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之间,红光蔽日,在战场上饱饮鲜血的遮日刀寒芒熠熠,刀锋微偏,斜对沐昭冉。
沐昭冉面色一沉,“我早就想到你会与我反目,只是没想到你竟说的这么直接,看来你果然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说到不可自拔几个字,他在看君湛然,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南宫苍敖又岂会不懂,君湛然微微皱眉,身旁的男人却不以为意,手腕一抖,只听呲的一声,沐昭冉鬓边一热,几缕黑发散落,一枚铁羽叮的插落地上。
刀气!
南宫苍敖尚未动手,只用刀气便已到如此地步,沐昭冉从未小瞧过他,也从来不敢小瞧。但到了这时才知道,仅仅是不小看他是不够的,这些日子过去,南宫苍敖竟然变得更为可怕。
“什么不可自拔,什么深陷其中,沐昭冉,你若以为我是为了一己私情,那是你的事,我要怎么做与他人无干,你的亲妹子若不做出那样的事,何以至此!莫非你要我为她的行为负责?这简直是笑话!”他一阵大笑,一阵摇头。
“既然话不投机,何用多言。”君湛然开口,冷冷的话音里已有不耐。
“不错,我们还赶时间。”他和君湛然之间如何,南宫苍敖根本不指望沐昭冉懂得,“你不如束手就擒,也好省了一番功夫。”
沐昭冉也笑了,冷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这句话里,隐约有种笃定,沐昭冉似乎认定了,南宫苍敖不会要他的命,毕竟朋友一场不是?毕竟他们没有深仇大恨不是?更何况,他曾帮他们领兵对抗煌德,尽管是被迫,不得不为,但功劳岂可埋没。
君湛然不喜欢这种笃定,“……莫非你在求死?你可知道,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徐徐说出的话,幽幽冷冷,这时面对他人时候的君湛然,是鬼手无双。沐昭冉死死盯着那双手,“你不会,因为我对你还有用,因为我是南宫苍敖的故交,你若杀了我,你对得起南宫苍敖?”
“所以,你才有恃无恐,想利用西溯使者逼我们就范,救出沐朝霞?”君湛然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表情,一丝都没有。
他没等沐昭冉回答,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笑了笑。
那是幽鬼的西奥,南宫苍敖并不陌生,他一把抓住君湛然的手腕,“等等!”
在君湛然以为他想阻止他的时候,红光徒然暴起,“沐昭冉,你错了——”
他错了?!遮日刀的红芒如火,袭卷而来,刀气是冷的,又像火,南宫苍敖似笑非笑的脸就在火芒之后。
沐昭冉拔剑,但,为时已晚。
“难道你不知,我最恨便是被人要挟?”话音未落,刀光已刺入他的胸腔,沐昭冉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到自己的血顺着遮日刀涌出,染红了身上的甲胄。
“这一次,谁也阻止不了,任何方法都阻止不了,你懂吗?沐昭冉。你错就错在,不该低估我的决心,更不该高估你自己。”黑眸,鹰一般锐利,里面有着熊熊火光。
那是野心,是感情。对夏国的野心,对君湛然的感情。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南宫苍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只不过他的言行从不会让人真的相信他的话,他创建鹰啸盟,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他要为父报仇,不惜利用江湖势力,不惜背上叛国罪名。
他爱上君湛然,为帮他复仇,却又不惜送出鹰啸盟,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最后,殊途同归,他们两人用不同的方式走上复仇之路,而旁的那些试图阻碍他们前进的人,唯有一死。
无论是谁,唯有一死
他确实高估了自己。桃花眼在光下眨了眨,再也无力思考。
“将军!!!”鲜血染红了地面,他身后随行的将士们不敢置信的瞪着这一幕,大喊声里,沐昭冉眼前一黑。
他倒在地上,闭上了双眼,君湛然注视着他的尸首,也没有想到,南宫苍敖这一回竟如此决绝,出手如此狠辣,不留半点余地。
西溯使者在旁惊呆了,简直是连动不不能动弹一下,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太快,从沐昭冉出现,到他被南宫苍敖所杀,不过是片刻之间!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夜枭们本以为还有一场大战,谁想到会这样?
“这么做,真的好么?”君湛然并不觉得难过,但也并不高兴。
南宫苍敖慢慢收起遮日刀,无论他心中是何感想,此刻他并没有表露,“因为我,你不能动手,所以我来。”
再简单不过的回答,不过如此而已。
闻言者又是一骇,但君湛然没有,反而笑了,“只因不想让我动手?”
“‘煌湛’之死是因为我父南宫晋,所以我懂得那种感觉”鹰眸变得深沉,“我父亲杀了煌湛,我不想你再杀了沐昭冉。”
南宫晋杀了“煌湛”,令君湛然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以至于他和君湛然之间至今都盘桓着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是他仇人之子。
那假若君湛然杀了沐昭冉呢?那么君湛然也将成为杀了他好友的人。
“如此,岂不公平?”君湛然显然懂他的意思,似乎正是因此,才想这么做。
“我不要你为此难过,觉得歉疚。”杀过人的手,温柔的抚过他的侧脸,君湛然隐约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那假如我说,我不想让你一人难过歉疚,所以才要这么做呢?”握住这只手,君湛然吩咐人将沐昭冉的尸首带走。
“这种感觉,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够了,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看了一眼沐昭冉胸前的刀痕,南宫苍敖抬起眼,环顾周围。
听了这番对话,看到这双眼睛,许多人忍不住后脊发冷,这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啊!
