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颀长的身影,笔直的站立,飒飒晚风撩起长发。
漆黑马车,星辉落月。
白巽看见来人,他混迹江湖那么久,倒是没见过这号人物。
“就是!人是你绑架的对吧?”
白巽理直气壮。
那人轻笑一声,低低沉沉,“你说的是谁?我可记不清。”
游绛手中提着剑,准备来个突然袭击。
他化内力与剑中向那人刺去,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得手的时候,那人微微侧身,抓住他手腕儿反手一拧,游绛手上松了力道,长剑落地。
那人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师傅教的,竟然只会偷袭。”
游绛默不作声,凝神看他。
白巽道:“你是劫的人太多了吧?怎么还要问是谁?”
那人恐怕是觉得站着有点累,索性三两步走过去,靠在马车上,“你不说是谁,我又怎么知道?”
“长安长生客栈荒字八号房的客人,名叫玉琴!”
那人想了一下,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白巽在心里骂娘,你劫的人有那么多,要想半天?
游绛看着那个人慢条斯理的解下马车,翻身上马,白衣翻飞。
他侧头一望,俊美容貌,叹道:“唉,你们快去找人吧,这里离揽月山庄还是挺远的,我可不敢保证不出点什么事情。”
他一说完,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已经策马远离,只留下一串“嗒嗒”的马蹄声。
漆黑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远处。
白巽掀开车帘子,看清车厢底下铺着几层青色石砖,怪不得这么沉!
那人到底是谁?
游绛沉思,道:“他的意思是,玉琴被绑去了揽月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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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蹲在墙角,觉得有点困,周围还是没有丝毫亮光。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瞎了。或者,他会饿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他勉强比起眼睛,希望自己不要想那么多。
混混沉沉,也不知道自己是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不省人事。
他被一串夺目的阳光吵醒。
他微微眯起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
整个人都在颠簸,是一辆朱红色的马车。有人赶车,他被绑起了手脚,嘴巴也被纱布堵上。
他呜呜的发了几声音,却不怎么大声,马车还是一如既往的往前开。他用脚敲了敲马车底部,但没有任何结果。他闹了许久,丝毫没有办法让马车停下来。他索性不动了,养精蓄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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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道揽月山庄必定经过这目前条路。——白巽说。
游绛和白巽一路顺着那条路追。
总觉得,整个事情都是他们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又毫无办法。
果然,江湖险恶。
从昨天傍晚一直到今天早晨,一直在赶路和追逐,没有歇过气。此刻也累得两眼昏花,好在他们还是看到了传说中的那辆马车。
眼看两个人就要和马车装上,白巽正要去喊停,游绛忽然拉他躲在悬崖边的一个大石头后面,周围的草长得有半人高,很是隐蔽。
“怎么了?”白巽不解。
“那边有人埋伏!”
白巽吃惊的张大嘴。
不消一会,马车刚刚驶到那一片白色扶桑花的时候,千万箭雨漫天飞射!
赶着马车的人当即就被箭雨刺死,滚下马车。
马儿被箭射中,受了惊吓,牵着马车横冲直撞,竟然直直向悬崖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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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玄握着手中的白色流苏赶来。
看见的就是朱红色马车直直坠落到悬崖下的场景,箭雨不停,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马车在悬崖边磕磕碰碰,四分五裂。
悬崖上只留下一块朱红色的木栏。
他低头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雪白流苏,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一个人,就这么死了的话。
他木的沉下脸色。
“敢找我揽月山庄的麻烦,简直玩火自焚!”
揽月山庄一众黑衣死士,誓死扞卫揽月山庄的尊严。
刀剑碰撞,整个悬崖边上乱成一团,血光四溅,天色阴沉下来,冷风呜呜盘旋不歇。
死士。
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必须用生命去战斗。
他们的生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主人。
尸体倒下,被雨水冲刷着,在衣角流淌着的不是晚露,而是碧血。
常玄冷漠的看着远方。
如果一个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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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玄看着摆在眼前的信封,是很平常的信封,用蜡封得好好的。
他拆开信封,将信取出来。
刁钻的草书,大约还能认出几个字,“真可惜,还是死了。”
常玄将信封捏碎,随手扔在纸篓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更多人去悬崖下找。”
方管家点头,马上差遣人手到悬崖下找人。
揽月山庄的人手在悬崖底下找了四天,却只看见了马车的碎片,却没有看见尸体。玉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当然还有一些疑点,那个驾车的人也不见了。明明亲眼看见车夫被乱箭穿心,只是混乱之后却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尸体。
怎么可能呢?
常玄不相信玉琴就这么死了。
这件事情的发生,实在是因为某个人的操纵。
他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信封,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扶桑崖救人。”里面还有一个雪白流苏。
关键是,那雪白流苏就是他从白玉奉仙琴上扯下来送给玉琴的。
也就是说,玉琴被劫持了。
常玄揉了揉额头,觉得头有些晕。那个人是什么目的呢?既不冲着白玉奉仙琴去,也不惦记揽月山庄的财富。
难道,那人其实是好意提醒?
