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戳着额头上的淤青怒骂,蒋立坤也没敢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高邦靴子闷声点头。
“下次再敢不看场面地点和人打架,那可不是喂喂猪就能了事的,你得记着,万事都得用脑,脖子上长着的那颗不是用来当摆设的,这点屁事搞不定,以后上了战场也是一下嗝屁,实在不行你现在就能打个报告回家喝奶去,省的回头丢了性命还要老子丢脸。”
说起这事儿,蒋立坤脑袋埋得更低了,蔫蔫地任由被人戳着脑袋捋起袖子准备喂猪去。
“嘿嘿嘿,我还没说完呢……”耳朵又被揪住,蒋立坤愁得眼皮子都耷拉下来,“还啥事儿啊?”
脑袋又挨一个脑瓜蹦,蒋立坤捂着脑袋跳着后退,然后瞪眼。
“瞧瞧你那怂样,”邱连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鼻孔直吹气,“下午好好表现,别在他们面前做出个孬样,老子日后还要带你踢馆子呢。”
“谁家的?”蒋立坤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还用说?”邱连长抖眉,斜着眼瞥了他一下。
蒋立坤眨眨眼,当即立正站好,抬手敬了个礼,“是,连长。”
“还不去喂猪,等会儿迟了可不怪我啊!”
“是。”
邱连长看着那火烧屁股急急忙忙往炊事班后面的养猪栏跑去,不禁摇摇头兀自好笑。
这傻小子,到底还得太过青涩啊。
部队里固然信奉的是强者为尊,明里暗里的斗争自然不会减少,相互之间有斗争才能推动此中发展上升的空间和爆发力,只是因其本身的规矩教条所局限,万事不拘泥于形式,所有不容于表面的暴力性斗争则被聪明地转移到暗处,在某个特殊时期里,阳奉阴违也能被赋予褒义赞赏。
其实蒋立坤那事儿倒还真不算什么大事儿,要不然邱连长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以喂猪的惩罚了事。
能进这所‘军校’的学员都有其不容小觑的本事,或多或少背后也牵涉许多盘综错节的权势背景。但是一所学校它的主要构成并不只是由各个军事家庭或家族出来的青年子嗣所包括,其中学校每年另外特招的优等生也有不少,这其中贫富立见,多多少少还是能见其隔阂勾股横陈。
记得某个欧洲国家最喜欢打着众生平等的口号来侵略各个发展中或武力不及它的国家,这是一个非常打脸的事实,尽管它从来不予承认。
人的经济水平是很难到达平等共富的,一个家庭的收入总值并不能立时使得整个国家的平均水平即刻升高。先有贫富经济的差距,再有人心、人性等诸多不同等因素所造成的各个不一致结局,方成就了如今的三六九等。
人有未来,所以能改变能创造,能拥有一个无限的可能。但这是指还没发生的未来,而不是尚在起跑点努力追赶的他们。
蒋立坤的背景优势无疑使得他在这所几乎等同于部队的军校里如鱼得水,随之靠拢过来的各个群体更是蜂拥而至,但也有例外。
咳,咱们只能说,愤青年年有,部队尤其多。
这次争吵干架的爆发点在于蒋立坤的一个瓷水杯。
每日的训练多到让人基本可说是沾床即睡,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再到愈来愈苛刻的训练标准,蒋立坤只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通通承受下来,他不知道平常部队里的标准是怎样的,但是作为一个正在服役的士兵,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他没有开口置喙的资格。
时间似乎被无限制挤压放大了无数倍,这帮新入伍的新兵蛋子首先学会了第一件事就是,时间就是生命,一切不必要的行止都是在浪费你的生命。
吃饭睡觉,甚至连洗澡都要规定在几分钟之内,蒋立坤根本没法从那么充实忙碌的训练中抽出时间来给冯臻打电话,所以这惟一一件由冯臻送给他的瓷水杯就显得更加意义不同了。
