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至此,却难以启齿,原来你若是真的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
下意识捂了心口的位置,狂躁不安的节奏,半点儿不受控制,像是下一刻就要跳出来或者彻底停下来。
赵子宴那时候说,秦书,你将来一定是个痴情种,指不定栽在哪个姑娘手里。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哪个时候自己一定红了脸,说得是:我乐意。
如今,栽的却不是哪个姑娘手里,却是他。
颜如玉是他千辛万苦避无可避,不可跨越的一条河。
开始的时候他逃避,他抗拒,他刻意不去想,他试图停下来,可是如今看来,他失败了,他将来一定会溺死在颜如玉这条河里,如赵子宴所说,是个痴情种。
还好,还好,秦书忽然有些庆幸颜如玉看不见,看不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看不见自己这样看着他。
颜如玉,这三个字,这个人,终究让他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他也在发呆,想必是触动了心事,显得有些落寞,心就忽然安静了下来,赶忙转了话题:
“远舟,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颜如玉没有听见。
“远舟?”
颜如玉这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将赵俭的话一五一十同他说了,“要不要试一试?”商量的语气,但是打定了他若是不同意也要试一试的主意。
颜如玉噗嗤一笑:“你俩还真是上心,毒医圣手?”
秦书还以为他是不屑,连忙解释:“你知道,江湖能人异士不在少数,若是有一线希望,试一试也无妨……”
颜如玉摆摆手,“我不是说这个,难道赵子宴没有告诉过你,杜老头就是圣手?”
秦书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啊?”
“我以为你知道的。”
颜如玉每每都能让他惊异,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猛然高兴了一下,又一下失望起来,要是杜老头能解毒,也不至于拖到今日,那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那个毒医了。
“那,那个毒医……”
不会也在颜府吧,难道会是老管家?秦书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鸡皮疙瘩。
“这个倒是没有见过,只是杜老头一向和他不和,每次说起都要被臭骂,所以……”
秦书一下放下心来,没有就好。
“那,要不要试一试?”
颜如玉犹豫了一会儿:“那个毒医,若是现在还活着,大约都要一百岁了。”
几乎是一瞬间,秦书的心就凉了,竟是没有办法了吗?前几天听赵俭说他好像是又毒发了,若是自己没有记错,他毒发得越来越频繁了。
“那该怎么办?”
颜如玉失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世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上天若是要他这条命,谁都留不住,唯一的遗憾就是……
秦书一拍手,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说,他会不会有徒弟?”
颜如玉皱眉:“就算是有,也不一定比得过杜老头。”
要知道杜老头在药理方面,简直是个天才。
秦书心里默默有了计较,也没打算告诉他,随口扯开了话题,“说来,就要过年了。”
“可不是?正好今天你来了,我也有事要同你说,我们商量了一下,你那里太冷清,赵子宴也是个没地方去的,还跟着丹青,不如就凑在一起,都直接到这里来吧。”
秦书有些犹豫,“会不会闹腾了些?”颜府里平时下人都少见。
“嗳,我娘喜欢热闹,就当是陪她过年了,你带着赵俭一起过来吧,我已经告诉了赵子宴,丹青也会来。”
百里容却是来不了,要去参加百里家的家宴,他不来正好。
说起来丹青,自那日跟着赵子宴走了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秦书心里热乎乎的,想着怕是因为自己才安排了这些。
“远舟有心,那便就这样吧。”
说定了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想到颜如玉以前总是喜欢喝酒,便将从前秦老将军藏的酒拿出了一坛子来。
岭南的三味酒。
第五十四章
大梁风俗,旧年的最后一天到新年的头一天,这天晚上是要守夜的,称之为守岁。
雪从二十四一直下到二十七,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尽管如此,也未能挡了过年的喜气,家家户户开始除尘,置办过年的物事,东西市上人挨着人,平日里不允许做买卖的大街上也破例设了摊子。
桃符年画,灯笼彩绸,满大街放眼望去全是红彤彤的。
南方过年虽然也是这般喜庆,但毕竟不及北边大气,何况又是京城之地。
二十九,黄昏时分,在祠堂里烧了一炷香,空荡荡的祠堂,上面只有一个人的牌位,看得人心里发冷,秦书面无表情,依旧是纯黑的衣裳,上头缠了黑纱。
祭拜完便出了门,赵俭提了酒,秦书在后面,还跟着徐让。
颜府门口只站了个小厮,见着都是熟识的,打了个千收了赏钱喜滋滋地:“侯爷,小的不会说风雅话,愿您来年平平安安,早日娶个夫人。”
秦书笑笑,赵俭在前头对着他挤眉弄眼。
赵子宴已经到了,丹青做在一旁恹恹的没精神,脸色不大好,又瘦了些,皱了皱眉头,问得是赵子宴:“丹青生病了?”
答话的是丹青,拢了拢厚厚的衣裳。
“将军挂念,只是风寒,不碍事。”
秦书这才放下心来,颜如玉摸着桌子上那坛子酒很是好奇。
“这是什么酒?”
坛子摸起来很是粗糙,也不知道入不入得口。
赵子宴和秦书对视一眼:“眼睛看不见,鼻子倒是灵得很啊你。”
秦书瞪赵子宴一眼,说得这是什么话。
“从前爹藏的,说是岭南的三味酒,远舟喝过没有?”
