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启玄弈看着愤然离去的人,他转头看着浑噩的人。
他打着手中的折扇,檀香扇,扇上裱画,即是一一幅壮丽的山河。
去年,荆风雅将扇子丢与陪自己下棋的人,他道,“启玄弈,这辈子,你就把山河拿在手中得了,莫再去争了,免得生灵涂炭。”
启玄弈嘴角微勾,他什么话也无,只是拿了扇,反复的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
他道,“都道风雅公子无所不知,那你可知,自己的命途?”
启玄弈本以为这无所不知的人,他早料到自己的未卜前路,然,看到眼前的情景,想必他也有所不知。
容火山庄的惨案,其实就是启玄弈所为,都说仇恨是把双刃剑,割伤人的同时,亦伤自己。
容火山庄的最小少主,年仅十六,生得俊俏非常,可惜,他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当年,容火宫杀了我多少亲人,我便要他们报回多少血泪。”
他启玄弈不怕失去江山,他怕想起当年的事,所以,他下手了。
他没想过,要把言犹然牵扯进来,原本就是两个无聊之人的局。
荆风雅拂袖离去后,启玄弈也摇扇离去,独留下浑然不觉的人,他抬头看着门外的朗朗晴空。
言犹然看着蔚蓝的天幕,他不知为何,心里疼。
那么多年,负疚了那么多年,他努力去遗忘,想释怀,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
杨祜琴担心的看着不言不语的人,他道,“犹然,你若心里放不开,便同我说。”
言犹然转头看着自己的结拜大哥,他摇摇头。
“没用的。”他的这些愧疚,只有一个人能解,他是荆风雅。
启玄弈最喜欢听故事,就像荆风雅,他最喜欢搜集别人的秘密。
言犹然拿过桌上的酒壶,他道,“我可以把过去的事跟你说,但你也要和我说,他的事。”
言犹然为对面玄衣锦袍的公子斟酒,他道,“七岁,一切的缘起,在七岁。”
启玄弈伸手拿过那白色的玉杯,他浅浅的酌一口,他道,“十二岁,好像改变他的是十二岁,其实我知道的不多,我想,作为沧海阁的人,犹然公子该记得当年的阁主,他膝下子女。”
言犹然拿着酒杯,他转头看向窗外。
黄莺鸣脆,多少陈年旧事在昔年成恨?
七岁的少年,为了逃离魔窟似的家,他在父亲走火入魔时,走了。
他放下酒盏道,“当年,我被当做药引子,一次又一次的试药,我唯一的姐姐,她帮我一次又一次,最后被打成残废,印象里,她走路颠簸,我那时孱弱,无力做什么,那日,姐姐昏迷于我面前,她叫我走,我便走,我没想过,父亲会被人追杀到沧海阁,他当时挟持回来一个少年,而追随少年跟来的还有一位老者,后来,我知,他是风雅的爷爷,老人家临走前,留下一块玉佩,那是我还给风雅玉佩。”
他以为,把玉佩还给对方,也算了却老人家的心愿,怎知,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启玄弈喝了一口杯中的浊酒,那淡淡的味道,有些涩,乡下的酒水,清淡无味。
言犹然终未能去参加义兄的婚事,只因,荆风雅被卷入了容火惨案里。
原是想北上的人,他转由南下。
启玄弈道,“我若说,一切只因我设的局,犹然兄信是不信?”
言犹然起身,他拿起自己的剑,他道,“玄天宫主虽有那气势,却不见有那份心情。”
启玄弈旋转着手中的酒杯,他道,“你当真要去找他,你可知,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走开去的人脚步微滞,然而,也只是一时。
他举步离去;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
不知为何,他嘴角边的笑,似乎掺杂了无奈和苦涩。
也许,各自陷入死局,皆不自知。
下棋者,只顾驾驭棋子走向,却忘了心里所求。
成败非是最终所求,或许,你安然无恙,才是彼此归宿。
言犹然没想过这一天,自己要与武林中的各个豪杰为敌。
荆风雅没想过那样做的后果,他只是觉得,玄天弈,只能败在自己的手里。
启玄弈说过很多次,他道,“风雅,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叫启玄弈。”
言犹然拔剑出鞘,启玄弈坐在屋檐之上,他握着手中的檀香扇,他道,“荆风雅,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被心左右了方向?”
言犹然不顾武林豪杰的阻拦,他毅然将被捆绑在刑架上的人救出。
荆风雅伤痕累累,言犹然抱着原本白衣胜雪的人,他道,“能否告诉我原因?”
他不忍视伤痕累累的人,荆风雅清楚,容火山庄一案也许真是启玄弈所为,可有所怀疑的人,他却把火源引燃到了朝廷和江湖里,他蓄意的好像就是想要天下大乱。
武林盟主在揭开了真相的面纱后,他怒斥那淘尽了天下人所有秘密的沧海阁主人,“你这么做,难道就为了得到武林盟主之位?”
