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俨祗其实特别想问问谢清今天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无奈周夫人太没眼色,死赖在这不肯走。在谢清说要走的时候,赵俨祗简直想一把推开那个蠢女人,可他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周夫人最近深得赵俨祗宠爱,所以也就终于做了件令赵俨祗满意的事。她听见谢清要走,比赵俨祗还先不依。只听她抽抽噎噎地对赵俨祗撒娇:“陛下不能让他走!您可得罚他,给妾出口气啊!”
赵俨祗心想朕就算再过三辈子也不会因为你碰怀芳一下。不过尽管挽留方法比较特别,但与赵俨祗也算殊途同归。因此赵俨祗腹诽之余还不忘就坡下驴:“夫人说的是。谢长史留步,朕还有话要说。”
谢清只好顿住脚步。
赵俨祗却又不理他了。他用手臂松松揽住周夫人,柔声哄劝道:“夫人莫气了,朕自然为你出气。夫人先回去等朕可好?朕料理完这边的事去看你。”
周氏得到了赵俨祗的保证,心满意足。她又抱着赵俨祗的手臂撒娇撒痴了好一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清眼观鼻鼻观心,怀着非礼勿视的别扭心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防打扰到皇帝陛下和宠妃秀恩爱。直到周夫人远远走了,他才似笑非笑地对赵俨祗说道:“陛下想怎么给周夫人出气啊?”
此刻谢清严肃的表情中带了三分戏虐,哪里还有一点失意。不知怎么谢清那句阴阳怪气的话就对了赵俨祗的胃口,听得他心情大好。
谢清常年一副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样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是犯了我,我一般也不计较。可是却非常护短。小时候容不得别人说赵俨祗一句不是,现在自然也容不得别人欺负他的妹妹。
赵俨祗轻声笑了笑,走到谢清身边跪坐下来,柔声对他说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舍得为了那个女人难为你?”
谢清听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自从赵俨祗干出那件混账事后,所幸不再掩饰自己愈发破罐破摔,没皮没脸起来。谢清避开赵俨祗伸过来的咸猪手,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赵俨祗也没在意。他这种例行调戏通常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并不妨碍他自娱自乐,一来二去大概是体会到了某种旁人都无法理解的乐趣,愈发热衷此道起来。
不过赵俨祗大半夜地把谢清留下,显然不是为了就调戏他一下的。赵俨祗坐直了身体,正色说道:“怀芳,你今天是怎么了?当众给周夫人脸色看,跟个女人计较,这可不像你的为人,跟咱们之前说好的也不太一样。”
为了让谢清在正当重用时名正言顺地离京就国,早点在北平把兵囤起来,赵俨祗同谢清还有顾慎行等人商量出来了一个对策——苦肉计。趁着周夫人诞下赵俨祗第一个孩子,赵俨祗怎么宠爱她都不过分;只要做得过了头,谢清就有理由进谏,而赵俨祗就有了发作他的理由。长此以往,谢清失宠合情合理,就算是广陵王,也没道理怀疑。
可是今天谢清发难也太突然了,赵俨祗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他舍不得谢清那么早走。
此去北平,前路漫漫,不知相见何时。
谢清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今天刚好有机会,臣就是借题发挥一下。”
赵俨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不决地开口:“怀芳,我舍不得……”
谢清忙打断他的话:“陛下,臣觉得挺好的,机不可失。臣顶撞了周夫人,陛下一怒之下把臣赶回封地去,既全了周家的面子,也让广陵王安了心。下回再什么时候有机会,可就不好说了。苦肉计拖的时间长了,味道也就不苦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赵俨祗心里就是舍不得。当初叫谢清回封地,他就百般不情愿。练出一支忠心又能打的军队,花费的时间可长了,三年五载也不是没可能。他一想到三五年里轻易见不着谢清了,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赵俨祗突然扑过去把谢清搂进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人勒进自己身体里。他本来力气就大,这会用了十分力,身体单薄的谢清再怎么挣扎都像是蚍蜉撼大树,最后索性也不挣了,被赵俨祗,箍在胸前一口口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怀芳和先生说得都对,他知道谢清早晚非得离开那么几年不成。可是他舍不得。谢清从小就陪在他身边,离开几天他都坐立不安;谢清去代地呆了一年,中间几个月不见面,简直比挖了他的心肝还难受。这下一去北平,三年五载能回来几次,谁都还说不准。赵俨祗简直连想都不愿意想。
可他没有办法。他不够强大,无法把心爱的人妥妥帖帖地护在身边。他想,等他以后真正君临天下说一不二了,一定再也不要谢清辛苦,他可以想怎么爱他,就怎么爱他。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在对待谢清这件事上,终其一生他都缚手缚脚。就算到了后来,他确实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却也敌不过造化弄人。
“怀芳,你今晚留下来陪我行不行?”良久,赵俨祗在谢清耳边说道。
谢清听得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赵俨祗,颤声质问道:“你,你胡说什么!”
