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我折了你的翼?”一开口,他的回答与阳嶙所问毫无关系。
“胡说什么!”南宫苍敖显得不悦。
“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与你无干。”另一边沐昭冉接话,语调不无嘲弄。
“沐昭冉——”缓缓叫他的名字,冷意随着这三个字钻入沐昭冉的后脊,他甚至已经感觉到刀锋的寒意。
南宫苍敖却没有动手,“这是你的看法,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的就不要胡说。”
“那我问你,你当年的江湖朋友呢,大名鼎鼎的鹰帅,如今除了鹰啸盟还有什么?我是不知道,所以我不明白,有那么多的助力,你为什么不用?”
这是沐昭冉真实的疑惑。
也许也是许多人的疑惑,所以没有人打断他。
徐东林和安佟甚至还在边上点头,手中拿着火把的夏国士兵早就忘了自己的职责,伸长了脖子等着下文,毕竟眼前这两人可是备受天下瞩目的人物。
南宫苍敖觉得可笑,一抬眼瞧见君湛然的脸色,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再没有移开。
他看着君湛然,对沐昭冉说道:“你既不明白,我便为你解惑。”
“这不过是为了取得他信任的办法。”他注视着眼前的这双黑眸。
“对于这个人而言,要想得到,就要先付出。他不是个能亲信他人的人,更容不得三心二意,他对事情的态度,时而会认真的可怕,可一旦放下了,便再也不会回头。”
“而我不能容许他对我有半点怀疑和不信。”
“那些江湖朋友来自各国各地,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虽然贴心,却也有私心,利用他们的力量,不能保证不出意外,而我和他之间,容不得意外。”
“他擅怀疑,我便斩断所有可疑的联系,他要助力,我还有鹰啸盟,我不容他身畔有红颜知己,自然也不会将生命红颜留给自己,因为他要的是公平。”
“因为他是君湛然。”
南宫苍敖说这番话的时候,言辞并不激励,他只是回答沐昭冉的疑问而已。
加入这算是折断双翼,那么也是他心甘情愿。
这么做,为的不过是让身边的人安心。
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也不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特别的事。
他只不过是和所有过去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只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心中有恨,又疑心病重的人对他安心……而已。
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君湛然专注于眼前的目标,一步步走的今日,他知道南宫苍敖在他身边为他做的事,却不知道那些没有看见的事。
在他不曾看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事是南宫苍敖为他去做,而他不知道的?
“其实我想到过,我以为是你不想借助外力,我以为那是因为你的骄傲。”他狠狠皱眉,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他是为了他?
“湛然可不要自责,你这么皱眉,莫非是要我心痛吗?大战就在眼前,我若是心痛的提不起刀来,对战事可无益。”南宫苍敖不想让他自责,倾身在他眉间吻了一下。
重兵环绕,这二人却可如此肆无忌惮,天下间可还有他们在乎的事?沐昭冉抱起沐朝霞,不知道心中那种感觉究竟是羡慕还是嫉妒,或是其他?
风雪中,那袭斗篷的猩红之色犹如鲜血般鲜明的映在他的眼底,还有那柄半鞘长刀,微吐红芒,交相辉映。
这也是沐昭冉带着沐朝霞离开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象,之后,他便转身离去,自此多年,再无人见到这位曾经被人称道的铁羽飞将。
风雪呼啸,三军对垒之地,两人相拥,这一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阵之前两位主帅互诉衷肠,自古以来何曾有过这样的事,看的徐东林和安佟啧啧称奇。
他们险些就要忘了妻儿还被人挟持的事,阳嶙却没我就安嘉王病卧在床已危在旦夕,凛南也已危在旦夕。
“把纪南天交出来,我就信你与此事无关,否则,你还是我凛南的敌人!”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君湛然说的是事实。
“他是你的师父,你会不知道他在哪里?!”阳嶙不信。
纪南天确实曾经和他们在一起,但以他的功力,要想离开除非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之中有人亲自动手,其他夜枭也好,雾楼侍卫也好,谁能拦得住。
所以纪南天早已不知去向。
“不知就是不知。”说的是事实,君湛然冷淡的表情却叫阳嶙气愤不已。
“好!既然如此,众将士听令——将他拿下!”一抬手,阳嶙已然将他当做大敌,凛南兵马一阵混乱之后,决意追随阳嶙的士兵行动起来。
“谁敢!”南宫苍敖鹰眸一厉。
阴鸠见机行事,大喊,“动手——”
“是!”