大家为之愤慨的便是这种将人耍得团团转的聪明人,他们难得逮着了机会,只是想不到,待所有人誓要讨伐沧海阁主时候,云烟楼的人却站在了武林的对立面。
言犹然道,“其实,风雅公子才是云烟楼的少主。”
言犹然当着众人的面,他揭开了二十年前的恩怨,以及一场错误的交集。
“当年,我被云烟楼的言师伯救出,之后便以云烟楼少主的身份占据着风雅公子少主的身份,他才是云烟楼未来的楼主,而我,是沧海阁的遗孤。”
他借此,把属于荆风雅的身份归还,他以为,所有恩怨,就此了结。
荆风雅奄奄一息,他被云烟楼主带回了家,言犹然跟着回去。
他回到本不属于自己的家,他道,“霸占了那么多年,今天,把本该属于你的,还给你。”
他希望能就此放下,他说,“我会离开。”
他真的转身走了,留下昏迷不醒的人,他来不及反驳。
启玄弈一直守在昏迷不醒的人的身边,他亲自送走决然要离去的犹然公子。
他说,“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云烟楼主的夫人韩燕翎,她眼望着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他的身影融入江南烟雨蒙蒙里,他越走越远,直至所有人都看不见。
云烟楼主转身安慰泣不成声的夫人,他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决定不了他的去向。”
他们眼下该偿还的是失去了十几年的孩子的关怀,启玄弈此时站在一旁,他道,“言楼主可知,风雅中了剧毒?”
第十一章:末
启玄弈带着气若游丝的人下江南,他道,“若想活着,唯有此行。”
荆风雅沉默不语,他自醒来后,环顾一眼陌生的家,他便了然了一切。
言犹然步步到位,他算准了一切,唯一没有算准的是这辈子,他和云烟楼的真正少主,沧海阁的阁主,是冤家。
当三个人在江南水乡中重逢,言犹然微有错愕,启玄弈自是笑着不语,而最重要的一人,风雅公子,他则是怒形于色。
言犹然低下头,他道,“我有事,准备北上。”他转身即走,留下莫名其妙的人,他自顾咬牙切齿。
启玄弈看好戏似的观察着两个从七岁就有交集的人,言犹然乘船北上时,原本在客栈喝茶闲然的玄天宫宫主,他特意跑出来送背行的人一程。
玄天弈道,“犹然兄当真就这样走了?”
言犹然遥望着波澜的海水,他道,“我本就是北上去,为我义兄贺婚。”
“可你也该听说,他那亲成不了。”
玄天弈脱口而出,他并不清楚,杨祜琴亲事被退掉的事,言犹然听闻与否。
“你……?”
“不知玄天宫主是怎么听说言某义兄成亲一事?”
言犹然眸光微暗,玄天弈心下一惊,他道,“荆风雅同我说。”事实上,荆风雅根本不知道此事!
言犹然不再言语,前边的船家催道,“船要开了。”
言犹然抬头看一眼,他道,“我走了。”
玄天弈看着走开去的人的背影,他急忙道,“犹然兄,你觉得,什么是江湖?”他想说,逃避不是办法。
言犹然停下脚步,他未回头,只道,“每个人,心中都有江湖,而我的江湖,或许只是一片孤舟,泛游水上,随意而安。”
他抬起脚步往前走,启玄弈再无话可说。
目送着远去的人,当低头,他才想起出来的目的。
“言犹然,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荆风雅,中毒了。”
言犹然刚要走上船只,他回头看了一眼,玄天弈道,“你信吗?”他真的中毒了,是被有心的人下毒,至于是什么毒,只有找到江南百里公子才诊断得出。
玄天弈心里似有愧疚,他道,“我一心护着锦岁,而他风雅却选择维护我,我……”
言犹然走回来,他道,“那么,容火家一事,并非你所为,是否?”锦岁当年,其弟被容火庄主杀掉,作为哥哥的自然会为自己的弟弟报仇,而扬言要报仇的天弈公子,他只是口上择言,实际行动,一直是犹豫不决,因为他要为自己的皇叔的大权考虑。
“玄弈,我负责送的那个木匣子,其实我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是天下令。”
“邵王爷要兵权,无非是为了谋权篡位。”
确实,他不傻,也不笨。
他对很多事,一清二楚,不过是想当个糊涂人,奈何,很多时候,人想糊涂,都糊涂不了。
荆风雅在客栈里休息,他被突然造访的人偷袭时,启玄弈和言犹然刚好回到客栈。
四个人站在房间里,一个气势汹汹,一个孱弱无力,剩下的两个,则是站在门口,他们看着在里屋对峙的两人。
荆风雅收下自己的折扇,打在扇柄上的暗器,掉落地板。
言犹然连忙走过去,他道,“你没事吧。”
荆风雅想站稳住脚跟,然而,气血一涌,干涩的喉咙一阵腥甜,他嗝了血,玄天弈看向又做好事的人,“锦岁,你来这里做什么?”
锦岁收下手中的剑,他漠然道,“你难道还不想回玄天宫?”