“怀芳,怀芳,”赵俨祗赶紧坐的离谢清远了点,连连安抚,“我不是那个意思。没事,没事,你不愿意就算了,算了……”
谢清深深地看了赵俨祗一眼,斟词酌句地说道:“陛下,此去北平,路途遥远,清不能时常回来,陛下保重身体。该做的事情,清会尽快做好,陛下安心待在长安,该忘记的事情,陛下便忘了吧。”谢清见赵俨祗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心中也有些舍不得,但他们是君臣,怎么能由着赵俨祗日日抱着些不该有的念头,因此还是说了下去,“清可长驻北平,保君无虞。”
赵俨祗终于面色大变,他紧紧攥着谢清的手,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才嘶哑着声音说道:“怀芳,不该惦记的事,我再不惦记了。你那边的事处理好,就回来。我……我得天天看见你才安心。”
次日,谢清顶撞周夫人的事整个朝堂都知道了。天子震怒,要严惩谢清,看那个架势连同谢家都要受牵连。以大司马顾慎行为首的一干人等以谢清年少功高力保他,两方僵持不下。
这边戏还没做足,谢家就传来了一个消息:谢家以长子谢清言行无状,性子乖张,以致冒犯天威为理由,把谢清逐出家门。
赵俨祗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继而愤怒得一发不可收拾。第二天,赵俨祗一意孤行,免去谢清的一切职务,把他远远打发到贫瘠的封地;至于谢家,在朝的诸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谢家从此一蹶不振,王家不问政事,顾家后继乏人,从此朝堂上真正是周家一家独大了。
谢清离开长安时,走得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人相送。千里送君终有一别,谢清甚至没等出了长安城,就把那几个人都打发回去了。
一出长安城,谢清便远远看见几个人,他一眼望去,便看出,那是赵俨祗!
谢清不由皱眉,心想他这个时候来送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这样想着就已经走到了赵俨祗跟前,没等他说话,赵俨祗就摆了摆手,说道:“怀芳,我都安排好了,没有人知道我来送你。”
赵俨祗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郑重过。他表情极为端肃,一句句话掷地有声,声声刻进了谢清心里。他说 :“怀芳,我会对皇后好,你走之后没人可以欺负她;我会让她诞下大周的太子,从此以后,我世世代代大周帝王的身上,都会流着你的血!”
第34章
三年后,长安。
“快!再快点!还有一刻就要宫禁了,今日宫禁前务必赶到广明宫!”