在南宫苍敖麾下训练日久,有好些凛南将士早已是半个夜枭,出手犀利,啥时间两队人马如潮涌而起,掀起一片腥风。
大战已起,却不是夏军与凛南。
徐东林与安佟对视一眼,悄悄后退,两军对阵,他们旁观,以逸待劳,只需到最后拿下获胜的一方便是,到那时候,就算这两个年轻人再厉害,也定然胜不过他们的弩炮。
“我不想与你们为敌,君湛然,交出纪南天!”阳嶙狠狠宰马上大吼,一支长剑从他肋下划过,他险险躲避。
持剑人是骆迁,这些年他的剑术颇有长进,但到底还不是阳嶙的对手,阳嶙没有杀他,心底里,阳嶙很清楚,要真的惹怒了君湛然,他所带的这些人,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当口,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由远而近。
“徐太尉!放弩炮!”是上官余,他终于带人追了上来。
遥遥呼喊,他厉声大吼,“徐太尉,快放弩炮——”
他的出现已拦截住阳嶙和君湛然他们所有人的退路,前方便是徐东林驻守的赤霞城,城中弩炮一放,夹缝中的凛南兵马再无可退之路。
他们就在弩炮的射程之中。
君湛然、南宫苍敖、阳嶙脸色都是一沉,三人一起朝城内望去,只见炮手持着火把,慌忙凑到炮口上,火星在风中闪耀——
轰隆!!!!
第二百二十四章:南宫之谜
弩炮的威力自然无可比拟,至少人力不能。
轰隆的巨响之下,血肉横飞。人命要殒去,有时候不过再片刻之间。
而就在这片刻之前,君湛然和南宫苍敖各朝两侧打了个手势,“散!!”
危急关头,谁还管得了他们到底是不是算计了安嘉王,纷纷朝两侧扑倒,有些人却根本来不及躲避,炮口正对着他们,要他们如何躲避,如何来得及躲避?
弩炮与弓弩不同,也有机关,发出的却非箭弩,巨石雷火炸开,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卧倒在地上的人只觉耳边一阵嗡鸣,飞石与尘土扑面而来,如一股热浪将他们席卷。
热浪之中,有人的哀嚎声骤然响起,又骤然消失。
死亡,只是一眨眼的事,
两人扑倒在地,君湛然的手臂被人紧紧抓住,他的手也紧紧攥着一个人的肩膀。“怎么样?”抬起头,他问。
“你没事,我就没事。”南宫苍敖没有放开他,反而抓的更紧,那双深邃的黑眸陡然又犀利了几分,似乎燃起了一片火焰。
那是战火。
“若是和凛南撕破脸,我们便再无助力。”战火在眸底燃烧,南宫苍敖的脸上有血,发上有落下的泥灰,不知为何,却出奇的能叫人安心,他看着君湛然,“倘若失了凛南——”
“失了凛南又如何,已到门前,难道你要我不战而逃?!”君湛然的手也抓的很紧,他在告诉他,他已下定决心。“我已等了二十多年,再也不想等下去!”
从齿缝慢慢吐出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决绝。
那是君湛然独有的决绝。
他已决定的事,再无回头的可能,就如当年那柄剑刺入他的脏腑,沾上他的血肉,这事实再也没有改变的可能。
“我没有让你逃,我也不想叫你再等下去,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没了凛南,我们还有西溯,有阑东,有北绛。”上扬的眉宇之下,那双鹰眸里有厉色冷芒闪过。
南宫苍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君湛然懂得他的意思,也拂去衣袖上的烟尘。
西溯、凛南、北绛。
假若凛南再不可用,那便利用另外三国,既然有使者在此,此事便有商榷的余地,更何况他们手上有北绛的公主。
也许,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确实在利用凛南,利用身中剧毒的安嘉王。
但这就是战争。
因为他不想死,也不想败。
这一击发射的弩炮突如其来,凛南将士至少有数十人因此丧生,这些已经死去的人不论是阳嶙所携人马,还是南宫苍敖这一方,他们都是凛南人。
“糟糕!”徐东林来不及阻止,眼见于此,脸色一下变得很差,“他们同仇敌忾,我们就算能赢,怕是也要牺牲不少将士的性命……”
“那又什么办法,还不是上官将军——”安佟也知道这一下要糟,但上官余兵权在手,士兵怎么可能不听他的。
“谁再敢上前一步,就继续放弩炮!”上官余的喊话声穿过人群,城里的士兵听了只能点头回了个是。
上官余追击而来,不明形势,却知道要想将这些人拦截在宫门之外,唯有眼下这一个机会,要叫他们闯了进去,杀了皇城之中,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人,还能拦得住这个湛王。
“尊你一声湛王,夏国毕竟是你的故国,湛王莫非要将生养自己的大夏给毁去吗?经此一役,夏国元气大伤,正是其他各国所盼,求湛王放过我大夏!否则,今日我上官余就只能战死在此,以表心迹!”
遥遥喊话,上官余这回已经学聪明了,一击弩炮,一番话语,软硬兼施,忠义俱全,就连君湛然听了也忍不住点头。
“说得好。”拍掌声在这杀气腾腾的战场上响起。
君湛然没有坐回马背,他就站在城门前,慢慢拍着手,“你求我放过大夏,那我问你,当年,可有人放过我煌湛?”
千军万马,四面楚歌,君湛然一身猩红,刺目如血,这一问,传遍四方。
当年的皇子,是如何在宫内打乱之时被人所害,又是如何流落民间,成了困坐于轮椅上的鬼手无双?
当年并不受宠的大皇子,又是如何登上皇位,如何君临天下,成了坐拥江山的平康皇?