常玄总觉得那不会这样简单。
“少主,查清楚了,是长期匿藏在长安城边界的小门派,此次是有人放出话去,说那辆马车之类藏着白玉奉仙琴。”
“藏着白玉奉仙琴,然后专门等人来劫车?”
“是。”
“他绕那么多圈子,不会只是为了开玩笑?”
常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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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本来以为生死一线,黄泉路已经走了一半,手脚都被绑着,马车就要坠落。
他心跳的厉害,头晕眼花。
如果,就这么死了。
第二十二章
忽然,从马车外伸出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臂往旁边一带。
他手脚都绑在一起,自然就被人给轻轻松松抓到一边去。
玉琴一抬头,望见是白巽。白巽手脚灵敏,练了武功,劲儿也不小,此刻将玉琴拉出来之后就顺势滚到了大石头后面。几个人藏得好好的,不一会儿外面就打起来了,箭雨纷飞。
游绛知道自己几人在不走怕是走不了了,到时候惹出许多事端,也不好收尾。正在踌躇之间,白巽从腰间扯出一条麻绳,“小爷我早有准备,咱们往崖下走!”
他将绳子固定好,一手扯着绳子,一脚蹬着石壁,轻轻松松就从悬崖上下了好几十丈。
玉琴有点羡慕白巽的轻功。
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游绛眉毛打结,他倒是好下去,那玉琴怎么办?
一个毫无武功又体质儒弱的人,怎么可能下得去那么高的悬崖,如果仅仅凭着一根绳子的话。
哪知道白巽向下飞了几十丈之后蹭蹭蹭的往回跑,一脚在绳子上绕了几圈,定住身形,“下面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看起来都诡异得很!恐怕有些其他东西,我们还是往旁边走吧!”
既然悬崖下不怎么安全,到时候还不一定找得到出路,还不如沿着崖边走,虽然被箭射中的可能多了一点,但总是看得见的危险。
玉琴被绑住手脚很久,现在才解开,有点发麻。
他远远望了一眼赶来的常玄,觉得闷闷的,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竟然还有人专门来救他,调动了这么多人力。
他又犹豫了一下,应该是来救他的吧?
他此刻却完全没有想起来,白巽和游绛也是专门赶来救他的。
他沉浸在复杂又矛盾的心绪里,不明白常玄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边想边愣,却不见一支箭飞射而来,眼看就要将他的左眼伤到。游绛走在他后面,眼疾手快,一手抓住那支箭,将那箭杆捏断了扔下悬崖。
游绛压低了声音,“专心看路。”
几个人缓慢的,小心翼翼地移出了打斗圈。
慢慢走到集市上,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白巽抱着茶壶灌了几口水,“累死小爷了!”他一头拍在桌子上,睡得人事不省。
游绛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玩儿着桌子上的茶杯,“那个白衣人说有玉琴被绑到了揽月山庄,又提醒我们要注意别人暗算,这事情怎么那么复杂?”
玉琴这才幡然醒悟,游绛他们为找他废了多少劲儿。
霎时之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谢谢。”
游绛道:“不谢,应该的!”
白巽一瞬间复活,“你是不是对那个揽月山庄的什么少主有意思?我看你那哀怨的小眼神就是这样的,哈哈,小爷的眼睛是雪亮的!”
游绛侧目看向白巽,腹诽,原来你这小子还喜欢八卦,怪不得取名字叫“巽”,传八卦向风一样快!
玉琴刷的红了脸色,开始口吃,“我,我不是……”
白巽听完他这句话,又瞬时倒下,睡得人事不省。
玉琴看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了几声。觉得白巽这个人有意思极了。
游绛问道:“你是怎么被绑住的?”
玉琴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半天。
“黑影?”
玉琴点头。
“是那种虚虚实实不真切的黑影,还是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
玉琴仔细想了想,“他站在门外,我从门缝里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楚具体是怎么样的。”
那个白衣人到底是谁?
如果连白巽这样消息灵通的人都不知道的话,就有些可疑了。
现在揽月山庄一定四下在找玉琴的下落,江湖传言白玉奉仙琴就在那辆马车里,如果白巽和游绛出面,一定会被人追着讨要白玉奉仙琴,乱得不可开交。但玉琴还是可以回去的,如果揽月山庄真的打定主意保他安全。
“玉琴,你如果要回揽月山庄,我们可以悄悄送你回去。”
游绛提议。
玉琴愣了一下,摇头,“我,我本来就不是揽月山庄的人,回去什么?你们要是觉得麻烦……”
游绛这个提议首先是因着江湖险恶,揽月山庄最安全,而且他和白巽都不是那种安分的人,到时候和别人刀剑相向,带着玉琴反而碍手碍脚。
白巽睡得迷迷糊糊,抬头道:“我知道长安城西面有个小村子,江湖人一般不会往那里去,虽然算不上穷乡僻壤,但也不见得多富裕。你去那里待会儿也行啊!”