一辆黑缯盖马车在街上狂奔,速度快得不像话,车中人却还嫌不够,一直在不停催促。车夫为难地应了主人一声,硬着头皮又加了一鞭子。
车上的人正是谢清。他这三年一直在北平,秘密训练出了一支忠心骁勇的军队,这会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他也终于能松一口气,腾出工夫回趟长安了。
哪知才走到一半,就得到了天子病重的消息。
谢清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慌了神。他立刻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只带了辛绾和两名亲兵,剩下的随行人员和行李全都抛在了后面。
“公子莫急,这离广明宫北门就没多远了,宫禁前肯定能赶到。”宜君劝道。三年前谢清离开长安,赵俨只怕他在那边出事,辛绾当时有事走不开,便叫宜君跟着他一起走了。
顺便,还能恶心恶心谢清的妻子。这是当时赵俨只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谢清赶路的这几天基本就没合过眼。车夫跟马轮着换,一刻没停过。谢清心乱如麻,一下想赵俨只病重这么大的国家可怎么办,一下想自己狠心三年没见过他,连他现在长多高了都不知道,一下又想,他临走的那个晚上赵俨只求他陪自己待上一晚,自己怎么就这么干脆的拒绝了呢?如果赵俨只这回真的有什么不测,自己居然连他最后一个要求都没满足。
不怪谢清多想。赵家很多人身体都不好,夭折的孩子不在少数,赵俨只的父亲和祖父都是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就崩了,就这样在赵家人里也已经算是活得长的了,而像赵望之那样长寿的,实在不多见。
宫禁前,谢清终于赶到了广明宫。顾慎行在承德殿前等着他,面色凝重。谢清快步迎了上去,顾不上跟先生行礼寒暄,便急切地问道:“先生,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顾慎行自然不会在这个关头计较这些许细节,他肃然摇摇头:“刚吃了药,睡着了。唉,陛下这次的病来得凶险,所有太医都没把握。”
谢清的心更沉了。他此刻迫切地想要见到赵俨只,更加迫切的想要他赶紧好起来。谢清甚至想,只要赵俨只能好,叫他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拿他自己的命去换呢?
“吱呀”一声,赵俨只寝殿的门开了。顾慎行和谢清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大腹便便的宫装女子款款走出。顾慎行忙低头:“中宫长乐无极。”
按说后宫与外臣是要避嫌的,不过此时非常时刻,赵俨只的心腹重臣们天天在承德殿泡着,谢湘身为皇后,日日要来侍药,偶尔也难免遇见。再者顾慎行的年纪足够做谢湘祖父了,因此也就没有特别刻意避讳了。
谢清三年没回长安城,谢湘的样子已经变化太多了,他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直到顾慎行问候了谢湘,谢清才回过神来,声音沙哑地也跟着说了一句:“中宫长乐无极。”
“阿兄!”谢后一见长兄,眼圈顿时红了。多日来的担忧、劳累、不知所措,种种情绪在见到谢清的瞬间一起爆发了出来。她不过是个才刚十五岁的女子,连日来承受的压力无处宣泄,已经足够压垮她了。
谢清也是感慨良多。他走的时候,谢湘刚满十二岁,才堪堪长出个大人模样。如今幼妹出落得雍容美丽,母仪天下的风度已可窥一斑,尽管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依然当得倾国倾城之赞。
谢清不欲谢湘多担心,因此克制着自己没问她赵俨只的病情,而是问起了她一岁多的女儿。
谢清走后一年多,谢湘诞下一女,名唤怀卿。赵俨只总是觉得那孩子的眉目像谢清,夫妻二人爱若珍宝。果然,一提起女儿,谢湘的脸上洋溢起一丝幸福的神采。
“才刚会说几个字而已,能看出什么聪不聪慧?”谢湘说得谦虚,却掩盖不住初为人母的喜悦。
谢清见妹妹过得不错,心里多少也好过了点。不过谢后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熬得眼睛都红了,有点心疼长兄,便劝道:“阿兄,上刚刚服了药睡下了,一般得睡上几个时辰才会醒。你在这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先去沐浴休息一下,不然让上看见你这个样子,该更难受了。“
谢清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决定听谢后的话去收拾一下自己。
谢清原来做侍中时住的地方赵俨祗一直给他留着,三年来一直有专人看护,连他在房里摆的花草,熏香用的博山炉,都还放在原本的位置,好像他从没离开过。谢清不由一阵唏嘘,想到赵俨祗,心里又难过了几分。
他简单洗了个澡,随便换了件衣服,熏的不是他喜欢的香他也顾不上在意了。谢清没心思休息,又怕自己待会撑不住,就叫人给他熬碗参汤提提神。然后就又到赵俨祗寝宫门口等着了。
“今上病重却无嗣,有的人难免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顾慎行面露疲惫之色,“怀芳啊,如今便看中宫怀的是男是女了。若是个男孩,我和望之尚在,还能有几年安稳日子;若是个女孩,嘿,”顾慎行苦笑,“天命难违。”
谢清这会无心多想,他担心赵俨祗的病,顾慎行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颤声问道:“先生,阿元的病真的不好了么?他才二十岁啊!”谢清一向清冷的表情此时异常热烈,他的眼睛亮的有些不正常,“先生,我要是能替他病这一遭可有多好!”
