的装死……
明光的小爪子似乎真是有魔力,像召风这样的百年精怪,那一天都没忍住被他挠得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挠!别挠!”
“嘿!小花~帮个忙,长高些,让鸦穆找不到我好不好?”明光对这突然说话的彼岸花精没有半分的惊恐与抵触。
呸!整个地府谁不知道你俩相亲相爱就差洞房花烛了?小两口捉迷藏搞那么多花样做什么?你们这些阴差真是!神无聊!神烦!
心里虽然是这样吐槽着,召风还是暗暗施了法,让一丛装死的彼岸花弟弟妹妹们都凭空拔高了一截,自己也伸长了手臂,堪堪将明光揽入了怀里。
“小花别闹,痒!”明光拨开召风的花瓣,召风特别的不乖!听到这话挠得更加起劲了起来。
然后终于惊动了附近的鸦穆。
召风眼睁睁看着鸦穆蹑手蹑脚地凑过来,但他就是啥都不干。哼,玩你们的老子才不搀和呢~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鸦穆拔了自己身上一朵花去,召风疼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鸦穆你大爷!看在阎王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啊啊啊你大爷的!!!
召风正死去活来的时候,又看到鸦穆将那朵他身上下来的花,无比轻柔地插到明光脑袋上。明光转过身气急败坏地捶了鸦穆好些下,捶地鸦穆直讨饶。
对!就该这么揍!妈的疼死老子了……
召风原以为,这么不可爱的事情只会发生在那些没什么文化心思简单的牛头马面身上,结果,说好的高级阴差黑无常呢?黑无常为什么也这么粗暴不可爱!
有腿的话召风一定已经踹死鸦穆了!
明光跟鸦穆闹了会终于结束了,明光又蹲回召风面前,拿手指尖摸摸召风细长的花瓣,顺便还用特别严肃的口气教训着鸦穆:“彼岸花也是有灵的,不要伤害它们……鸦穆你再这样的话,小心小花半夜去咬你脚趾头!”
哎哟召风此刻超级想跟明光击掌欢呼:“对!没错!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