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虎一下抬起头,仔仔细细瞪着铁梅看了好一会儿,“……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帐幕里放出来鸽子来,那是在我们来的路上。”
铁梅沉默了,肖虎看着她继续说道,“第二次见到,不是鸽子,是记号,你在我们抵达大营之前在树上画了记号。”
“还有第三次,第三次我看见的是人,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你说要如厕去了林子深处,我已经起了疑心就一路跟着你,你果然没有去什么树林,你在树下见了个黑衣人,那人交给你一包东西……”肖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阴鸠、温如风、珠衍、骆迁,还有卢冯和其他将士都看着铁梅,说到这里,又让人怎么不去怀疑她?她是阑东国的使者,假若阑东暗中早已与大夏联手……
“我王与当年永盛帝素有交情,永盛帝要是被煌德所害,他怎么会偏帮煌德呢?!不是的!我王无意害人,下毒的事也不是我做的!小虎你误会我了!”
铁梅着急解释,肖虎想要的就是她的解释,“那你告诉楼主,与你见面的是谁?那人给你的又是什么?”
看他一脸希翼,铁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只是摇头,“他给我的是一件信物,与此次战事无关。与你们都无关,那是我王所托交我保管的东西。”
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本王好奇,不知是何物如此重要,需托付一个在外的使臣保管?”君湛然知道其中定有蹊跷。
铁梅还是摇头,“这是我阑东国的事,还请湛王不要问了。”
“梅子!”肖虎记得叫出了她儿时的名讳,“假如你不是女干细,就该告诉楼主事实究竟如何,这不仅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还攸关天下,攸关百姓!你明知此事有多严重,你为什么不说?!”
铁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说就是不说,只是一味的摇头。
嗖——突然一支冷箭射来。
随着箭头上的火光,在树干上燃起一蓬火来,“敌袭!”肖虎大吼了两个字,猛的去看铁梅。
“不,是埋伏。”南宫苍敖目色一冷,“我们才退到此地,刚开始休整,夏军这就来了,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扎营处,这是早有准备!”
至今为止,双方旗鼓相当,要从损耗的兵马情况来看,君湛然与南宫苍敖这一方情况略好,还稍占上风,只待收回在外的兵马,便可乘胜追击。
而今他们在此休整,敌人却好像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一蓬蓬的箭雨带着烧红的布条射来,点燃了他们的粮草。
君湛然脸色发青,一挥掌,聚起十成功力,红光如火,那却不是火光,而是掌风。
掌风卷起火焰,天火般弥漫,往暗箭来处袭卷而去。
火在半空燃烧,轰然声中,一蓬肉块炸裂开来,那是被他掌力拍碎的敌人,尸首无不干瘪,如同干尸,藏身于暗处的夏军哪里见过这样的功夫,吓得冲了出来。
“妖怪!他是妖怪!这事妖术!”活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功夫?这只能是妖术!
“妖术?”微笑,上扬的唇角挂着诡异的弧度,“不错,就当这是妖术吧。”
又挥出一掌,妖红色的掌风卷着火光,仿佛有生命一般朝他们卷去,惨叫声接踵而来。
这一掌挥出,君湛然双手发颤,胸口不断起伏,手腕经脉处随着心跳不断跳动,如同有一只厉鬼正要从他腕上挣脱而出。
他按了按手腕,冷笑……妖怪吗……
“你在干什么?!”一声怒吼,黑影一闪,南宫苍敖的手狠狠压上他的手腕,“十成?!你根本承受不住!你的手才好,才学了那本秘籍,你的手只能承受你七成功力,你这是又想废了它吗?!”
遮日刀在滴血,方才他砍杀了十多人,一回头就看到这样的景象,那掌风、那火光,还有君湛然的冷笑,“你不折磨自己就不甘心是不是!!”
君湛然一怔,他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也喜欢看到南宫苍敖因为担心他而暴跳如雷的样子。
不再那么从容镇定,不再洒脱狂荡,他细心、温柔,对他甚至是纵容的。
所以他并不怕乱来,因为有人总会替他善后,为他担心。
望着南宫苍敖焦急的双眼,君湛然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震动,他刚要开口,一柄剑无声无息的从侧方刺来。
“小心!”他挥掌,手腕一痛,竟使不出力来!
经脉损伤初愈,哪里受得了他如此胡来,这一动,掌力未起,先机已失,剑刃直指南宫苍敖。
这一剑距离又近,来势又快,南宫苍敖听他提醒已知不对,拔刀已然不及,若要避开君湛然便首当其冲,当下抱紧他一侧身,从剑锋边缘滑了开去。
这一击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剑锋破开黑衣,带出一片血光。
第二百二十章:援兵将至
“苍敖!”君湛然疾呼。
南宫苍敖却吭也不吭一声,好像那剑刃不是划在他的身上,错步之间已脱开剑招的攻击范围。
对面,夏国领兵大将上官余从树后走了出来,一剑伤了人称鹰帅的南宫苍敖,他自己也十分意外,“今日我们双方定要分个胜负!只要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死了,这场仗就算完了!来吧,我们一决高下!”
