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放过他;他望进他的眼里,他蓦然反问,“你来到这里,就为了问这个吗?”
“你觉得,我还能问什么?”
油然而生的怒火,如突地跳跃的火苗,在一口灼烈的酒浇灌下,冒然腾起烈焰,他低眉,眼看着被自己压制在墙壁上的人。
日思夜想的眉目,缠绵悱恻的一夜,可以当它是梦吗?
“可以吗,你说,这样的做,我们可以当它什么都不是吗?”
他咬紧了嘴角边的唇,强势的侵入,浓烈的气息,敢说是一个人而已吗!
“言犹然,你想让我问什么?”
“你告诉我?”
“是不是想要我问你,你在此,是不是过得很好,或者,让我问你,在这种满花草的仙境之地,这就是你想要的世外桃源?”
“你得偿所愿的收放自如,远离了你所厌恶的世俗,远离了你曾经不择手段想要掀起血雨腥风的江湖,想要在此得过且过,想要忘掉你的过去,你达到了自己想要的就想一走了之。”
“言犹然,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荆风雅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他就想知道,他所为之而费尽心力挽救的人。他用尽自己的心和力,是不是仍然不能换这一个人的真心实意。
“到底是我太自信,还是我孤独久了,想着世上的人,都不比我聪明?”
“言犹然,我把我们的演的戏,当了真。”
他吻他下颌,他扯开衣领,他想看看,这一动不动的人,他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言犹然!”
“荆风雅,何必再问我呢,你心里,不早就清楚了吗?”
他松开拿在手上的花,方才,顺手取了一朵过来看看,花上,莹润润的雨珠,它沿着轨迹,流下花蕊里,言犹然看得发呆,他听不到有人靠近自己,也听不到那柴扉被推开的声响,他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有人在叫自己,“犹然。”
回头,是沧海,也是桑田。
回头,是绝地,那是深渊。
他不认为,他有必要回头,一个人一厢情愿,两个人两厢情愿,前一种和后一种,就差一个人,那么,若是一个人不愿意,那就让一个人的他,一厢情愿的死心。
“言犹然!”
“把一切,扔掉得像丢开手中的东西,你当人都是如它那般,可随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荆风雅低头看着那朵被捏碎了放开的喇叭花,他心里一紧,猛力将被困住的人再压制一分!
“咳!”
言犹然有些不舒服,他想挣脱,然而,主控权不在他手里,他任何的反抗都于事无补。
“你想说什么,言犹然?”
“荆风雅,没有人让你为难,你自己为难你自己,你明明知道,其实,你就不该在乎那一切。”
他这是在表明,他自作多情!
荆风雅双手颤抖,“是吗?只可惜,真不幸,我偏偏在乎了,甚至是在意了,而你,却一再挑战我的耐心,言犹然。”
“我当世上总有一个人,值得用心去对待,只为了换取他的情份,然而,我忽略了,也许,你根本就没有情!”
“是,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言犹然,你,你有没有感受过,心被刺伤的感觉?”
他把他放开,再一扯,将他甩离墙壁,他拿过在门边的剑,直指着被推倒在地的人。
“怎么,不想还手?言犹然,你当我就此放过你?”
他举剑直指着他,他微微往后一寸。
“你说,你为那些为你死去的人,报仇,那么我现在,也想为了我的手下,或者为了我沧海阁死去的人报仇,我们,就该是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不断将恩仇爱恨持续上演下去,你说是不是?”
“风雅?”
言犹然低垂的眉眼,他看着剑尖,荆风雅的剑一分接一分靠近,他就想知道,“是不是?”
言犹然闭上眼。
“好,你若想,那便来吧。”
“好啊,哈哈。”
“言犹然,你不要以为,我总不敢。”
第一次,容忍了,那是因为心软;
第二次,心软了,那是为为好奇;
那么第三次,之前那些所有的心软好奇其实都是为第三次,绝情!
他是谁?沧海阁阁主,十五岁,手上沾满鲜血,“你以为,你十三岁,看到自己在乎的人,死在面前,就是残酷的事实?”
“可你知道吗,我十五岁,为了活着走出炼狱,便是拿了这样的剑,言犹然,你知道吗?”
剑进一分,恨便让心快意一分,但也随之痛一分。
不如痛个彻彻底底,我们都一起无情无义的好,既然一个人有情有义的作为成了一厢情愿的痴笑可悲,那不如,让不知谁输谁赢的局,成为僵局。
其实,这是谁死谁生的局,什么和棋,那其实就是一个死局,既然和,那么便再继续下去不得,而死局,便是如此!
他的剑刺穿而入,这叫狠绝!
“唔!”
言犹然转头,忍不住沉一声,他依然不看向他!
荆风雅蹲下,他看着看似很能忍的人。
“怎么,感觉痛?”
他的剑再进一点点!
言犹然咬紧牙关,他不做声!
“言犹然,我找了你一年,你知道吗?”
“唔?”