“他们杀了将军!为将军报仇!我们要为将军报仇!!”韩石被捆绑在地,眼见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愤怒大吼。
沐昭冉所带的人吗也有数十,闻言纷纷拔出兵刃,他们确实忠心,明知面对的是谁,也毫不退缩。
“不愧是铁羽飞将麾下。”双臂环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南宫苍敖方才似乎并没有亲手杀了与他相识许久的世交似的,一派从容。
“将军为你们叛国,阻挡夏军,你们竟然恩将仇报!南宫苍敖——你不是人!!”韩石双目发红,悲戚嘶吼。
南宫苍敖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在地上挣扎不休,恨不能亲手冲上来为沐昭冉报仇,摇了摇头,并不动容,“夜枭听令,动手。”
沐昭冉麾下那几十人已跃身而起,刀剑袭来,夜枭迎战,不知手下轻重当如何,正在犹豫,只见黑影翻身上马,扬声下令——
“凡举刀剑者,杀!”
绝杀!这边是绝杀!沐昭冉手下众人难逃一死!
西溯来的卢冯脸色一变,默不作声,心口却急跳了几下,这南宫苍敖比他听闻的还要狠辣,什么侠义,侠义之人岂会如此无情?!
“今日之事,无需隐瞒,我要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夏国必灭,谁挡我去路,谁就只有一死!”刀锋向天,煞气破开苍穹。
南宫苍敖朗声长啸,黑衣黑马,与一袭白影绝尘而去。
白衣人自是君湛然,策马在侧,冷风扑面,束起的黑发飞扬,“方才临走之前,你对阴鸠说了什么?”
“你猜?”分明才杀了沐昭冉,南宫苍敖却并不见低落,君湛然也不问为什么,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何用去猜,答案我已知道。”
“当真知道?”南宫苍敖笑着挑眉。
“若不知道,怎会命人带走沐昭冉的尸首。”他往后瞧了一眼,唇边的笑意越发诡谲。
“尸首啊……”南宫苍敖重复,与他对视,两人都笑的十分古怪,南宫苍敖接着说,“先不说我,为何你要对西溯使者下毒?”
卢冯等人还落在后面,君湛然扬鞭,“为了更快的听到真话。”
顿了顿,他直视前路,“我已经不想在等。”
够了,所有的等待,酝酿,隐忍,都已经够了。
箭已在弦。
凛冬肃杀,寒意阵阵,身在乱世的人很少感觉到时光流逝,处于危险中的人都忙着保命,天气是冷是热又有什么关系,首先得活着,这才是正理。
原夏国大将沐昭冉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本以为他已站在鹰帅和湛王那一边,谁曾想,竟会有反叛之举,结果被鹰帅亲手所杀。
这结局叫听说此事的人无不感概唏嘘不已,更惊摄于南宫苍敖的决心。
要知道沐昭冉可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就算两人不是生死之交,也算是世交,谁能想到他竟如此不讲情面,而最终大名鼎鼎的铁羽飞将也只落得这个下场。
凡举刀剑者,杀!
这句话也随着这件意外的发生,流传开去。凡举刀剑者杀,反抗者杀,如此铁血的手腕,不得不叫人胆寒。
那两个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可怕了,他们竟敢那这件事来造势,甚至毫不顾忌的名声,手刃至交好友,这种事,若是在江湖,兴许会被重视义气的江湖人唾弃,但在朝廷……
能忍,能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妇人之仁毫无意义,铲除面前一切阻碍,这才是为帝者所必须具备的特质。
所以在平康皇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当你觉得敌人越来越强大的时候,无论你是否承认,都意味着你已经处于弱势。
对南宫苍敖和君湛然而言,拦截沐昭冉的目的已经达成,无论沐朝霞是生是死,都已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面前的障碍已经扫除,除了凛南之外,再加上其他几国的支持,他们的胜利触手可及,而夏国再无存活的希望。
营帐之外,一行人疾驰而来,凛南将士严阵以待,在看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纷纷露出安心的表情和几分敬畏。
“盟主!”
“楼主!”