两人场面顿时冷下,言犹然扶着气血不畅的人到桌子旁坐下。
那边的两个人,彼此谁也不给谁好脸色看,这边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表示。
言犹然兀自把了气息有进无出的人的脉象,荆风雅的气血,就像是逆流的河水,乱成一团。
言犹然看着面色惨白的人,他道,“我陪你去找江南百里。”
荆风雅面无表情道,“言犹然,你这算什么?”赎罪,逃离,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他们这些布局的人,终不是输在了最洒脱的人的手里。他始终是进退自如,随时可逍遥无踪。
唯独他,自以为天下无敌,奈何,终奈何不过一个叫言犹然的人。
荆风雅颓然的重复着这句话,“言犹然,你这算什么?”
玄天弈看着走出客栈,走向药铺的蓝衣公子,天弈道,“风雅,你还不承认吗,你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他们倚着栏杆,他们站在高处望着那走在人潮人海里的蓝影。
荆风雅不想承认,他不愿承认自己遇到了平生的对手,那个人举手投足,从容镇定,他那次当着大家的面,他道,“当年,若不是为了这枚天下令,想必大家也不会对前任沧海阁阁主穷追不舍。”
他将背负于身后的木匣卸下,他把木匣中的天下令取出,他道,“朝廷想得到它,无非是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皇位,而江湖中人想得到它,无非是为了独霸武林。”
他拿出那枚茶色木块,他当众将其折成半,最后还将其粉碎。
众人为此哗然成一片,他却带着那伤势未痊愈的公子离开。
荆风雅面色惨白,他看着在一夕之间,名动四方的蓝衣公子,他冷笑道,“言犹然,你其实比谁都聪明,虽然在某些做法上,表现得那么蠢。”毁了一些人一直以来热切追求的宝物,这样的人,他要不被天下人追杀至天涯海角,除非他拥有着无人能敌的武功!
荆风雅未及细想顾事中的微妙,他原只想,怎么整死了玄天弈,让自己这辈子不无聊,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痛恨的人,他会在自己的面前上演着一段又一段的好戏。
或许,“言犹然,你有了云烟楼少主身份还不够,是不是还想把沧海阁搞垮?”
荆风雅唯一能想的就只有这个缘由,言犹然想要毁掉沧海阁,而玄天弈要报仇雪恨。
他们两个人,都是好算计,也只有自诩聪明无所不知的人,他被玩得团团转。
启玄弈从头至尾,他不作任何的解释;言犹然至始至终,他都温柔如斯。
他给受伤的人上药喂药,他陪着受伤的人,他为他运功疗伤,他接受他任何的言语攻击讽刺嘲笑,甚至是诬蔑。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他一而再的推拒着不肯疗伤。
启玄弈默默的跟随在路上,他们一路往南,就为了寻一介名医。
荆风雅感到好笑,他道,“天弈,你莫告诉我,你做的这些,无非是为了那真正的玄天宫主。”
言犹然把从山上采下来的药都分类好,当听到那句话,真正的玄天宫主,动作微有些顿住,当他分好了药材,转头道,“我去熬药。”
荆风雅看也不看一眼,他踢一脚过去,他道,“玄天弈,你这是身怀愧疚吗?”
玄天弈及时躲开了去,他道,“我对你能有什么愧疚,你莫把自己太当回事。”
两个人又并排而坐,他们看着那着蓝色衣袂的身影,他飘然的衣摆,在火堆旁漂浮。
玄天弈道,“风雅,我若跟你说,事情全非我所为,你信不信?”
荆风雅看着远处的人,他道,“就你这种白痴加无知,我料你也想不出这么周密的计划。”
玄天弈默不作声,他拿过身边的石桌上的酒杯,他浅酌一口,他猛然的提出一脚,当真是往身边的人的伤口上踩。
荆风雅嗷叫一声,他一掌将碍眼的人打飞,“玄天弈,你别让我再看到你。”
言犹然才把药罐里的药汁倒出来,当把好不容易熬出的药丢下,他急着跑过来问,“怎么了?”
玄天弈大笑着远去,他道,“风雅,我们来日方长啊。”
荆风雅拿起桌上的酒杯往那黑色的影子离开的方向掷去,他踢起自己的腿看了一眼那红肿的伤处,原本是伤的地方,眼下更严重。
言犹然将人抱起,他道,“先喝药吧。”
荆风雅坐在床头,他道,“怎么,你就不想知道,我和他说了什么?”
言犹然拿着一碗药,他道,“那你和他说了什么?”
荆风雅看着床边的人,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哼,我就道他身为堂堂男儿,却雌伏于人家的身下。”
他边说边看着坐在床边的人,言犹然吹了吹药汤,他并未说什么。
荆风雅在后来努力的回想着,他想从那些别忽略掉的细节里,探究出全然一副不在意不关心任何事的人,他面上的一丝一毫的异色。
可言犹然的脸上,无悲无喜,无怨无怒,他温文笑言,他到头,就为了完成另一个人的猜疑,便也甘愿那般雌伏。
他道,“风雅,若这样能解你怨恨,那我便给你。”
他躺下去的时候,荆风雅按住对方身子的力度未曾松懈,直到感觉对方放开全身心,他才松开自己的手力,然后,一切顺其自然,既然情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