言犹然感觉胸口一定,他嘴角流出血!
荆风雅视而不见,他道,“一年,我近乎绝望,他们说,你死了。”
“……”
“可我不信,我知道,你一定活着,我相信你活着,我就是相信。”
荆风雅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言犹然舍得离开?
他好像,把发生过的一切,当做什么都不是!
言犹然疼得蹙紧剑眉,他想昏死过去,然而,只要荆风雅手中的剑微微一动,那受伤的人,就难以安静的闭上眼。
把我得极其分寸的剑,偏离心口,伤了心脉,看他的血染红鲜华的衣裳,看他痛苦的隐忍,荆风雅想让自己疯狂,他希望自己能就此疯了。
他为了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问玄弈好多遍,他问,“玄亦,我真的认识言犹然吗?”
“为什么,我感觉,他根本就不存在这世上,你看,我现在找他,我找不到他,我派人,四处寻找他,但就是找不到,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更让人绝望的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同样是可以随时狠绝无情的人,他们在最年少的时候,不经历烟花三月时光,反而历练在地狱里,看见鲜血在人心里面渗透穿破,有人为了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将另一个人杀死,只要你够虚情假意!
人面之下,桃花映下,有的人,坦露着赤裸裸的兽心,那些值得一顾的人,都轻易的被无情撕烂!
荆风雅把剑抽出来,玄弈曾经说,“荆风雅,我就不信,你没有克星!”
而今,他终于明白,谁是自己这辈子的克星。
“言犹然,我告诉你,我可以毁了沧海阁,你知道吗?为了你,我生出这样可怕的想法,哪怕是毁掉沧海阁,也要换取你的平安。”
“可你,不曾顺我心意一次,哪怕一次!”
他看着受伤的人颓然的倒下,外出的小南回来,便看到了这一幕,他把手上的东西扔掉,他奔过去道,“犹然哥哥,你怎么了?”
荆风雅看着闭上眼睛,总是不敢与自己相视的人,这一刻,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曾属于自己。
他退开一步,他踉跄的后退,小楠将受伤的人扶起,他道,“荆风雅,你这一剑,可真的够狠的啊。”
荆风雅退开了几步,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他发现自己的手,是如此苍白。
当他快步走进去,想要把被自己刺伤的人抱起,小楠却拿起了剑,他拿剑就向他刺来,他道,“你知不知道,犹然哥哥的武功已全废!”
“你知不知道,他的武功没了,他现在成了一个废人了,而你还能这么狠的对他下手!”
小楠招招夺命,荆风雅边听边挡,他挡着挡着,便愣了。
小楠的剑刺入了分神的人的肩膀上,他道,“我与他在这里,清净的过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还要打扰他?”
荆风雅不理会肩上的伤,他就看着靠在木墙边的蓝衣人。
言犹然无力的睁开眼看了看,他叫道,“小楠。”
荆风雅想起了初见的时候,那袭着蓝衣的公子,他身边就跟着一位小公子,他对他极照顾,甚至有着说不出的宠溺。
一年,他们两个人躲在这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相守了春去秋来,而他,却傻傻的找了他一年。
荆风雅的怒火又上,他打伤了阻止自己的人,他走近去拎起那无力反抗无法动弹的意识昏昏沉沉的人即问,“难道,你就为了和他在一起,所以才躲到这里?”
小楠被打得吐血,他再拿起手中的剑刺过来,这一次,他刺向了发疯的人的腰背。
荆风雅回身就想给暗箭伤人的一掌,然而,明明快要昏死的人,他拿住他的手乞求。
“不可以伤害他。”
小楠抽出了剑,他冲过去。
言犹然彻底失去意识。
第十四章:果
荆风雅回了沧海阁,他回去后,头发日益渐白,江南百里道,“你身上的余毒未清,你的发会慢慢变白。”
他好心劝告,“若是不必须练武,就不要修炼了,毕竟,练武者,必会动其真气,而你身上的毒,会在你真气运行时,传遍你四肢百骸,到那时,你的头发,便全白了。”
荆风雅送走了这好走南闯北的神医,他独自站在云亭中,他一袭白衣,落地旖旎,嘴角,曾噙着风流浅显的笑意,而今,当年的风流不再,只剩下惨怛一片。
他身为沧海阁主,若是不极力加强自己的武功,倘若有一天,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来寻事,那他,便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如此,他怎能不加强自己的武功修为。
启玄弈道,“原来,知晓天下的事太多,也未必是好事。”他指上一枚棋子,他落下,而对面的白衣公子,他依然如故,纤尘不染的人,他的笑,似乎又复如前些年时候的随意,浅浅淡淡的,仔细一看,竟像是在嘲笑。
他和他,还是回到了最初,两个人下下棋,偶尔斗斗嘴,似乎什么都未变,可能变的是各自的心。
荆风雅落下手中的白子,他又赢了一局,玄天弈死不认账,他把棋局都扫乱了道,“你就不能让我一回。”
荆风雅道,“不能,我终究是我,谁人都改变不得,世上,也只有一个我。”就好比,世上,只有一个人,独让他思念不忘。
他斜倚于兰亭之边上,那一头白发,耀眼夺目。
玄弈浅酌杯中的琼瑶,琼瑶佳酿,人间天上,若无爱恨情仇,独身逍遥自在,未必不是好事。
而尝了人间情爱,自要忍受那份孤苦。相思了白发,相遇了缘分,无缘了对面不相识。
果然,求而不得的人,最是苦!