学校的基本课程都是在部队里进行,除了一些必要的文化课,蒋立坤无论去哪儿都没忘带上他极为宝贝的瓷水杯,有时候就算不装水喝,就是小心捧着细细打量那都是笑弯眼的。
有次,同个寝室的舍友大着舌头笑话他桌前的那个小白猫水杯,“这是你小情儿送你的,哎呦呦,小猫咪可不像你,我看还不如换个黑狗子的杯子让你用正合适。”
蒋立坤插科打诨回了几句,趁人没注意可是对着那小白猫亲了好几口。
大家都看出来蒋立坤对这杯子的宝贝程度,平时轻易不敢动弹它,但是在那些和蒋立坤互相看不上的大愤青眼里,这无疑是用以打击蒋立坤的一个利器。
那日大家都刚从野外训练回来,大热天的的浑身淌水,临时搭建的大帐篷能住二十来号人,在急需补充水分的情况下,大家都挤做一团,各自拿着水杯去盛水。
蒋立坤平时就怕磕了碰了弄坏那小白猫的瓷水杯,也是那天实在顺手一塞给装包里了,另外一个不锈钢水杯就没带来,结果那天挤在一块接水的时候,有一人一个站不稳就给撞到他身上,那白瓷杯咣当一声掉地上,脆脆地咧成几瓣嘴。
天热心又燥,蒋立坤当场就火了,看那人吊着眼哼笑,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伸手就推了那人一把,紧接着就顺势缠斗在一块。
事情自然是以邱连长的到来画上句尾。
于是,本就界线明显的两派斗争更加白热化,到后来甚至于直接摆到了明面。
有些人就需要别人抽着赶着才能上进,邱连长表示他很满意。
有一次营队内的射击比赛,蒋立坤再次拔得头筹。
屡次败在蒋立坤手上,并再次排在他后面的那个士兵则是宋晨,一个长得挺秀气的男孩。
“你等着,下次我一定赢你。”宋晨朝蒋立坤狠狠瞪了一眼。
蒋立坤背对着后边的长官,闻言嗤笑一声,“又想再摔一次我杯子?”
宋晨扭过脸冷哼,“不过仗着有个好父母。”
如果说之前蒋立坤还可以当他是小孩子气,非要打碎自己心爱的杯子挑起自己的怒气,那么宋晨的这句直接点起了他心中的怒火。
只是,他到底没忘记邱连长告诫他的话,面上冷笑,十指紧握成拳,蒋立坤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渐冷,“我从不以为我的父母是我不努力上进的理由和借口,他们无论身居何职他们都一样像个普通家庭里的父母爱着我,如果你以为你今天的失败是因为他们没有给你一个好背景,那么作为辛苦供养你上学长大到现在的两位父母,不知要有多寒心。”
家人是蒋立坤心中最不容侵犯的地方,宋晨的话无疑使他瞧不起。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说话不经大脑,语气发冲也是很正常的,就如宋晨当时也不过是心直口快,一时说错话而已,待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只是被蒋立坤迎面这么一堵,他也做不出拉下脸来解释的举动。
原本就很僵滞的关系,就此变得更加僵硬,蒋立坤一连好几天都没搭理依旧只懂得用挑衅来掩饰自己幼稚心思的宋晨。
一日晚上入夜,蒋立坤半夜起身去上厕所,宋晨听到声响犹豫了下,还是紧接着跟了上去。
“喂……”
蒋立坤正把着他家二大爷放水,一听这声差点没尿到裤子上,回头朝人狠瞪一眼,看到是宋晨顿时连开口的情绪都没有了。
“对不起。”后面响起一声细细微微的道歉声,听着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将手里的物件放回裤兜里,蒋立坤探手到水龙头下洗手,回头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对不起,那天是我错了。”宋晨紧闭双眼,一张古铜色的脸庞涨的通红。
唇角一挑,蒋立坤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哦?”
