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众臣观舞,先是舞姬的独舞,后来是群舞,各有风姿,引来帝君的阵阵掌声。清风阵阵,稍微吹淡了宇文靖的醉意。一溜桌子扫下去,能见着坐在中间身着深蓝色深衣的孟南飞,就是这个人,纵容了他父亲的骄奢氵壬逸。看着他与旁边的人谈笑自若,心里忽然觉得别扭,总有一种被人争了宠爱的感觉。以后,也不知那人会不会给自己形成威胁。
想到这个,宇文靖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寒冷,仿佛能将整个寿宴的庆典冻起来一般。视线却不小心和孟南飞对上了。
孟南飞眼中流出的是自信风流,一派胜利者的姿态。
一个尚未认识的人,怎么可以称得上——
对手。
隔了两日本来孟南飞打算回兖州,却接到了一份朱笔写成的请柬。太子府的请柬,他怎么能拒绝,倒也好趁此机会,会会太子。
临出门之前,孟南飞特地整理了衣服,穿了最为华丽繁复的衣裳赴宴,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给地利人和的太子殿下。
不过此时远在杭州的南宫霖忽然在午睡时分惊醒,茫然地望着四周,是什么事,牵着他的心神呢?
南宫霖与孟南飞相遇,约莫是在三年前,南宫霖游历天下,得了不少治世之道、爱民之法。那时候他正在酒楼用饭,正听到孟世子在隔壁雅间高谈阔论,忽的听到了一处不合事实之处,便心痒痒去了隔壁雅间,指出了孟南飞的错误。之后,孟南飞与南宫霖攀谈起来,才知彼此是知音。
后来南宫霖向孟南飞透露,由于太子不容他,他只得离开西京,另谋出路。听得南宫霖正在寻找一个可以与他庇护的人的时候,孟南飞高兴地拍完桌子就扑过来握住了南宫霖的手——
“得贤者如君,奈何大事不成?”
南宫霖虽悔自己一时冲动,不过能得个靠山,也算不错。如若孟南飞的野心够大,说不定他能威胁到宇文靖的太子地位,也算不错。
他们本着弄垮宇文靖这个目的,志同道合,同心戮力,一直折腾到了今年,才有些实质性的进展。之前那三年,南宫霖的才智,基本上都用来整治兖州了。所以兖州人对南宫霖的印象是极好的。
……
当孟南飞彻底明白南宫霖与宇文靖那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时候,他还是决定要报复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论是为了谁的私心。
不过太子还是与孟南飞想像中,有些许的不同。
他对过去的感情,藏得很深,这样就更加证明,他放不下。放不下,则更可能让南宫暴露于各家势力的控制范围之中。
“太子可知昨日之日不可留?”
开宴之时,孟南飞特地用各种话来套太子殿下的反应,除了提到南宫霖一年前重伤将死,太子的眼神,从未变过。这下子,孟南飞似乎一不小心偏向了太子这边。
他是以一个正义者的身份出现,意欲扳倒太子,可是扳倒了太子,他要对付的皇子还有好几个呢,为什么不让皇子们内斗呢?
想到这里,孟南飞却是醉了,直接倒在了面前的凭几上,然后身子从凭几上滑落,像个弯着的豆角一般,不动了。
孟南飞曾有个真心相待的师兄,同是泰山归云真人门下,可是那师兄最终却不知所踪,兴许是死了。再加上家庭关系,孟南飞于不忠的男子,格外的看不顺眼。
宇文靖见孟南飞倒下,也知道那是个酒力不胜的人,便命左右将他扶到别苑歇息。
不过这一歇息,歇出了一点点麻烦来……
半夜的时候,孟南飞从醉酒中清醒过来,刚要睁眼,却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下来,有人撬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踱步到了内房窗前。
刀飞快的被拔出来,刀光闪动之时,孟南飞忽然身子往床里边一靠,双腿向外一扫,叫黑衣人一时之间向后倒退了一步。
孟南飞做了起来,看着黑衣人说:“你是谁?”
