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凝视手中神像,方才掷地的声响,大得让她吃了一惊,而这神像居然无损,和颜悦色道:“神像毫无破损,依你看是真品?”
北慈迟疑一秒,眼神几经变幻,躬身道:“王后,要知真品赝品,还需滴血验证!”
“验!”
北慈犹豫道:“这……”
王后抬起眼眸,看着座下之臣,略带不满道:“怎么?”
北慈暗自叹息,躬身一礼道:“遵命!”
再次接过爱神之翼,北慈抽走那根神羽,深深吸了一口气,羽根一端刺入心口。
在众人第二次惊愕之中,北慈惨白着脸拔出羽毛,羽根带出心口一滴血,滴落到神像的头冠上。
雕像渐渐变得透明,好似一只透明的盒子,那滴血沿着人像涔下,形成一道人体分割线。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北慈握着神像一掰,象盒子似地打开了。
空的!
中心,一处凹槽。
北慈捂着心口,坐在赐予的椅上,语气倒是一贯淡然:“王后,经过臣的检验,这尊像乃是真品……”
花少还没高兴起来,就又听北慈接着道:“不完全的真品!”
“其实,真正的爱神之翼,并非这尊拿着羽翼的爱神像,而是神像内部蕴藏的晶心,传说它是爱神遗落人间的羽翼所化,能够庇佑相爱的人无灾无厄幸福美满。”北慈扭过头去,看着站在一旁,卑躬屈膝的花少,惋惜道:“花老板,我不知您花多少钱,才换回这尊爱神像,但很遗憾告诉您,失去晶心的爱神像,只是打造精致的水晶盒,一只用来装爱神之翼的水晶盒!”
北慈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不过,您的盒子是真品,我敢以家族名誉,在王后面前起誓!”
珍宝变成一只空盒,更有私藏晶心之嫌。花少只想替自己辩驳,哪里还敢再要官爵,王后随后问了几句,花少战战兢兢地回答,说他买来就是这样子,今日北慈不用心血打开盒子,他也不知道爱神像的秘密。
王后没追究此事,只是想起先王,颇有几分伤感道:“王在世的时候,曾想得到爱神之翼,他想知道世间是否真有爱神。如今王已经先我而去,爱神之翼也只剩空壳,真是令人唏嘘感伤……”
如此一来,群臣跪下;一起哀呼,王后节哀。
花少彻底死心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提要官之事,那他真是不想活了!
最后,王后颁布懿旨,将此像送至七神殿,放在七神之一的爱神宫,交给神侍收藏保管,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寻回晶心,让爱神用‘心’庇佑天下情人。
第廿一章
紫藤花架之下,香逸雪闲适而坐,翻看手中琴谱,不远处雕花茶几,炉水沸腾香茗虚待,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一切显得静谧美好。
小院柴扉,神秘人闲庭信步,打量着四周,笑道:“哎,每次走进你的幻境,总是美好得让人不想离开,又嫉妒得让人想去破坏……”
“哈,先生说笑了,我正等待您来!”
“哎,那我岂不是自投罗网,你的腰间没藏紫鸢剑吧?”
“先生又在说笑……”香逸雪站了起来,手中书不见了,茶几忽移眼前,笑道:“虽然只是幻境,但我还是备下香茗,等待先生再次光临!”
神秘人走到茶几前,端起茶杯闻了闻,闭目感应道:“咦,是卫夫子泡的乌龙茶?”
“卫夫子的茶道登峰造极,在我认识的人中无人能及!”
“嗯,味道确实不错……”神秘人尝了一口,放下茶杯眨眨眼睛,顽皮笑道:“但我更想尝尝,银兰泡的润肺茶!”
“哪一种润肺茶?”
“嗯,让我想一想,千日红干花吧!”
香茗变成花茶,白玉茶杯盛着,氤氲散着花香。神秘人饮了一口,笑道:“嗯,这个味道,倒与我家乡的茶,有几分相似之处!”
神秘人正在说话间,就见香逸雪起身,弯腰深深一揖,正容道:“香逸雪以茶代酒,谢先生救命之恩!”
神秘人放下茶杯,扇头触碰额头,摇头道:“哎呀,跟聪明人说话,少了口舌麻烦,但也少了逗弄乐趣!”
“上一回见面时,我真元即将耗尽,而银兰也欲自绝,多亏先生施展妙法,才让我们撑持至今!”
“啊?原来你知道,要不要这么聪明?”神秘人抬起眼帘,语气十分夸张,却没吃惊表情,淡淡道:“我还是有点好奇,五感已失的你,对外界无知无感,又怎知银兰状况?”
香逸雪闻言笑了,眼眸溢出暖意,抬眼环望四周,解释道:“我曾跟先生言,银兰无处不在。此地的煦日阳光,便是他掌心温度……”
“上一回,你只顾与他暗通款曲,让客人站在湖边吹冷风,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吗?你自己说该不该受罚?”四周景物风和日丽,与上回夜幕星空不同,神秘人指尖弹着茶杯,似笑非笑地嗔怪道:“你若早点请我进门饮茶,也就不用吃那一顿痛嘛!”