“我……我不该说你父母的事儿,我……”宋晨低下头,脸带懊恼地抓了抓脑袋,“我爸妈很爱我,我也很爱我爸妈,那天是我一时口快说错话了。”
“对不起。”
蒋立坤并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男人,只是看着宋晨低头的那一霎,他不知怎的突然联想起冯臻略垂眸斜眼瞪他的那一刹,万千风情俱在此中。
也是这一次的错觉,才让蒋立坤后知后觉的发现,其实宋晨长得真算不错,五官清秀,眉目俊朗,就是在这一大群大老爷们儿堆里都是数得上的好容貌。
不过他的率真的笑容和俊秀的面容或许足够吸引人,但是宋晨身上却永远找不出他最想要的那种锐利又直接的眼神,和那种任人抗拒不了的放肆张扬。
咳,蒋立坤摇摇头,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那这事儿就算这么结了。”他垂着脑袋准备回去。
“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我会赢你。”
傻逼,蒋立坤孩子气吹了下眼皮,何必只将目光只放在他身上,外面更广阔的天空才是他们应该追求的。
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也许蒋立坤那一刻的预感已经预示了某种结果,只是现在未明,一切还在原点。
自那一天起,蒋立坤和宋晨的关系倒也缓和许多。
只是那个碎成几瓣的水瓷杯还被好好地收在一个小箱子里,没事儿蒋立坤就拿出来修修,用胶水一点一点将它粘起来,只是再怎么修补,这裂痕都是无法祛除掉的,蒋立坤便见一次叹口气儿。
宋晨并不是个不知冷暖的人,单是那日蒋立坤能说出那样的话,就很能让他有所触动,在接下来一段日子的相处,蒋立坤对同伴的信任和照顾,对自己的高要求和加倍量的训练都足以让宋晨暗暗将自身天平慢慢倾倒。
少年的心思不足外人所道,但是日益加深的关注力却是旁人亦可看出来的。
“蒋立坤,你这杯子都破成这样了,你要它来干嘛啊,”宋晨有些好奇的问。
蒋立坤摇头,只说你不懂。
但是宋晨却极为不喜这物的存在,梗着脖子问了几次,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心里不禁也恼了。
待下次炊事班出去采购必需品的时候,宋晨特地申请了一次跟着外出的假条,偷偷溜去买了一个白瓷杯。
炊事班的小王笑他,“怎么,准备买个你女朋友的?哎哟,这挑的认真劲儿,别给我说中了吧?哈哈……”
宋晨又气又恼,连着横了他几眼,“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不是买给你的。”
但是等买回去,他还是心情复杂地偷偷将那个白色的小猫的瓷杯换成了画有一只小麻雀的水杯,他心中忐忑,却又暗含欣喜,俱是无法开口的隐晦心思。
鬼使神差的,他又顺手将抽屉里的另外一个杯子给偷偷拿走了。
这几天训练都忙,蒋立坤是在三天后的午后发现自己的杯子不见了的,他急得满头大汗,连着追问了好几个同宿舍的舍友,都说不知道,就连晚饭都有些食不下咽。
跟着食不下咽的还有另外一人。
宋晨走近了劝他,“杯子丢了就丢了,反正也都不能用了,这不是还有个新的吗?”
蒋立坤随手就抽屉里另外一个杯子给扔到一边,赤红着眼一字一句道,“我就只要那一个,不是我想要的给我一百个我都不稀罕。”
宋晨怔在原地。
那个小猫水杯两天后被放回了原位,蒋立坤脸上带着宋晨看不懂的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
对此,宋晨只能沉默。
就在那时候,宋晨明白了,蒋立坤心里有个人,而那个人是自己无法替代的。
第七十九章:假想情敌
吴楠最近一直在部队和家里来回往返,接到家里保姆说姚玉姿昏倒了的电话,她急忙开车回了家。
“我妈怎样了?”吴楠进门的时候沈静瞻刚从楼上房间出来。
沈静瞻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好好修养就可以了,”他的语气有些迟疑,“阿姨的身子虚弱,受不得刺激……她今天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吴楠眉目一敛,静静看了眼楼上关闭的房门,心下有了计较。
吴秉德匆忙赶回,肃身厉容,风尘仆仆,“你妈现在情况如何?”
