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刻,宇文靖有个错觉,云林的眼中有杀气,不过那感觉稍纵即逝很快,消失在安乐的宴饮气氛之中。
至云林飞身冲向自己,将剑穿过自己的心脏时,宇文靖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瞳孔霎时撑到最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冷汗留下,滴答,落在桌案上。案上的珍馐还热着,可是案后坐着的人,却无福享用这一切了。
捂着伤口,宇文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鲜血从胸口涌出,很快就把一件锦衣给染红了。云林握着剑的手因宇文靖的扯动而脱离了剑柄。他的眼中好似一点得手之后的得意也没有,只是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自己身为帝王,居然被一个自己完全信任的人给暗算了,宇文靖想到此处,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对云林根本一无所知,他所了解的是南宫霖啊,是谁利用了云林来骗自己入局呢,只有孟南飞了吧。
“拿下刺客!”宇文靖命令下去的时候,金吾卫已经把云林给拿下。已有人去传太医了,也已有人去召来三公及三省长官,一切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好似有人从开始就将这些事给安排好了。
宇文靖被人送到麟德殿内,原本是宴饮观礼的宫殿,霎时间气氛变得不同了。太医看了宇文靖的情况,只能勉强止血,心上那么大的窟窿,可不是太医说堵上就能堵上的。宇文靖自南宫霖死后,便再也没有对太医院的人抱过什么希望。
死生,朝夕事也。
他的身后还有忠心耿耿的大臣,宇文氏的江山,还不能倒!
众臣以太师为首,赶来之后,在殿内跪了一地。宇文靖靠着枕头,安排下他的身后事。
在这个时候,一个在意料之中会来的人——孟南飞也来了。他一身浓紫的衣衫,对宇文靖而言,十分扎眼。
“这一切,果然是你做的。”
孟南飞拱手道:“正是微臣所为,不知陛下对云林可曾满意啊。”
在场的有人回过神来,起身就要跟孟南飞拼命,却被侍卫拦下。宇文靖蓦地瞳孔一缩,知道大事不妙。现在他召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重臣,本想叫他们尽心辅佐舜华的,可是看如今的形势,金吾卫已经被孟南飞控制,这些大臣可能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何况是舜华呢。
“你究竟想怎样?”宇文靖大吼,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五官纠结到了一处。
“只是来告诉你,你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江山,已经差不多握在我的手上罢了。”
本来孟南飞可以等着宇文靖留下遗言再出现控制大局的,可是他偏偏很想看见宇文靖无力回天张皇失措的样子,如此便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了麟德殿的大殿内。
两个人的对决,终于有了高下之分,孟南飞笑,宇文靖亦是笑。
“你以为天下尽在你的掌握之中,所以对昭王府也放宽了戒心吧,我可告诉你,即便是你严密监视我,我也自有办法把你从皇位之上拉下来!”孟南飞看着被金吾卫团团围住的大臣以及面色苍白的宇文靖,一时话也多了。
“你……”
“我会让云林去陪你的,放心。”
“你利用了霖,朕定会叫你生不如死。”即便到了这样的处境,宇文靖还是并不太在意。
说完了这句话,宇文靖按下了床头的机关。忽然床板打开,宇文靖掉了进去,然后关上。在场的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宇文靖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孟南飞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还有逃生的暗道,他命人砸开床板,却发现床板是下面是精钢所制,一般的刀剑根本弄不开,而刚才的机关,竟随着宇文靖的消失而成了一个谜。
床下是一个斜坡,宇文靖沿着斜坡滚到了密室的底部。因为运动过激,他胸前的伤口又被染红了。他知道自己已然活不了多久了,可是他不能容许江山落在孟南飞的手里,叫舜华成了孟南飞的傀儡。
皇宫密室,一向是不为人知的,只有历代的君王代代相传这个秘密。这样的密室,在大明宫内还有两处,在密室之内,有必要的伤药食物和水,当然也可以由此逃走,不过宇文靖已然没这个精力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孟南飞逼宫之事发了出去,幸好,他没有把杨书年召来,而杨书年的手上,还握有足以湮灭孟南飞的兵力。密室之中为了方便传递信息,有专门将信息传递到宫外的装置,他写好了他此生最后的旨意,将它塞进了一个竹筒,投到了密室之中的一股水流之中,那股水流,会带着他的旨意,去往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会将他的旨意昭告天下。
孟南飞即便已经控制了皇宫,他也别想将整个西京复杂的势力,归为自己所用。
密旨中说,孟南飞逼宫,企图控制天下,定要将此人羽翼除去,但是可以留其性命。另外宇文靖还说了一句,找到萧亦风,让他辅佐天下。
心口的阵痛越来越频繁,宇文靖再也坐不住了。
他这辈子最为狼狈可能便是此刻了——
躺成大字型,与地面紧贴,慢慢地等待着死亡。
还有很多事不知道,他确实很不甘心,可是迷糊之中,他听见了有人唤他,那个声音,即便隔世,他也不会忘。
“霖,你肯来听我解释了么……”
……
第二十六章
约过了半个时辰,宇文靖的密旨顺着暗流到了宫外一处暗卫据点。
阁主人看到了宇文靖的手书,知道大事不妙,立刻发信给辅国大将军杨书年,然后用自己的印信签发了一张全国通行的寻人告示,两日之内,这张告示就贴遍了全国。
抄写告示的人终于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是要变天了么?”