“先生,又在说笑……”
“既然不想说笑,那就说认真地!我知道你没有完全封闭触感,但这样做只会加速真元耗损,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出现枯竭之象,幸亏我来得及时……”神秘人哈哈两声,敛去笑容道:“那日你若死了,我真没法救你。因为我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件!”
“但先生能够预见,即将发生的事件!”香逸雪沉吟片刻,直视对方眼睛,坦白自己猜测道:“先生便是血符主人吧?”
“哦?”
“呵,先生当日留下血符,目的便是引我出来,但我已无心江湖,再加上恶疾缠身,所以一直躲避先生……”
“哈,听你的语气,似已晓我的身份!”
“我想,帝国之内有此能为,不外乎是被称为禁忌,令人谈之色变的鬼婴!”
神秘人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是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花茶。
“先生,不妨坦言何事找我?凭借先生的能为,香逸雪实在想不出,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神秘人放下茶杯,拿起扇子起身,淡淡道:“关于你的猜测,别的我不否认,只有一点不对!”
“哪一点?”
“不是我先来找你,而是你先来找我……”
“我不明白先生所指,先生可否说个明白?!”
“不能!”
“好吧,先生若有苦衷,香逸雪不再追问。鬼婴虽然久负恶名,但我相信先生并无恶意!”
对方欲意离开,香逸雪起身相送,和蔼道:“先生莫要怪我直言,我脑中并无先生的印象,若是我们之前见过面,香逸雪断不会忘记先生!”
“因为你太心急,等不到我出来,你自己就先走了,破坏我们第一次约会!”神秘人停下脚步,凝视对方的脸,眼中藏着惋惜,语气依旧轻松,开玩笑地口吻:“第二次约会,你又只顾及眼前的情人,不顾念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新仇旧恨一起算,让你领罚一点不冤!”
“先生,您又在说笑……”
“哈哈哈,谢谢你的茶,让我繁忙地意识,暂时得到休息!下一次该我做东,请你尝尝我的花茶……”
泉汐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北慈,而是站在窗口的绯翼。起初他以为是梦,后来绯翼转过身,一如既往地冷漠,让他觉得这不是梦,而是冷冰冰地现实。
绯翼表情冷漠,眉头微微扬起,眼角藏着威严,沈声道:“我只问你一句,白象族万丽镇,你就是那个人?”
始料不及,泉汐一时愣住,呆呆地看着他。直到脖子疼了,他才反应过来,低头算是默认。
绯翼没再说话,出舱站在船头,等待主人归来。落日的余辉,将这黑色渡口,染成一片晕黄。
不知等待多久,绯翼看见北慈身影,从渡头那边走来,脚步沈缓似在思虑。
北慈也看见绯翼了,宛如雕像杵在船头,影子折叠在船舷边,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将军再次造访,北慈也不吃惊,按照既定步伐,走得不疾不徐。
“你受伤了?”绯翼当时并不在场,但他刺心验宝之事,已经被在场的薇爵,渲染得淋漓尽致,帝都贵族圈子都知道了。
“是啊,我受伤了,伤得不轻!”北慈无奈叹气,耸耸肩撇撇嘴,捂着心口哀怨道:“别看只是一根羽毛,关键看扎在什么部位。早知心是这么脆弱,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去搅这趟混水,自己又没到捞什么好处!”
“……”
“唉,这次亏大了,白白损失一滴心血,王后也没将宝物还我,而是送去爱神殿供奉……”北慈停顿一下,转过话题道:“将军,你看我已经受伤严重,屋中那个也是病患,所以今日可以不谈卷宗之事吗?”
“我不是来谈它,因为它没得谈!”绯翼转过身去,在夕阳余辉下,似镀一层金边,不容置喙道:“我还是那句话,凯泽若被问罪,我会让你下地狱!”
北慈扶额叹道:“你这是算什么,恐吓还是宣誓?我说你这性子,在同僚的面前,就不能收敛点?”
一只盒子递过来,绯翼懒得再废话,今日前来是为此物!
昔日曾经私心扣下,今日交付地这一刻,心灵好似得到解脱,连脚步都轻快许多。
“什么东西,是送给我的吗?”北慈接过盒子,眼珠眶内溜转,似笑非笑道:“将军太客气了,人来看我就好,还送什么礼物!”
一干人等的证词,香逸雪曾经费力收集,并在自己病倒之前,将这些东西交给绯翼,希望能替泉汐洗清罪名。
“这些都是龙族司长香逸雪收集,有什么问题你可去都府找他,如果他还能回答你的问题!”绯翼又递来一卷纸,锐利眼神看着北慈,沈声道:“这一份是我的供述,上面有我的签名,你拿回王殿交差吧!”
绯翼停顿片刻,望着湖面余辉,冷冷道:“我只希望,此事,到我为止!”