无论是南宫苍敖还是君湛然,哪怕只要有一个人殒命在此,对凛南将士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对于上官余的邀战,有人却并没有放在眼里。
“你怎么样?没事吧?”南宫苍敖关切的问。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君湛然皱着眉,语调变得冰冷。
“湛然莫气,你看,”在他面前的男人一笑,抬了抬右肩,“不过是皮肉伤。”
背后肩胛处一道血口血色淋漓,这根本算不得没事,但对于南宫苍敖,只要一时半刻死不了的就谈不上有多严重。
对他的漫不经心,君湛然有些不悦,“你——”
南宫苍敖换了个表情,“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受伤,你自己也如此胡来,又凭什么怪我不够小心?”
挑了挑眉,他的话显然是种挑衅,他对于君湛然每次都如此胡乱折磨他自己的身体而感到不满,从最初埋针那回事算起。
君湛然不是听不出来。
“只不过是想知道你有多在乎我罢了……”人影从身边走过,语声很低。
南宫苍敖听的不太真切,话中之意却是明明白白,不禁又是皱眉,又是微笑。
那一边君湛然已行至上官余面前,“你能在此地埋伏,先发制人,还算不错。”
他说还算不错,那眼神似乎并无怒意,无喜无怒。
仿佛他才是评断一切的君王,而他只是在期待帝君赏识,做了这么多,终于换来了一声“还算不错”。
上官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湛王,却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并在陡然间有了这种荒谬的错觉。
“天下混乱,几国征战,君湛然你为了一己之私竟要弑兄夺位!而你南宫苍敖宁犯叛国之罪也要助其谋反!你们可曾想过天下百姓?想过其他诸国?今日我上官余在此,要想对大夏不利,除非先杀了我!”
一扬手中长剑,这位正值中年的上官将军满面凛然。
“杀了你?其实不难。”君湛然的眼神从南宫苍敖肩胛处的伤口上转回来。
他要上前的脚步被人拦下,“上官将军出身贫寒,一直在朝中都不得志,此番临危受命,若非达官显贵都不敢出头,根本轮不到你领兵吧。”
南宫苍敖从怀中取出伤药,递给君湛然,“上官将军一心为国,可惜,你不过是煌德用来拖延战事所用的棋子。”
眼见他们,一个说的不疾不徐,一个就当着他的面给另一个上药包扎伤口,上官余脸色铁青,他们二人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废话少说!”本该好好利用南宫苍敖受伤之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敢马上动手。
是因为南宫苍敖从容自信的态度,还是因为君湛然傲慢的眼神?上官余自己也不知道。
“看在你心系百姓的份上,我且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一手执刀,南宫苍敖问的随意,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回不回答。
上官余也没想到,顿了顿,却竟然真的回答了,“奉陛下之命在此堵截。”
煌德如何知道他们的行军路线?!君湛然与南宫苍敖对视一眼,都只想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其实他们早就猜到。
“走。”南宫苍敖手腕一带,君湛然点了点头,两人就这么径自腾身而去。
“你们回来!”上官余急了!方才的邀战呢?他们真的完全没有当做一回事?!
他们全然没有在乎上官余,也不曾将他拿下作为人质,就这么走了,南宫苍敖站在高处一声长啸,手下兵马顿时列开阵型,士气大振。
上官余本想打个趁其不备,却不料这些凛南士兵早在南宫苍敖的带领下训练出了处变不惊的本领,鹰帅行事向来不拘一格,鹰帅麾下的岂会因这变故便手足无措。
虽是在休整之时被袭,将士们却很快便调整了状态,丝毫没有慌乱,上官余越战越是心惊,要是南宫苍敖当初留在夏国,要是平康皇重用于他,大夏而今该是何等兵强马壮!
而这些人,本来不过是凛南借来的兵马而已。
这一战确实突如其来,最终却并未能如上官余所愿,他伤了南宫苍敖,没有遭到什么报复,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两个人,到底是狂妄,还是清高,是野心勃勃,还是为了百姓天下?上官余彻底糊涂了。
最终,截杀并未成功。
上官余调兵遣将,除了他这批先行兵马之外,还设下了包围圈,但轻易便被突破,南宫苍敖与君湛然好像丢弃无用之物那般,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就离开了。
这时候上官余忽然明白,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折损他的人马,也不在乎眼前这一时片刻的输赢。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皇城,舜都。
凛南将士们在他们的带领下且战且行,一路被上官余所带的人马追赶着前往目的地。
上官余紧追不舍,暗暗心焦,而今反叛军看似在被他追赶,但只要看清形势就会明白,不是他在驱赶他们,而是那群人正一路在去往夏国的心腹之地!
皇都若是失守,平康皇要是被拿下,帝都失守,他就算带再多的人马赶上去又有什么用?