“来了结你的人。”听语气黑衣人还是很自信能把孟南飞给杀了的,不过孟南飞可不是好招惹的,他趁着黑衣人说话的时间,立刻把床头的宝剑拔出。
二人对峙,杀气弥漫了整个木质空间。
一时之间,黑衣人先行出招,孟南飞只好接招,他手中所持的剑不是什么名品,面对刀剑的砍杀,可能抵挡不了多久。他一剑刺出,却不小心被对方的刀法伤到……
看来他是低估了这个刺客了,说来也奇怪,他们俩打得动静也足够大的了,太子府怎么就没人出来营救呢?难道是……
想到那里,孟南飞心中忽然寒了一下。宇文靖怎么会有那么傻把死敌杀死在自己府上,这嫁祸的段数虽然很低,但是快速有效。
不能再陪刺客玩下去了,他的左手真的伤了,要去上药修养了。
只见孟南飞一剑飞出,直中黑衣人左胸。他飞一般地移到黑衣人的身前,将剑往黑衣人的胸口多送了一寸,正好刺穿那人的心脏。
“不想死就告诉我,是姓周的派你来刺杀我么?”
“我怎么会告诉你……是我……低……”话还没说完,他就趴下了,估计快死了,孟南飞替黑衣人把没说完的话给补上了。
“你确实低估了我,我昭王世子孟南飞可不是随便一个刺客就可杀死的。”
左手的伤口需要尽快清理,孟南飞不顾那个刺客究竟有没有死透,用清水清洗了伤口,撕下袖子胡乱包扎了一下。
包着包着,终于有人持着火把赶了过来。
原来看门巡逻的那些西院侍卫,都被药晕了,怪不得那么安静,等到别院的人觉察到不对时,孟南飞已经独自把事情给处理好了。
出了孟南飞被刺杀这么大的事,太子也别想好好睡着。宇文靖又是抓紧封锁消息又是立即穿衣赶到西院,看看孟南飞的情况。
这样见面的时候,孟南飞却笑得十分从容。
“孟世子可曾受伤了?”宇文靖先是表示关心。
孟南飞抖了抖包扎好的左手腕部给宇文靖看,一句话也不搭理。宇文靖无奈咳了一声,转身去研究那个刺客,这个人他应该是见过的。
接下来有人来处理尸体,一个人直接叫了出来——
“小曹?”
孟南飞和宇文靖同时愣了,这人那侍卫认识,估计和太子府脱不了干系了。经查证,刺客还真的是数日前消失了的侍卫小曹,孟南飞坐在床尾,翘着二郎腿,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殿下给臣的见面礼还真是特别啊。”
“本次刺杀与本王无关,还望孟世子不要被表象所蒙蔽。”宇文靖眉头深锁,这次事情实在是不好处理啊。
侍卫们将尸体扛了出去,经水清理过的地面,还残留了一丝血腥的气息。
孟南飞与宇文靖对视,闹不明白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孟世子不如给本王几日时间,定然给世子一个交代。”
孟南飞点头,反正他恨不得西京越乱越好。
第八章
不到两日,宇文靖便找到了罪魁祸首,只是刺客已死,又缺少物证,只能是草草了事。孟南飞颇有拿这件事戳他痛处的意味,无奈之下,宇文靖决定去找已经不再为他重用的萧亦风。
那个人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总能在决策之中给予自己极大的惊喜,这次,应该也可以吧。
于是太子破天荒的隐藏身份,在巷子门口下轿,提着一瓶宫中御酿,踱步到了萧亦风的家门口。
砰砰砰——
过了许久,才听见有人经过天井踩碎落叶的声音,听说一个月前萧亦风把家中仆人给辞退了,看来院子的主人十分犯懒。听说一个月前萧亦风把家中仆人给辞退了,才落得个院子也没人打扫的下场。
木门一下子被拉开,能望见彼此的表情,萧亦风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而宇文靖则是显出忧愁来。
迎进客人关上门之后,萧亦风立即闻到了酒的醇香,这两年他喜欢饮酒,或许可以说是酗酒,对于酒香也变得特别敏感。他追求那种如庄周梦蝶般的迷醉之感,只是可惜,他终究是个俗人,要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奔波。
他招呼宇文靖坐下,接过太子手中的酒,搁于一旁。
二人就在院子里的樟树下,论起了天下。
不过绕着绕着,宇文靖觉得话题远了,就提到了三日前昭王世子孟南飞在太子府留宿却遭遇太子府失踪许久的侍卫刺杀的事情。