北慈接过证词,一目十行翻看,脸上挂个假笑,淡淡讽刺道:“将军真会送礼,连我回王殿交差,你都要记挂心上!”
绯翼的证词,把能揽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倒不出乎北慈的意料。
早知道他跟凯泽交好,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友情,能到达为彼此牺牲的地步,这让北慈感叹之余心生羡慕,人生得一知己实在幸事!
盒子里的东西,关于泉汐的冤案,倒是让北慈大感意外。
十几个人的证词,连头带尾一大堆。北慈越看越皱眉,推脱道:“你交我这些干嘛?先祖御批地案子,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
绯翼转身离开,冷冰冰地眼神,藏着些许厌世,同时丢下一句:“王殿派你暗查,该交的我交了,至于你要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北慈叹了口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抱怨:你倒是轻松了,丢下烫手山芋,我该怎么办?
这卷宗究竟要怎么写,才能不负如来不负卿?
北慈走进船舱时,泉汐已经醒过来,正坐在床上发愣。北慈瞟他一眼,兀自走向桌边,油灯拨亮了些。
从绯翼走了之后,他就在心里盘算,此刻坐到椅子上,心里已经拿定主意。跟过堂的官老爷似,已经定好对方的罪,但堂还是要过一遍。
北慈捏着一沓证词,直视对方的眼睛,严肃道:“我已帮你看过证词,狄若陛下亲批的案子,就算真是冤案错案,王后也不好替你翻案!”
当头一棒,不打懵对方,也会吓退对方!
“况且,就照证词所言,对方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你也不能罔顾律法当街打死!帝国律法的公正严明,不仅是判罪量刑的公正,还有执法手续的严明。你是镇官应当明白这点,可是你非但没有以身作则,反而越过律法仗毙罪犯。如果人人都似你这般,仗着有理就滥用私刑,帝国律法就不存在了!”
“身为执行官却罔顾律法,从这一点上讲,荻若陛下判你死罪不过分;至于对方有罪无罪,与你的罪行并无多大关联……”
“再说了,这事若是抖出来,势必得罪那些人,你的日子不会比现在好过。”
如果聪明的话,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提这些了!北慈能被元老们看重,就在他那份机巧之心——识时务、懂变通、讲事理!
这所谓的讲事理,就是被他辩白一番,白的能讲成黑的、死的说能成活的!
重提那桩旧案,泉汐震惊过后,慢慢低垂下头,黯哑道:“我从没想过要翻案,我也不想牵累别人……”
果然是个聪明人,北慈扬起眉毛,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腿上,淡定道:“我要回王殿复命了,这案子移交都府,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已经是北慈,最大的让步了!
说到底,还是被那份友谊感动,就当是卖绯翼一个面子。
北慈没损失什么,凯泽也已受惩罚,没必要做得太绝。而且,凭绯翼的性子,拖北慈下地狱,那句话绝不是说说算了!
泉汐闻言诧异,直愣愣瞅着他,似乎还在琢磨,这番话什么意思。
北慈合上盒子,推向桌子一端,悠然道:“东西交给你了,包括绯翼的证词,该怎么做端看你自己!”
想要绯翼无罪,那份证词不能上呈;想要泉汐无罪,那份证词必须呈交。
想得到总要付出,北慈已经把选择,摆放在男人眼前。路怎么走看他自己,可以是一条阳关道,也可是一条独木桥!
男人掀开被子,迈着虚飘脚步,走到桌子边上,开盒拿出东西。北慈以为他至少会看一眼,哪知道到他转身丢进火炉。
熊熊火光一跃老高,映照彼此不同心思,北慈不吃惊他烧掉证词,但被他毅然之举给惊到了!
对这份毫无回报的爱,他怎能做得这么绝然?
刹那间,北慈几乎嫉妒了,绯翼不仅有份让人羡慕的友谊,还有一个死心塌地爱他的人!
男人是识趣的,不需要北慈开口,迈着轻飘飘地脚步,在火光映照下离去了。如果让官兵发现他在北慈船上,那北慈想保持沉默都不可能了!
送走烫手山芋,北慈本该高兴,但却高兴不起来。
男人的脚步声很轻,却似踩在他的心坎上,夜幕下的背影隐约迷离,给人一种不真切的熟悉感,好似久远前曾经相遇过!
甲板上有声音,北慈抬头的那瞬,就见神秘人坐在船头,胸前佩着大红玫瑰,鞋子就搁在手边,卷起裤脚戏水玩。
船儿,松开绳索,顺着河面悠悠荡荡,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北慈看天看地看星星,看不出来什么名堂,梦境也有满天的星斗,后来还是咬咬手指头。
没下狠劲去咬,自己的手指头,咬出血是傻缺!
“为什么要找爱神之翼?”
“那是我母亲的东西,找它有什么不对吗?”北慈撇撇嘴唇,活动着脖子,看似漫不经心,内里却很恼火,嘀咕道:“爱神之翼避凶趋吉,有它鬼不敢找上门!”
眼前这该死的神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说话做事都不着调,偏偏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