越是临近舜都,不仅上官余紧张,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也愈加谨慎。
这一日,他们在半途停了下来,原因是展家庄的人又送来急件。
展励的生意做得很大,有商贾小贩之处,便有他的情报网,想到当初选择与展家庄结盟,君湛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选错人。
“卢冯,你们的王在你临行之前可有说什么?”临时搭出的帐篷里,长衣束袖的男人正看着手里的书信,他的手腕上还缠着白布,拿信的手却稳如磐石。
卢冯想了想,俊秀的脸上只有茫然,“小人不记得我王还说过什么。”
“他可说过要派援兵前来?”另一边,南宫苍敖端着酒盏,为了让自己清醒,他平日在行军路上并不饮酒,只有休憩之时,难得的小酌一杯。
卢冯听他这么一问,恍然大悟的样子,“小人前阵子拜托肖虎大人,在有人去驿馆的时候替我捎封信回去,我王定是看了信,知道湛王如今处境危险,援兵未至,后有追兵,这才……”
“我可还没说是西溯来了援兵,你就知道?”鹰眸一挑,眼神落在卢冯身上。
卢冯吓了一跳,定了定心,“既然鹰帅这么问起,定然是我王派了援兵前来,作为使臣,小的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判断局势吗?而我王英明,用人不疑,见我书信上所言,这就遣了兵马前来相助。”
卢冯看似胆小,脑子却转的很快,这么回答了,不一会儿,只见南宫苍敖取出另一封信笺来。
“你所言不错,这边是西溯王命人送来的书笺,因为你的谏言,他派了几万兵马前来增援,只不过我要问你,你的王可知道,要闯入夏国国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书信就在手中,南宫苍敖目色深沉,虽然神色和缓,卢冯却觉得其下的心思难辨,思量了一下,不敢胡乱开口,“眼下夏军分身乏术,既要拦截我们,又要阻拦我王派来的援兵,恐怕……不容易吧?”
何止不容易,简直难如登天。
这场仗打了许久,夏国各城城主哪个不是拼命自保,即便手里有兵马,又有哪个肯将自保的筹码拿出来当枪使?
只要不威胁到各个城池的安全,只是途经而已,想必不会有大碍。
君湛然摩挲着手下的纸张,曾经用来书画所用的素月蒙华,而今更多的被用来描绘地形,排兵布阵,“西溯一有行动,想来阑东不日也会有反应。”
“北绛公主在我们手中,自然不会妨碍我们行事,而北绛距夏国路途遥远,就算北绛女王想派援兵,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指尖在桌案上轻点着,南宫苍敖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只听桌上“啪”的一声,“用不了多久,便能知道结果了。”
这结果,指的是交战的结果,谁生谁死的结果,被南宫苍敖说来,却只听得出跃跃欲试的兴味。
卢冯低下头,没让对面的男人发现自己眼中的凝重,这两个男人只要联手,似乎天下便没有他们得不到的东西。
夏国若是覆灭,又会有新的大夏诞生,到了那时候,他们其他几国会如何?
而今他们扶持君湛然推翻平康皇,真到了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就算四国不再是属国,无需每年进贡,也不用被夏军监视,但事实上,大夏仍旧是天下国力最强的大国。
最终,作为四小国的西溯岂不还是要仰人鼻息?
想到这里,卢冯无奈的抬起头,骇然发现君湛然和南宫苍敖都在看着他,连忙轻咳几声,“呃,小人忽然想到,不知铁梅姑娘怎么样了?何时将她放出来?”
那一日之后,铁梅被看押了起来,看在肖虎的面上,阴鸠没有去问话,卢冯对她则一直关心的很。
“你很担心?”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君湛然这么问。
“同样来自他国,小人深知身为人臣的不易,想必她也是君命难为,故而想为她求求情,还望湛王从轻发落。”卢冯言辞真挚,却不知道他的话里几分为公,几分为私。
南宫苍敖目光转动,沉吟之间没有说话,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一只手横来要拿他的酒杯,他便又为杯子里添了一些,“以后我可不为你的手生气了,你给我自己看好了它,若是再犯,我直接拿绳索绑了它。”
“我有分寸。”君湛然摆了摆手,被暖过的梨花酿,酒香醉人,他饮完呼了口气,看着白雾在眼前散开。
外面的光线透出雾气,照射在他的脸上,那张消瘦了一些,更加轮廓分明的脸上,黑色的睫毛和墨黑色的眼睛在雾气里显得那么幽暗,如同最深邃的星子,时而划过耀目的光亮。
南宫苍敖看的有些出神,情不自禁的倾过身去,温热的唇落在那双眼睛上。
君湛然的睫毛动了动,隐约间看到卢冯似乎好奇又羡慕的目光,他并不觉得这个场景古怪,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纯粹看着。
“你下去吧。”
“是,小的这就退下。”说完,卢冯退出去后还很好心的为他们放下了帘幕。
“你真的很担心我。”举起手腕,君湛然自从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便再也不会刻意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