阁主人望着厚厚一摞告示,对问话的人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个听命的人罢了,不论时局如何,她的阁子只能和国家共存亡。
不久之后,宫中消息传出,孟南飞秘密入宫控制了金吾卫,意欲造反,可是陛下却在关键时刻不见了,现杨书年已经派兵将皇宫重重包围,只等救出皇子,击杀孟南飞。
这消息,实在不大乐观。她叹息了一声,推开旁边的烛台,打开了机关,往地面上走去。春燕阁还是灯火通明,似乎国家的变故与它一丝关系也没有。她的胞弟还在昭王府,不知现在是否安好。
忽然有人唤她说:“青兰娘子,外面有郎君寻你。”
“推了吧,就说我身体不适。”叶青兰面露嫌恶之色,拂了衣袖,坐到了床沿。
十年之前,她和叶离因为饥荒大老远来到京城投亲,却终究找不到亲戚,落魄之时,她被迫为女支,却在某一日叫一个异士发现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改了她的命运。可是她觉得遇见那个异士,还不如没遇见的好。因为自那之后,她要为了种种情报去把自己出卖给不一样的男子。午夜梦回之时,想死,却因为叶离还在昭王府做暗卫,放心不下,才一直撑到现在。
可是叶离的消息,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两年之前前阁主人死了,她因为办事老练而成了新任的阁主人。现如今,估计就是她报效朝廷的时候了。
她返身回了密室,督促人快些将告示写完,好在变天之前,把局势扭转回来。
……
说到萧亦风,他此时又回了老家,在路上还捡了个便宜徒弟,名唤夏桑,酒楼也继续开着,没事交徒弟些武艺、书法,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当他觉得自己父亲当初的预言定然不会实现的时候,街上贴满了的寻萧亦风的告示让他觉得事情果然就是那么没完没了。
小徒弟那一日跑去街上买风筝,回来之后对萧亦风说:“师父师父,外面贴了好多画像,披头散发的,看着好像你啊。”
像自己么——
萧亦风本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有些犯困。听了小徒弟的形容,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是西京出事了么……”他抛下了小徒弟,往门外走去。夏桑在后面对他大喊走错方向了,他也没听见。
当他找到告示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人群已经散去。他一个人站在告示前面,眯着眼双手环抱看着那告示的内容。现下他的装扮和往昔已经不同了,想路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认出自己。告示的内容写着帝君急召萧亦风入京,有要事相商,后面还附了一张画像,说是谁能找到萧亦风必有重赏。这告示,怎么看怎么是通缉令啊。
宇文靖竟然被孟南飞逼到了这一步,也活该他当初昭王府掉以轻心,可是为什么事情要丢个他来处理呢?
临了,他又把店丢给了管事的,收拾了一些行李,去拜别了父母,去西京完成他的使命了。
夏桑在后面追他。
“师父,你别丢下我啊!”
大冬天的在路上跑,竟也不怕冷。
“等师父封王拜相了,再来接你吧,让隔壁伯伯照顾你吧。”
萧亦风勒马,转过身来对夏桑说。谁知那孩子竟然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大叫:“师父你骗我,当初我父亲也就那么把我丢给隔壁的婶婶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萧郎君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的小徒弟哭了。他立刻跳下了马,都到了夏桑的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夏桑的后脑勺说:“你以为我是去西京游山玩水么,我可不能带着你这累赘,乖乖呆着,师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夏桑听到了吃,倒也不管刚才后脑勺被拍的痛了,他擦了擦眼泪搓了搓手说:“师父,真给带很多好吃的么?”