玄天弈道,“你当真不出去走走?”
他道,酒好喝是好喝,可惜,平白无故多了一味,苦涩滋味。
荆风雅倚靠着栏杆,他遥望茫茫的雾海。
“我可没你那般清闲,酒你也喝了,下棋你也输了,哪儿来,你便回哪儿去。”
他一番淡淡的话里,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玄弈倒也不在乎那人的冷言冷语,想当年,风雅公子多情风流,他见笑谁是傻子,之后经历了那么点事,他就灰了心。
这世间,让人最怕的莫过情之一字,然,让人极度渴望拥有的也莫过这情之一字。
“那我走了?”玄天弈走了又停,停了又走,他悠悠的走下楼梯,那遥望雾海的公子,也动身离去。
沧海城,是沧海阁主的地盘,他独自大摇大摆的走在上街,这说是诳街,却是什么都看不上眼,他一头白了的发,丝丝缕缕随风飞扬,那人的风采却是未减当年,只是多了些什么不甘的情味。
他走过街角,随便找了间客栈,上去,自有人端上公子喜欢的酒,问,“阁主可想要点什么菜。”他兀自默然斟酒自酌。
这里的天气,总给人闷闷的感觉,时常下雨,雾海茫茫的世界,晴天的时候不多,心情好的人,倒不在意今天是晴天还是雨天,可心不晴的人,他就得觉得连喝口酒都难受。
当不小心呛着,他放下酒杯,便要下楼离去,若人生,往后都如是,怎是一词痛苦可解释得清。
一个人,总是没意思,两个人,不见得都上心。
惟有入了心,才能知其中甜味,然而,若是那人已记不得你,你待怎般?
下楼去,看一眼外边纷纷扬扬下起的雨,他看着雨出神,他则称把伞走过。
哒哒的马蹄声,踏响青石板。
他侧头过去看,骑马飞奔而过的人,他们渐行渐远,而他们遥遥相望。
明知相思苦,难却相思忆。
他持着伞,与那人对望那般天长地久,而后,他看着白发之人转身而去。
言犹然心里一阵刺痛,他没想过,要让这个人难过,而且还这么难过。
彼此间,相欠的相许的,其中追究来追究去,无非是为那字,情。
如果不在乎,怎么会心痛,如果不爱,怎么会心疼,更何况,那刺目的白发,足够抵消尽任何的沉重。
荆风雅自顾随意的往前走,待走到路的尽头,转了角,就什么都过了,这样,也算是表示自己足够潇洒,然而,一切的缘起和缘灭,怎么会是他说了算。
倘若真要来换,无非是一颗心。
言犹然喊了一声,他急切的喊了一声,那一声,温温地带着暖意,又有些许慌张。
人意识到即将失去的时候,他总会感到害怕,而他害怕时,他的声音总会出卖他一直以来的淡然伪装。
荆风雅脚步凝滞在那里,他背身站住。
言犹然,恨你是必然的,但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却从未想过。
在意你,真的没想过,可恨也恨了,难道,恨够了,还不能爱吗?
启玄弈此刻站住酒楼上,他凭栏闲倚。
从此,逍遥一身,脱离了那身份的束缚,原来,感觉到的并非是彻底的失去所有,相反的是拥有了所想要的一切。
一杯酒,佐以清风酹月明,又有何不可。
凡世浮尘俗事多,如若能以清风明月待,那么荣华富贵,恩怨情仇,又算什么?
他转身走下楼,想来,该是继续陪着天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风雅下棋了。
言犹然收下了伞,他拿住背对着自己的人手,他道,“我孤身来此,眼下无处可去,不知,风雅公子,可否借贵府,让言某暂住一宿?”
他拿住了那冰冷的手,细蒙蒙的雨丝,笼罩了那一头白发,他等着转身过来的人,他的眼里的回答。
荆风雅心里颤抖着,他缓缓的转过身,他看着自己求着都不想回来的人。
他道,“如果你想,哪怕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又何妨。”
他抽出自己的手,他顺着那被雨丝落了晶莹玉珠的青丝。
“犹然,我恨过你,可我更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揽紧了自投罗网的人,言犹然笑,他伸手抱住这奈何不得自己的人。
“好,那我,便用了这下半生,陪你,让你恨不得,可好?”
他想,当初,那么小,不懂得怎么伸手抓住,所以,慌乱的逃离,只是为了想要活下来,就想过得好一些,而现在,就这么守着,也是偿还了这一生的遗憾和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