吴楠眼目一转,将沈静瞻刚才的话儿复述给他听,虽心有讽意,但面上不表露半分,“父亲有空多陪陪我妈吧。”
吴秉德点头,似乎对沈静瞻口中的那句‘受不得刺激’很是惊讶,再抬头看向楼上的时候心中沉重便更多了。
“你妈这儿有我看着,你们先回去歇着吧。”
“嗯,您也早点休息,”吴楠与沈静瞻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地低声告别。
吴秉德端坐正厅,沉默一会儿,才略松了松颈脖上的领带,挪着温吞健稳的步伐走回房间。
屋内下人一声不敢吭,都觉吴秉德身上的情绪太过沉郁,屋内一时静悄悄的。
吴秉德尚只中年,但整个人却比同龄人更显得沉寂,人一安稳下来,家庭的重要性便在这种时候凸显出来,刚才吴楠一开口,他就隐隐明白,能刺激到姚玉姿的是什么?幸而吴楠话儿未说全,在外人面前也总算留了点体面给他。
种下的因得下的果,吴秉德深知,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下,就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待从吴家出来,吴楠就一直在沉默,沈静瞻识趣的没有开口。
路上,吴楠接到一个电话,她刚才交代下去要查问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眼看乌沉的脸色愈发狰狞起来,吴楠全身绷紧,整个阴沉的情绪无可抑制地笼罩在周围,摁掉电话冷笑,“呵,现在那些阿猫阿狗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什么人都敢到我妈面前蹦达……”
沈静瞻伸手捏了捏她紧绷的手臂,眼看前面淡淡道,“晚饭还没吃吧?我给你做点冬瓜汤下火。”
吴楠反握住那搭在手上的五指,眉目低垂,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
两人的相处越长,吴楠就越知道这人的可贵,心里的郁气被悄无声息地安抚下来,吴楠揉了揉太阳穴,疲惫的靠在座椅上,望着前方怔怔愣神。
从部队里一刻不停地赶回家里,吴楠到现在都没喝一口水,全身的疲惫和姚玉姿被人设计气晕倒的愤怒,让她压根就想不起吃饭这茬儿。
进了屋,吴楠歪躺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电视里播放出来的新闻,耳畔是厨房里时不时响起的锅碗瓢盆碰动的声音,在这空寂已久的大房子里回荡着让她安心的暖黄灯光。
电视里的节目来回变换,最后又从黑白雪花那里转回最新新闻资讯。
“……x月x日,本市郊区某块地皮最新开发,此次竞标规模宏大,比之从前更有魄力,继此次竞标获选,已经连续三次竞标获选的杨氏地产风头最盛,本报记者有幸得以采访杨氏地产总经理……”
“杨经理你好,这次竞选地皮,众竞标者来势汹汹,请问你们对这次竞标有没有信心……”
杨氏地产的代表是杨世平,如今的杨世平西装革履,相貌斯文,气质彬彬,面对镜头他表现的很有自信,“当然,杨氏地产此次准备充分,将持续以往的好运气,以现在最新最充沛健康的精神面貌去迎接更广阔的天空,相信这次竞标我们杨氏地产将锐发向前,勇夺四连冠。”
……
嗤。
吴楠啪的关上电视机,将手里的遥控器扔到玻璃桌上,手指习惯性地往口袋里一掏,下秒却是强制忍住,手指僵滞在半途……
切。吴楠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忙忙碌碌的厨房,对自己莫名的心虚很是不屑的比了个中指。
自打和沈静瞻住一块之后,她现在极少碰酒,烟也没怎么抽了,至少在沈静瞻视线范围内她是绝对遵守他的规矩的。两人相处,必须相互迁就包容,吴楠自知自己脾气并不算太好,但是时至今日,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她是真的有在考虑是否以后也要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