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一天终于到来。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需等待后援的到来,作为先行队伍,他与南宫苍敖到此地已经有段时日,但要想获得最终的胜利,阳嶙手上的兵马至关重要。
阳嶙不是个不守信的人,但他迟迟未至……君湛然压下了心头的担忧,脸上仍旧是一派冷静,除了南宫苍敖,谁都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担心来。
阳嶙。
南宫苍敖知道君湛然的担心,因为他也在担心同一件事。
阳嶙是个不错的将军,最大的问题,也许是他对于凛南的忠诚。
他的人在夏国,心却始终不曾离开凛南,那片土地才是他真正想守护之物。安嘉王中毒难以自保,朝廷里虽有南宫年等一干南宫世家的人在看着,但说到底,他们不是凛南人。
沐朝霞引发朝中混乱,身为外人,他们并无立场去干涉,更甚者,因为沐朝霞是南宫苍敖他们带来的,为了避嫌,南宫世家的人更不能去插手干涉。
否则,必招来凛南人的怀疑,对此地进行的战事百害而无一利。
“要是,能用毒就好了。”战马之上,君湛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要是用毒,这场战役不知会往哪里发展,尸横遍野的景象几乎已在眼前。
“可惜你不能。”南宫苍敖是最清楚答案的人。
“为何不能?”一直被人保护,或者说是监视中的两位他国使臣中,卢冯发出了疑问。
君湛然没有回答,他的手上也沾满了人血,一滴滴殷红从他的指尖滴落到地上,慢慢的,一下一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看了看卢冯,若有若无间,好像笑了一笑,卢冯的后脊顿时一阵发凉。
“我们要的是夏国,不是死国。”另一个男人替他回答了。
南宫苍敖递给君湛然一块帕子,血红的手在上面留下一片血色粘稠,君湛然擦了擦手,“我要煌德亲眼看着,夏国是如何一点一点,在他眼前毁灭的,若要用毒……”
他发出一声嗤笑,那种笑,也说不出是轻蔑还是阴冷,只看的人心都颤抖起来,升起寒栗。
若要用毒,杀人当然很容易,但之后呢?夏国百姓还能再拥戴一个杀了自己儿子或者夫君的男人成为帝王吗?
无论煌德如何,在战场上的这些战士,依然是夏国子民,是某个家里的儿子,某个女人的夫,假若杀尽他们,那夏国并不是毁在煌德手中,而是彻彻底底毁灭在君湛然手中了。
他怎能那么做?当然不能。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想法,南宫苍敖完全明白,所以他替他说了出来。
“……总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其实湛然你什么都考虑到了不是吗?你真的要毁去的是煌德,并非夏国。”
“可惜,从眼下来说,夏国便是煌德,煌德便等于夏国。”
君湛然眼神不变,扔下手中染血的帕子。
“休整完毕,行动——”
这一战由夏国发起,开始的突然,进行的也并不拖沓,刀光,血光,充斥于夏国的国土之上。
血红的手掀起一片片猩红的掌风,掌力无形,血色却有形,溅落一地血雨,红瓦层层削去,割开血肉,斩断四肢。
君湛然顾忌人命,下手却并不留余地,南宫苍敖与他二人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只见遮日刀红光蔽日,惨叫声与哀号随着刀光响起,又戛然而止,随着死亡结束。
凛南将士士气大增,任谁身前有两个阎罗王降生似的将领开路,都会信心十足。
战报被送往皇城内的议事大殿之中。
皇座上,平康皇扫了一眼手中战报所述,往案上一拍,砰然巨响吓的众臣胆战心惊,心知战况不利,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来。
“陛下,这两个乱臣贼子与他国合谋在先,进犯我大夏,沐昭冉已然倒戈,他们却连他也一并杀了,要是往后其他人落在他们手中……”
“你是担心朕让你出去带兵?”煌德对这些人心里的担心再清楚不过,在位日久,无论是清官还是贪官,在他看来都是贪生怕死的东西。
听出他的不满,那位大臣扑通跪下了,“陛下明鉴!臣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只可惜身为文臣,微臣只恨自己不能如那些武将,为陛下效力啊!”
文官们都跪下了,一个个表述忠心,武官们侧目鄙夷,真要大祸临头,第一个逃走的还不都是这些只会卖弄诗文的,如今这话倒是说得好听。
煌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放下战报,面色忽然和缓起来,“都起身吧,朕不怪你们无能,众位爱卿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仗才开始,好戏——还在后面呢——”
皇座之上,煌德这么说着,笑的格外和颜悦色,端起手边酒盏,眯着眼喝了一口。
众位大臣不由面面相觑,眼下形势对夏国不利,其他四国几乎都已表态,都站在那群叛臣一边,陛下却如此表态,莫非还有什么后招?