还有那一纸遗诏,先皇留下皇储人选,为何直到近年才大白天下,为何遗诏上所书的皇储人选并非而今的君王,而是当年“已死”的皇子?
答案,其实早就在每个人心里。
上官余语塞,他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他只想救百姓于炮火战乱之中而已。
“就是如此。”君湛然一点都不意外,“今日放过你的敌人,到了他日,他未必会放过你。你说,倘若我就此撤退回去,煌德会善罢甘休?这一场大战能到此为止,就此消弭?”
不会,不能。
陛下早已对君湛然恨之入骨,无论君湛然是否动手,他都会挑起这场大战,不将这眼中钉肉中刺拔去,誓不罢休。
答案在上官余心里,却不能说出口,南宫苍敖看在眼里,凡战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军的军心已经动摇。
随即悠悠说道:“兔死狗烹,前车之鉴,上官余,今日你就算不丧命于战场,也难保他日不丧命于皇令之下,你甘心吗?”
上官余心里咯噔一下,他指的是南宫将军之死。
南宫晋之名天下皆知,死的也蹊跷,早有传闻他是先奉命杀了煌湛,随后被陛下……
不能让他们再说下去!上官余一扬剑,“休得胡言!大将军南宫晋之名威震天下,传言他是当年宫乱的祸首已是对他不敬,你身为人子,竟毫不吝惜南宫大将军的名声,枉为人子!”
“真相就是真相,我父所为我会替他补偿,今日,这赤霞城,我们是过定了!”什么枉为人子,什么对父不敬,南宫苍敖自是不在意。
他只在意事实,只在意结果。
眼神一扫,他忽然直指上官余,“众将士听令,杀!”
这个命令突如其来,说打就打,凛南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听令而去,阳嶙还欲兴师问罪,这情况之下却只能选择与之合作,自保要紧。
队伍冲杀过去,说要进城,目标却是与城门方向相反的上官余,君湛然谁也没看,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结果,他只看着南宫苍敖一个人。
南宫苍敖翻身上马,指挥若定,对背后那一架弩炮视若无物,炮手还在全神贯注等着命令,徐东林走过去摇了摇头,“别等了,上官将军不会下令。”
安佟和那名炮手一样不解,定睛一看,却都明白了,“好个鹰帅,这么一来,上官余总不能下令对他自己开炮。”
凛南兵马已经冲入夏军列阵之中,双方混战,此时开炮,炮火无眼,不光是凛南遭殃,上官余带领的夏军同样会被波及。
“没办法了,就是现在,动手吧!”徐东林看了又看,下令,“两面夹击,和上官将军一起将这群叛臣拿下!”
顾忌被挟持的妻儿,他不得不这么做,安佟听他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
前有赤霞城守卫,后有上官余,两方人马将君湛然一行团团围住,赤霞城门之外,兵马重重,而无论情不情愿,阳嶙也已经被困于其中,为了自保,也只能加入。
风雪呼啸,人血为地上染上了一层暗红,又被军靴和铁蹄践踏成赭色的泥泞。
杀气,在每个人呼出的白气中蒸腾。
一双白皙的手似乎和风雪融为了一体,每当这双手划过,便有人倒下。
君湛然的武器就是他的手,无论是暗器也好,掌力也罢,动手就要耗费内力,南宫苍敖没有离得太远,遮日刀的红光始终在君湛然的视线之内,他知道南宫苍敖还是不放心他。
鬼手无双之名到哪里不是令人又惊又怕,偏偏南宫苍敖就是不放心,他在他心中,似乎始终是那个不看任何人,只注视着天上月,埋着心中恨的男人。
他是有帝王之心的煌湛,也是有着半鬼之心的君湛然。
他实在是怕他在关键之时又做出什么回弄伤自己的事来。
“看什么?还怕我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小卒?”南宫苍敖才应该专心一些,君湛然的语调全然不像是在重重兵马包围之中的人,“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顾好湛然岂不就是顾好我自己。”他已是他,何顾其他,南宫苍敖一笑,遮日刀挥洒自如,似乎他带走的不是人命,只是卷起了一阵红色的风雪。
包围圈就在城门之下,双方人马相持不下,喊杀声传入城内,百姓各个关门闭户,不敢探头张望。
凛南兵强马壮,但人心浮动,夏军前后夹击,却也并非稳操胜券,此处地势平坦,无可利用之处,若包围圈被打破,阵型一变,有那两个人打头阵的话……
眼看战事升级,安佟在城内开始忐忑,他实在担心,假如那两个人不死,手下的人不败,赤霞城会如何?
这一战,直到天色暗下。
暮色之中地上白雪反射出一片蒙蒙白光,阴影处则是被踩踏过的雪水,混着一滩滩血色。
两军交战与江湖打斗不同,君湛然内力消耗巨大,脸上已隐隐透出疲色,南宫苍敖不是第一次看见,骤然伸出手去。
“纪南天的秘籍,我记得有吸收他人功力作为己用的心法。”他的手臂就横在君湛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