沐昭冉所带的凛南兵马自然还在老地方,所幸当初君湛然把温如风和骆迁留了下来,就算沐昭冉不在也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两人见了自己的主子,激动不已,上前叩拜。
“盟主你们可算是来了!”温如风还是老样子,玩世不恭的笑脸上多了些肃穆,恭恭敬敬的拜倒下去。
“楼主——”骆迁本就老实,不善言辞,这会儿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满面激动。
见到许久不见的手下,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也觉得高兴,让二人起来凛南将士见两人到来,心知与夏国之战已到了关键之时,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接下来知道要做什么?”南宫苍敖拍了拍温如风的肩膀,温如风点头。
“开战!”骆迁先说了出来,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两位是谁?”被抢去回答的机会,温如风的注意力转到了别处,看见两个不似夏国人的男女。
“西溯和阑东国使者。”君湛然的目光也转了过去,铁梅身侧站着西溯的卢冯,西溯多才子,两人站在一起,倒是郎才女貌。
肖虎见了,忽然说道:“楼主我有事过去一会儿。”
“去吧。”君湛然点了点头。
肖虎绷着脸去了,南宫苍敖看着他的背影:“湛然可还在乎他来自何处?”
“对任何人,我都不在意他的来处,我只在意他们的去处。”肖虎的来历可疑,但他所为却坦坦荡荡,君湛然已说过,并不怀疑他的忠心,而今也是一样。
肖虎不知道他的主子是怎么议论他的,铁梅正和卢冯说话,他径直走了上去,“我有事问你。”
铁梅突然看到肖虎冒了出来,没等她反应,已经被拉了过去,“怎么生气了?”眼珠微微转动,露出笑意盈盈。
肖虎还是绷着脸,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马匹嘶鸣惨叫。
先是一匹,接着是第二匹,营地内,一匹匹战马接二连三倒地,口吐白沫,骆迁负责内务,连忙上前查看。
他蹲下身看了一眼,脸色徒然一变,“楼主!它们像是中了毒!”
虽然不会用毒,但身为雾楼的人,是否中毒骆迁还是看的出的,众人闻言惊异。
君湛然穿过人群,俯身看了一眼,一贯淡然的脸上出现冷意,“它们确实中了毒。”
鬼手无双的战马竟然会中毒,这岂不是笑话!他们才到这里,战马就倒下了,难道只是巧合?铁梅和卢冯面面相觑,众人议论纷纷,肖虎却没有说话,脸色却变得深沉起来。
第二百十七章:毒源
与夏国决战在即,除了凛南之助,西溯、阑东使者一一到来,形势对夏国算不上有利,君湛然与煌德的胜负之分,已在眼前。
就在这当口,战马中毒倒下,要说这事与平康皇煌德毫无关系,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下手的人自然不会是煌德自己,毒源也未必就在营中,在检查过草料和用水之后,不出君湛然所料,毒就下在水中。
“水?!战马饮的全是河边水,河水若是被毒物所沾,那周遭百姓岂不是全都要遭殃!”骆迁第一个跳起来。
“历过沙场,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某个营帐内,位于上座的男人皱起了眉。
对于君湛然的不满,在他身旁的南宫苍敖倒是不以为意,“谁的手下就像谁,湛然你虽然一脸冷静,你敢说你心里不曾这么担心?”
君湛然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南宫苍敖就当他是默认,“骆迁不过是说你的担心而已,你啊……”
“闭嘴。”沉下脸,君湛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南宫苍敖知道他的心思,薄唇微扬,果然不再多说,那一脸似笑非笑却叫人不知是瞪他好还是不去理睬他好。
有人总是口不对心,至少在外人面前时如此,对于这一点,南宫苍敖早就习惯,甚至还觉得有趣的紧,只有他才看得到他淡漠之下的那团火。
不知这算不算是打情骂俏?骆迁眼观鼻鼻观心,不去多想,其他人听闻这结果,议论纷纷。
“兵临城下,平康皇这么做是在拖延时间,战马饮水中毒就算不死也需要时日恢复,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卢冯虽出身于鱼米之乡西溯,对战事倒也不是一窍不通。
铁梅沉吟片刻,正色问道:“不知湛王作何打算?假若不顾这些战马,按照原计划出兵,依鹰帅来看,你们还有几成胜算?”
君湛然没有回答,南宫苍敖若有所思,待开口之时,却不是回答铁梅所问,“既然战马师饮水中毒,为何军营之内无人有反应?喝过附近的那条河中之水的人,断不止战马,河流从上游至下游,若在上游水中下毒,下游的喝了水,为何至今才毒发?”
鹰眸收起笑意,余下的便只有犀利,和刀光似的锐气。
人称鹰帅,南宫苍敖曾是天下闻名的名捕,尽管世事变幻,他已不再行走江湖缉凶,但他毕竟是南宫苍敖。
“问得好。”君湛然一拍掌,掩不住眼底的赞赏。
与南宫苍敖对视,划过一道精芒,“这毒我已验过,战马确实是饮水中毒,但毒物不止一种,饮了河水的战马,再嗅见另一种毒物,才会毒发。”
“这么说,是有人带了毒物,让战马嗅见了?”眼神一转,南宫苍敖瞥向眼前的几人,“此人就在营中!”
“马匹的嗅觉灵敏,与人不同,这毒物的引子也只对马匹起作用,无论下毒之人是谁,他尚未来得及毒害所有战马,而今身上应该还带着那个东西。”君湛然说的很慢,目光一一从面前的人身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