第二百十九章:女干细
战争,从来都与死亡密不可分,无论胜者败者。
“盟主,又有兄弟……”温如风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没有再往下说。
即使要熟悉他的人来看,也未必能认出这个脸上沾着风尘与干涸血块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自诩风流的温如风。
敛了笑,面容紧绷的温如风手里提着兵刃,神情严肃而疑重,战场不比江湖,一个人面对的不是一个或几个对手,而是几十甚至上百,纵然是高手,倘若稍有差池,也会有丧命的可能。
在他面前的战马上有人端坐,黑衣黑发,眼神一冷,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了。”
语声缓慢,却听得出其中的沉重,这场战役不光夺取了百姓的安宁,对手的头颅,同样也带走了不少夜枭的性命。
“真是可惜,鹰啸盟内高手众多,这些夜枭更是以一当百,要是全都折损在这里,对鹰帅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呢。”卢冯一路跟随,与其说是带着西溯国君交好之意而来,不如是说前来确认他们做出的选择是否正确。
他观察每一场战役,以此判断这两名意图扳倒平康皇的男人是否可信,是否真有那个能耐,这么做想必是出自西溯国君的授意。
听他话中事不关己的语气,在南宫苍敖身旁的君湛然忽然看着他,笑了一笑,“想脱离夏国掌控,又不愿自己有所损伤,贵国的国君倒是算的一笔好账。”
这笑还不如不笑。
卢冯没来由的缩了缩脖子,觉出一股冷意,“好说,好说,西溯不比凛南,兵强马壮,我们西溯乃是鱼米之乡,打仗这种事,实在不擅长罢了,所以我王才会有诸多担心,望湛王不要误会。”
他转过身,一脸诚挚,“平康皇威望不在,人心已失,改朝换代那是大势所趋,我王早有远见,这才派小人前来问候,并将他的意思传达给了湛王,西溯并无其他要求,只愿此战结束之后我们各国能相安无事便了。”
西溯国君要卢冯带来的信笺上语焉不详,并无借兵相帮之意,只是暗示若大战开始,他不会偏帮大夏,更不会理会平康皇借兵之令。
其实如此就够了,君湛然根本不曾期望其他几国都像凛南那样,也不是所有国君都能像安嘉王。
事实上,若非安嘉王身中奇毒,他也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安嘉王所中剧毒是六指郎君纪南天所下,而纪南天是为了他才这么做,想到这里,黑眸微微阖了起来,掩住了其下的幽光。
“你们的王要自保,做旁观者再好不过,待战局定下,再来交好求和——”南宫苍敖目光一转,“哪有那么好的事?!”
噙着冷笑,南宫苍敖本就眼神犀利,经过沙场,更添一番肃杀之气,而今这么一瞪,那脸色那神情,要说是阎罗在世也不为过。
区区一介使者哪里能抵挡的了,卢冯脚下一软,往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嗓音却忍不住有些发颤,“鹰帅误会了,我王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双手环抱,南宫苍敖双目直视,直看得卢冯一头冷汗。
“我们小国比不得大夏,自保总是第一的,鹰帅难道连这点都不知道?”出言相帮的是铁梅,同样身为使臣,阑东的立场与西溯相差无几,西溯失利,对他们阑东也没什么好处。
“果然是肖虎的旧相识,胆子倒不小。”话虽这么说,南宫苍敖的语气里却没有什么恼怒之意,只有兴味。
缓缓在铁梅和肖虎之间打量,南宫苍敖的目光闪了闪,没有再说什么,忽然换了个语气,“你的感觉如何?”
忽然这么一句,旁人不知他在问什么,君湛然却好像很了解,点了点头,“确实在恢复之中,用七成问题不大。”
说完,抬起手腕来。
束起的袖袂之下,修长匀称的的手指在南宫苍敖眼前静静展开,就如当初第一次见到那样,稳定、干燥,仿佛蕴藏着一层淡金色的光。
它像一件能工巧匠毕生精力雕琢的武器,多过于像一双手。
但它们确实是君湛然的手,是鬼手无双的手。
南宫苍敖忍不住捧起这双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丝毫不在意此刻身在军营,他们才从一场大战之中归来,正在围着篝火休整,周围还有旁人。
“我保证,再也不会让它多其他伤痕,有我在,就不能。”
指尖能感觉到南宫苍敖掌心的热度,听到这句话,君湛然回握住他,笑了笑,这样的笑和卢冯刚才感受到的全然不同。
这事同一个人吗?卢冯在心里大叫,只听君湛然继续说道:“别以为这样就够了,还有我的江山,我要你和我一起打下来。”
他遥遥一指——
那一头硝烟未去,尸首横陈,血污遍布,再远处,大夏国的国都已然在望。
虽在眼前,但要到那一步并不容易,还有城池要夺,有山陵要过,而最大的问题是,为了镇守已打下的城池,他们的兵力已经分散。
“把人都收回来,如何?”遥遥指着他们的目标,君湛然问的很随意。
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撤回人马,增加手中的兵力,但也等同于放弃那些城池,倘若最后他们拿下皇都,城主们要是想翻盘,指挥人马再来围攻皇城,那也不是不可能。
将已经到手的放回去?南宫苍敖有些惊讶,又多了几分笑意,“湛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君湛然负手,“我不过是在赌,那些城主们的不敢。”
“哦,不敢?”南宫苍敖和他一起望着远处,似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
“他们不敢违抗我,不敢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敢不听我所下之令。”唇边微微扬起弧度,那是一种异常从容的淡然。
他很有把握。
就像南宫苍敖拿起遮日刀的时候,那么从容,那么有把握。
南宫苍敖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一阵大笑,君湛然问他笑什么。
“可还记得当初,这只手里握的不是人命,而是笔,而今你却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又如何?”君湛然展开双臂,寒风吹起他的袖袂,也吹起他的黑发。
“你站在这里,犹如夏国国君,你说他们不敢。”这还是他所熟悉的君湛然,也已不是当初的君湛然,从复仇之心,到帝王之心,也许这才是他本身的模样。
假如不曾有当年的意外,他一开始,便该是如此模样。
南宫苍敖的心热了起来,忽然一阵狂跳,眼神也随之炽热起来。
君湛然没有看他,拨开被风吹乱的发,环顾众人,“听令,令所有驻守都城的人马全数撤回!”