萧亦风磕着手里抓着的蚕豆,冷冷一笑说:“太子总是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这句话噎得宇文靖说不出话来。自萧亦风用计逼走南宫霖之后,他确实不再重用萧亦风,甚至故意冷落他,今次提酒而来,想是先赔罪的,倒是忘了。
“是本王不知深浅,得罪萧兄了。”
宇文靖起身,给萧亦风行了个大大的礼。萧亦风立即起身,丢了蚕豆,将盐尽数抖干净了,才敢扶起太子殿下。
“我担不起殿下的大礼,我知晓殿下现下还不能理解我当日所为,今日不过是为了逃脱孟世子与你的罪责,故来寻我,特此委曲求全罢了。”停顿了一下,萧亦风继续说,“周左丞做事向来密不透风,即使是他做的,证据都被尽数毁了,便是辛苦去寻,中途也会遭到破坏的。他不过想挑拨太子府和昭王府,还有增加殿下和陛下的嫌隙。我知道孟南飞是个明白人,即便真是殿下下的手,他也该乐于与殿下交好的。”
“可你曾说,孟南飞野心之大,不可不防,本王怎能与他交好?”宇文靖皱眉。
萧亦风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昭王府可没有对付朝廷的力量,他只能去求各种关系,等到江山风雨飘摇。现在,虽然陛下对朝事不闻不问,但也不是他昭王府的时机。殿下如果不愿意,在下还有个十分损阴德的招……就是把事情嫁祸给府中的人,至于府中的谁,我就不说下去了。只是殿下都能纡尊降贵来向我道歉了,那么昭王世子,又何尝不能为之低头呢?”
说完那么一大段话,萧亦风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正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时节,不能再窝在家里,等着时机到来了。宇文靖心中仍有疑惑,看着萧亦风高深的样子,却不敢打扰他。
“殿下,孟南飞所好是琴,不如投其所好吧,萧某其他并无知晓,还望能帮助殿下。”
……
宇文靖离开时倒是没了彷徨,看来是胜券在握了,而萧亦风却抱着那一瓶酒,去了隔壁坊的酒楼中。在那一座酒楼,他可以知道所有他想知道的东西。这个习惯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齐凌霄养的,结果却为太子排忧解难所用,真是世事难测啊。
太子府藏有一把仲尼式的琴,传闻是用百年难得一见的楠木和杉木前者制面后者制底的,十分宝贝,一直放着暖阁之中,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看看弹弹。这次他已打定主意用这把琴以琴会友了。
孟南飞确实是个通透的人,他晓得和太子结怨没什么好的,不过他就是不说他其实知道凶手,等着太子着急来示弱。看着太子府忙上忙下在张罗些什么,他的脸上就带上喜悦的笑容。
说实在的,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们以琴会友,奏的是伯牙的名曲高山流水,宇文靖奏琴,孟南飞倾耳。十五月圆,倒是一派团圆的好风景。
隔日,太子府放出消息,查明刺客,系刺客叛逃出太子府欲报复前主太子靖,才刺杀孟世子欲以挑拨,结果真相大白,皆大欢喜。
听说最近北方有些不大安静,可能是要有些动作。帝君破天荒的停了个把月骄奢氵壬逸的生活,召集群臣,共谋解决之法。
坐在四面可以观景的双层酒楼之上,萧亦风听着各方对这件事的看法。最引人注目的看法应当是个膘肥体壮扛着板斧的大汉所提出的看法,帝君忽然恢复了十几年前励精图治的样子,是被死去的皇后给感召了。
他萧亦风可不信鬼神,他莫名地扯动了嘴角,不屑地瞥了一眼那个无知的大汉。帝君宇文麒,先帝三子,因得大将军党派支持,得掌大统,开始时也是抱着为天下苍生的意志,一直勤政好几年。帝君太过勤政,对下面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当年扶持宇文麒的大将军,觉得自己处处受制,终于在门客的撺掇下,把帝君的皇后弄死,作为警告。
二三十年在官场打拼,再加上扶持帝君登位,大将军位极人臣,地位加无可加。他最不满的就是老是从属下汇报上的东西里看到帝君的名字,因为那都是帝君对附庸他的官员的惩处,他怎么能不记仇?