看来夏桑还不是太懂西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懂什么事累赘,萧亦风摸了摸夏桑的头然后说:“一车够不够?起来再说吧。”
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夏桑给打发了,萧亦风心里想,若是给这孩子足够的吃的,或许就可以把自己给忘了吧。
……
星夜兼程到西京不过用了五日,换了三四匹马,还遇到两个劫道的,不过一下子就被解决了。
不过到了西京,萧亦风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了。
给他发告示的人在什么地方,似乎大明宫已经被孟南飞给控制了啊。
不过那暗阁的人早就守在城门口,用一件宇文靖的信物叫萧亦风相信了他们是帝君的人。许多情况渐渐的被知晓,可是萧亦风在见到叶青兰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青兰,没想到,你竟然是……”叙旧还没开始,却被叶青兰给打断了。
“现在似乎不是叙旧的时候吧,萧郎君。”叶青兰此时一身劲装,看着十分干练,哪有之前柔情似水的模样啊。果真天下女子都不该被小觑啊。
“宫中情况如何?”萧亦风问。
叶青兰道:“半个时辰前的消息,杨书年已经进入大明宫,与孟南飞见上了,皇子舜华下落不明,估计不曾落入孟南飞的手中,可昭王府的人似乎已经准备要焚毁皇宫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就回天乏术了。”
萧亦风细细听着叶青兰的情报然后手中挥着一张纸片道:“孟南飞必败,他能控制的只有宫内的金吾卫,况且能即位的不止舜华皇子一人,他还要握着皇子,不可能烧了大明宫。帝君推行的政策虽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但是没人敢跟着孟南飞造反吧,即便是口头的支持。孟南飞自以为可以料定人心,只可惜,人心一开始就不在他这一边。”
那么一段话说完,萧亦风在灰暗的房间里踱步。
当初他只是知道叶青兰不是个普通女子,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深的一层身份,心里自嘲,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了他,可是他对她,似乎是一无所知呢。
“接下来要怎么做?”叶青兰问他,既然宇文靖如此信任他,此人也该有逆转乾坤的力量吧。
“给我一身夜行衣,我去密探大明宫吧。”萧亦风把纸片一丢,露出了一个张狂的笑容。
……
说是夜探,不如说是萧亦风去找孟南飞谈话,金吾卫虽然很强,但是要避开金吾卫的巡查,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找到孟南飞暂住的地方,费了他一些时候。紫宸殿外的侍卫比一般地方多了三四倍,殿内灯火通明,估计孟南飞就住在这里吧。
门外守卫甚是森严,看来是过不去了,他大大方方地摘下面巾,走到了大门口说:“把孟南飞叫醒,我有话和他说。”
过了一会儿,里面命令传出,萧亦风可以进去。
那时孟南飞披了一件大氅坐在书房,等着萧亦风的来到,他的身边站了四个人,估计身手都不错,要把刺杀孟南飞恐怕不容易得手还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萧郎君倒是有这个闲工夫,大晚上的来见本王啊。”孟南飞端着一杯茶,要喝不喝的样子,或许只是想从杯子上获取一些温暖吧。
萧亦风找了个位子,在孟南飞前面坐下,不过那四个人的剑也很快的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昭王接见我不是为了看我和你的侍卫大战的吧。”萧亦风摸了摸鼻子道。
孟南飞挥挥手,示意侍卫们暂时退开,他现在确实有些话想喝萧亦风说来着,被旁人听了,总不太好。
……
“此次萧郎君是来做宇文靖的说客的么?”孟南飞吧茶杯重重地往桌案上掷去,碎成了好几片,不过萧亦风倒是十分淡然,对孟南飞的举动毫不在意。
他没答孟南飞的话,反而问了一句:“昭王要天下做什么呢?”
这句话,把孟南飞给问住了。
诚然,这时候孟南飞是答不上来萧亦风的话的,斟酌了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
“骑虎难下。”
夺位称帝是他老孟家两代人都想做的事情,再加上他母亲给他单方面施加的压力,他不得不选择那一条逆天的道路。不过在数月之前,这两个问题都不能被称之为问题了。他的母亲已经仙逝,她与父亲之间的爱恨,估计只能到黄泉再说。而他的父亲,在他一次质问之下,终于将他最初所爱的消息和盘托出。他的母亲,果真只是个替代品。昭王将当初所得的朝中重臣的机密尽数交予了孟南飞,并且对他说,只有得了天下,一切才能让他随心所欲。
可那种诱惑实在微不足道,还不如红袖添香的诱惑大一些。可是如今家臣已经不让他后退,那些把柄握在昭王府手上的权臣也不让他后退,可不是骑虎难下么。
萧亦风听了孟南飞的话之后微微颔首,然后把身子往前凑,贴着孟南飞的耳畔对他说了一句:“骑虎难下只是你自己不愿停下吧。”
不得不说,南宫霖早就给孟南飞安排好了退路,只是他自己不愿意选择罢了。
“你!”孟南飞拍案而起,怒瞪萧亦风。
在这个时候,萧亦风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伸出了左掌,一下抵在了孟南飞的脖子上。孟南飞虽然武功也不错,但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制伏了,实在是不满。
“别随便对我发火,我以前的身份你难道不知道么?”
孟南飞没说话,算不得表态。本来今晚只是探个虚实的,没想到一受刺激就出手了,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只需要一招,萧亦风料定了孟南飞不会回击,也不会召来侍卫,就很放心的把他放开,自己找了个舒坦的桌案,坐了上去。
“我父亲曾用十年寿数为代价,为我算了个封王拜相安享天年的命途,我不信命,就逃了出来。不过我现在发现,不论我怎么逃,当官的命总逃不开,还白白搭进去好多人命。孟郎君啊,我劝你还能收手的时候,就别和我硬碰了。即便是现在的我,也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你是来和我做谈判的么,可是你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凭什么以为可以左右我?”孟南飞虽是讶异萧亦风对他说的话,但还是把自己该说的话给说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