“是!”众人躬身领命,没有马上抬起头来,视线里,他们能看到南宫苍敖突然走了过去,时间似乎静止了一会儿,一切都变得毫无声息。
所以他们当然没有听见某人的的闷哼,也没有听见衣料的摩擦,更没有听见唇瓣相贴时候的暧昧音色,过了片刻,待他们慢慢抬起头来,一切就如方才一样。
那两个人站在原地,神色如常。
“展励那里可有消息?”君湛然问肖虎,肖虎正看着铁梅,皱着眉头,好像没有听见,等南宫苍敖又叫了一声,他才猛的转过头来。
“回楼主,展家庄有信来。”他竟然忘了!他怎么能忘了?!急忙从胸前掏出信笺,肖虎记得送信人很是焦急,这信里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额头上渗出了汗,他把信笺递了过去,君湛然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肖虎懂得这个表情的意思,要不是大事,楼主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阳嶙半路遇上了一个人,耽搁了时间,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南宫苍敖看完了展励传来的消息,脸色却一样阴沉。
“这不是好事?”肖虎紧张的问。
“你可知道阳嶙是因为谁才耽搁了时间,耽误了大事?”将书信攥在手中,君湛然问他,肖虎摇了摇头。
“沐、朝、霞。”他一字一字,看着肖虎,说出这个名字,“这已是半月前发生的事,算上传信所费的时间,肖虎,你是何时收到这封信?”
肖虎脸色发白,跪了下去,“……三日前。”
“三日。”君湛然点了点头,“三日,三日之间能有多少变数,你知道沐朝霞拦住阳嶙是要做什么?她从凛南逃出来又是打算做什么?”
肖虎只能摇头。
“你是不知道,我们谁也不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你却过了三日才想起来,肖虎,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可知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失之分毫差之千里的道理?”面对亲信,君湛然的言辞并没有和缓多少,甚至更为严厉。
“肖虎知错!”徒然跪下,肖虎紧紧咬着牙,面色复杂。
“知错就够了?你近日来的不对劲我不是没有看见,本想等你自己开口,但而今看来,你是不准备开口了,是不是?”信笺在手里化成粉末,君湛然面露厉色,语声不见起伏。
肖虎不答,其他人都拧起了眉,莫非肖虎暗通夏国?但是这怎么可能?
肖虎身为君湛然的心腹,跟随他多年,他若是夏国的女干细,君湛然早就会发现,但他若不是,又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肖虎自己也不知道。
“连日来,你都心不在焉,有别的事占据了你所有的心思,你才会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忘了呈上去。”南宫苍敖若有所思,暗暗观察站在一旁的铁梅,铁梅神色疑重,欲言又止。
“是因为她吧。”上方突然传来这句话,肖虎猛的抬头,南宫苍敖的眼神很锐利,仿佛洞悉了所有,他愣了一愣。
“鹰帅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见了你这反应,我若还猜不到,我就不是南宫苍敖了。”曾经观察入微,名动天下的名捕,到而今千军万马之前手持长刀的将军,南宫苍敖还是原来的南宫苍敖。
君湛然也有所猜测,但如他所说,他本想等肖虎自己开口。
“你看到了什么?”形势逼人,他不能再浪费时间。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肖虎不对楼主禀报,正是因为那不是我亲眼所见,就要我对楼主说,铁梅可能就是对战马下毒的女干细,肖虎办不到!”
牙关紧咬,从齿缝间吐出这些话来,肖虎双目圆睁,口中虽然这么说,但他如此挣扎,岂不就是已在心里认定铁梅便是对战马下毒之人?
“小虎!”铁梅双眉紧蹙,“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