顾慎行知道,谢清现在的这个样子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不由想到那年谢清中毒生死未卜时,赵俨祗也是这样一副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样子。顾慎行深深地看了谢清一眼,明明那么上心,做什么一躲就是三年,连信都不肯来一封呢?
人定之时赵俨祗醒了过来。他原本红润的面色变得蜡黄,饱满光洁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谢清只看了一眼就心疼得差点掉泪。他忙转过脸去,再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
只是那笑容一看就勉强得很。
赵俨祗从看见谢清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本来已经病得动都动不了了,却在见到谢清时,挣扎着探出了半个身子,虚弱地说:“怀芳,我又梦见你了。”
谢清赶忙抢上前去扶住赵俨祗。
瘦了。明明该是年轻健壮的身躯,现在却被病痛折磨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硌得谢清生疼。他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当初一走就是三年,用了各种借口不肯回长安,为的就是让赵俨祗忘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可如今怎样呢?他伤心得连看见自己都觉得是在做梦,谢清甚至觉得,赵俨祗病成这样也许根本就是他害的。
“阿元,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谢清难过得很,他现在觉得赵俨祗所有见不得光的心思都是可以原谅的。赵俨祗对他那样珍而重之,不敢有丝毫唐突,他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顾慎行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了,他离开的时候还顺便帮他们俩清了场。
“怀芳,今晚留下陪我可好?”
谢清心中剧震。他临去北平的那个晚上,赵俨祗也这样求他过,只是当时他拒绝了,还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如今他却后悔没有答应赵俨祗。他病得那么重,万一那是他最后一个要求,自己却没答应,想想都要遗恨终生。
赵俨祗见谢清半天不说话,虚弱地苦笑了一下。三年了,自己没有一刻不想他,可他却像要存心躲着自己一般,竟舍得三年不回家。自己总是想着,时间那么多,总有那么一天他能等到他愿意,可如今看来,自己怕是没有时间了呢。
“好。”然而下一刻,赵俨祗听到谢清这样说道。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怀芳说了好。赵俨祗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回病得真值,他竟然就这样等到了怀芳乐意的那天。谢清不知道,赵俨祗的求生欲在他说出“好”的那一刻起翻了不止一倍。
谢清本来想叫人再拿一床被子,可赵俨祗说什么都不干。谢清无奈,只好作罢。他怕半夜冻着赵俨祗,只好下下决心,伸出手臂去抱赵俨祗。
可没想到赵俨祗都病成这样了,还固执得非得要谢清窝进他怀里才行。就赵俨祗现在这副一碰就要碎的样子,谢清哪里敢。两人僵持了一会,最后定下的姿势是谢清枕在赵俨祗肩窝,既不会压着他也全了他拥抱的姿态。看赵俨祗志得意满地一副占有欲被满足的样子,谢清突然觉得照顾病人真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