皇后身死,宇文麒无法挽救,只得顺着当时已经封侯的大将军的意思,渐渐抛却了不该过问的朝事。他早早地就将皇后之子宇文靖立为太子,把责任尽数交托,就更加深陷声色犬马,即便几年之后侯爷死于非命,也没叫帝君缓回来。
唯一例外的事情就是对待边境问题,只要边境有什么风吹草动,帝君就会十分警觉。
当中缘由,无人知晓。
世人总凭自己的臆断,就妄图读懂在位者的心,确实是不自量力的。
自从孟南飞遇刺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萧亦风还真以为自己可以闲下来了,太子总不会以为,他是个内事外交都能通晓的百晓生吧。
朝会下来,太子直接飞鸽传书召见萧亦风。
酒楼胡姬的舞他还未看尽兴,居然又要被卷入另一件事里面,也不知是他这谋士的过人之处还是太子府真的无人了。他撕掉了密信,慢悠悠地骑着已经老了的白马,去了太子府。
他随着人去太子所在之处时,却看见太子妃坐在池边望着满池残荷发呆。萧亦风心里咯噔一下,幸好太子没有按着他第二个馊主意去做,否则,太子府现在就没有这样弱柳扶风的主母了。
萧亦风被带到的地方叫做水天阁,阁内已经有其他谋士在,这次寻他来,估计只是问点看法的。毕竟北方情况复杂,有两个国家盘踞,一时之间是不会有战争的。
这时的太子殿下从谏如流,倒是一派明君风采。
宇文靖逐个问了谋士们对北方的看法,一些人认为会打,一些人认为不会,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轮着轮着,轮到了萧亦风。
萧亦风指着墙角桌子上摆着的围棋说道:“大家都以为博弈的人只有两个,我朝和回纥,可是,现下北方毗邻之国,哪个不是对我朝虎视眈眈呢?战或不战所牵扯的因素太多,根本不是由我们在太子府争吵所得的。”
“那么郎君认为,是战还是不战?”谋士中有个狂人般的人挤出人堆,用极大的嗓门问他。
“战。”说完这个字之后,萧亦风长叹了一口气。
这次抓获的密探身上所带的情报,不论寄出与否,依然能证明当朝中人已有和回纥勾结,从我朝取道回到回纥,还要经过突厥,难说两国有没有媾和。一切果真只能照着最坏的打算来了。
眼下关中一带的旱灾已耗费了国库不少钱财,太子刚与帝君生了隔阂,昭王也颇有被欺侮了的样子,再加上广王与太子的梁子结大发了,朝中又无大将,实在是一个动摇本朝的大好时机。萧亦风都觉得自己要是回纥首领,不闹点事抢点土地财物,真是浪费。不过这种话,他没跟谁说过,说出来估计早就被当成回纥女干细处理了。
算计几个人这种事萧亦风向来驾轻就熟,但是行兵打仗算计几万几千的人,他不会。
……
事情总有许多变数,比如太子夜里外出结果遭了冷箭,肩膀被扎出一个血窟窿来,再比如广王请旨处理回纥刺客之事,结果刺客什么也没招就死得连尸体也被化了,再比如怀化将军杨书年家中大火,差点把杨将军给烤成碳……
是谁,在以整个天下为局,和天下志士博弈?
不到十日,边关战事起,戍边将领自觉不敌,请旨来救。多番考虑之下,决心将杨书年破格拔擢为辅国大将军,平定边境。也不知是谁给帝君出了个主意,决定让孟南飞也去,算是丢了个烫手山芋去,太子并不想让孟南飞靠此次战争得到什么超然的地位,就把萧亦风给偷偷地派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