长安城西边那个小村子。
玉琴被暂时安顿在一户人家里。
那户人家姓杜,家中只有一对夫妻和一个独子,那孩子才不过五岁多,走路能跑能跳,很是活泼。
玉琴斯斯文文,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但这个名字是不能这么用了,玉琴将名字改了一个谐音,有耳“郁”,勤勉之“勤”,庄稼人不懂得什么字的含义,只是觉得这小兄弟还真懂点文化。
玉琴决定从此以后就叫做“郁勤”。
小孩子在院子里玩耍,隔壁村子里有个教书先生,没有学堂,孩子们有点什么问题都会去问他。
那教书先生又很严厉,最看不得学生消极怠慢,如果哪天哪个孩子没有完成作业,一定会被打手心儿。有不少孩子都被教训过,私底下称呼他为“严老头”。
杜小团跪着凳子,身子伏在桌子上,用手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
一团一团的墨水晕在纸上,像是稀里哗啦的鬼画符。
玉琴走过去,看到他写的字,虽然歪歪扭扭,还有很多错字,但依稀看得出来是在写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杜小团扭头看他,睁大黑溜溜的眼睛。
“哇,哥哥,你会背三字经!”
玉琴从小到大没被这样夸过,当即微微弯起唇角,笑道,“嗯,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哦。”
杜小团又惊呆了,直接扑到他身上,蹭着,“哥哥一定比严老头厉害很多!”
玉琴伸手捏了一下他粉扑扑的脸蛋儿,“不许那么称呼先生。”
杜小团嘟嘴,“大家都这么叫,我才不要改,严老头坏死了!”
严老先生其实为人很宽容,孩子们到他那里去学书,根本就没有交过一文钱,只是他太严厉,孩子们不喜欢。
“大家都那么叫,不一定是对的。”
杜小团想了想,小脑袋瓜子实在是想不明白。
玉琴对着小孩子反而觉得轻松很多,也没了拘束。
他教杜小团写字,然后告诉他怎么读。
杜夫人回来看见这么个情况,心里也是欢喜,家里住着先生,那孩子学东西也轻巧。
这天晚上,杜夫人高高兴兴的叫他丈夫去钓了鱼上来,煮了鱼汤。
那种氛围,竟然真的很像是一家人。
第二日,杜小团没有去先生家,而是半路带了一群小伙伴回家,说着什么不要先生教,就要玉琴哥哥教。
玉琴看着周围围着一圈几岁大的小孩子,觉得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
“你们不去先生那里,先生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杜小团道,“哥哥不要管先生,先生最严了,反正去了也会被打手心的!”
小孩子们叫嚷着,看来是对先生积怨已久。
玉琴没有办法,只好伸手牵着杜小团的手,让他带自己去先生那里。
杜小团老大不乐意,最后玉琴保证不会让他们挨手心才妥协。
玉琴看着眼前的院子,不是很富裕,但也算不上穷酸。
虽然小孩子们不喜欢先生,但村子里的长辈们还是很敬重他的,平时也都接济着,在加上先生以前是城里学堂教书的,几十年了,也有些积蓄。
先生看着一个年轻人带着一群孩子走过来,是一副儒雅斯文相貌,但他毕竟阅历丰富,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位先生可不是一心抱着书死啃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嫌弃市井黑暗,躲到小村子里来隐居。
严先生眯起眼睛看书。
“怎么到这时候才来,一个一个都要罚手心儿!”
小孩子们吓得一抖,全都躲到玉琴身后。
严先生的白胡子都老长老长了,额头上的皱纹也有深深的几笔,眼睛也不好使了,但声音偏就洪亮得很,看得出来是老当益壮。
玉琴看清先生手上拿的那本书是孔子的《十翼》,书卷有些泛黄,很老很旧。
“严先生,小孩子贪玩,但总罚手心也不好。”
先生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洗的泛白的青色儒衫,“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你又是谁?要是是来学艺的,就好好跟着罚手心,要是不是,就一边儿去。”
玉琴丝毫不将那先生的话放在心上,毕竟这先生的态度可比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人好多了。
“严先生是在教孩子们背三字经?”
严先生看他,“怎么,你有何指教?”
玉琴微笑,夏末秋至,院子里的老树开始掉叶子,一片又一片。
“指教不敢,不如严先生让晚辈来教一教,如果孩子们学的不错,就请先生不要再罚他们手板心了。”
严先生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吹了吹,“随你,老夫就看你玩出个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