颜如玉摇摇头,想要将坛封启开,却被秦书挡了。
“等会儿,晚上再启开。”
正正抓在颜如玉的手上,颜如玉没觉得有异,自然将手抽开。
“一坛子酒而已,原来我竟不知道侯爷你是这般小气的人。”
颜如玉看不见,赵子宴看得见,眼见着秦书出神,微微一想,弯了嘴角。
这边徐让和赵俭同纪飞云一道进来了,说是顺道遣了人去叫双双和香伶。一张花梨紫檀大圆桌,陪着同款的几张椅子,上首两个位子空着,是留给颜相和颜夫人的。
往下空了一张椅子,再右边是颜如玉,颜如玉右手坐着秦书,秦书挨着赵俭,对面是赵子宴和丹青,丹青挨着纪飞云,徐让因为年纪小,远远坐在下首。
秦书有心,数了数空着的椅子,除了双双香伶,还多出两张椅子来,很明显,颜如玉左手的那张椅子,是特意留下的。
徐让坐下来盯着桌上的糕点干果看了一会儿,胃口大开。
赵俭是最能调节气氛的,见着徐让的模样,敲了一下他的头,“看你这样子,给我飞云寨丢脸啊!”
徐让很委屈,看了一周,赵子宴和丹青只笑,颜如玉看不见,纪飞云别过脸,只有秦书将一盘干果推到他面前去。
“徐让还是小孩子,赵俭,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也什么都不懂?”
赵俭瞪眼:“将军,他都十六了,十六,不小了,那时候军师都已经中了状元,老大都已经开始接手寨子,我都开始闯荡江湖了!”
秦书想了想,自己十六的时候在干什么?上过几次战场而已,也都是跟着自己爹,比起纪飞云和颜如玉简直是太不如了。
赵子宴对赵俭闯荡江湖这一段很感兴趣,赵俭又是个大大咧咧能说会道的,两个人难得和谐地说起话来。
听到一半,颜如玉觉得有些好笑,问赵俭:
“你说,江湖上人称什么?”
赵俭:……
秦书方才走了神,催促又好奇,“说啊。”
赵俭:……
丹青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赵俭那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想怎么这张嘴就这么没有把门的呢?
丹青看一眼赵子宴:“赵老三!”
徐让噗嗤一声,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捶着腿哈哈大笑。秦书也忍不住,赵老三?这是什么称呼?赵家排行第三的多了去了。
颜如玉倒是想起来,从前在飞云寨的时候,只见有纪飞云这个大债主,还有赵俭这个三当家,就是不见二当家,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感情这不是排行,只是个名号。
“你们笑什么!”赵俭丝毫不以为耻,心想小爷我今天就显摆一下,“亏你们一群的读书人,从前在南方有个部族,他们生了男孩在五岁之前是没有名字的,等五周岁过了,才会取名字。”
颜如玉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
“当然,我们赵家就是其中一支,那时候我还小,爹说什么,我也不大记得了……”
“是苍梧部落,敬木神。”接话的是赵子宴。
“对对对,就是这个,没想到你虽然品性不好,书读得还不错!”
丹青扑哧一声,脸上总算有了点儿血色,秦书也笑,颜如玉记得刚才的仇:“说得极是。”
赵子宴狠狠瞪向赵俭,他赵子宴是欠赵俭的吗,不就是耍了他一次?还没完了,自己怎么品性就不好了?想了想,赵子宴颇有自知之明,的确是不大好来着,便也不同赵俭计较了。
这边双双和香伶一起进来了,赵俭眼睛一转,对着香伶招手,“伶姑娘,来,这里坐。”
香伶不疑有它坐下了,双双左看右看,看向秦书,秦书只当没看见,转过脸去,双双很是大方,漂亮的脸怎么看都有点儿倔强,她走到秦书旁边,福了一礼。
“双双想坐侯爷这里,不知侯爷肯不肯割爱?”
话一出,房里静得令人发指,丹青隐隐有些担心,双双委实有些过分了,颜如玉垂了眼,手里捏着一枚龙眼,转来转去,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秦书开始有些慌,待那一阵儿无措过去倒是听出她的一语双关来,觑了一眼在坐的几个人,脸色各异。
赵俭使劲儿给纪飞云使眼色,纪飞云也只是摇摇头,双双倔强,敢爱敢恨,岂是他能够安抚得了的?
香伶站起来,拉着双双的衣袖:“姐姐……”
双双将她的手抚开,看着秦书,“敢问侯爷,肯不肯割爱?”
香伶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抱歉。”
没有理由,直截了当的拒绝。
“侯爷,恕双双无礼,远舟眼睛不好,双双自觉细心,知道远舟口味,也可以照顾他。”
秦书现在很慌,他慌得不是双双,是颜如玉,他那么聪明,若是再说下去……以后,该如何相处?
不过就是个座位,让给她又何妨?
刚刚站起来,房里珠帘一响,却是颜夫人进来了,笑意盈盈。
“好好的,争什么座位?我儿子又不是废人,不能自理,哪里用得着照顾呢?双双就别担心了,来,坐我旁边,子宴,你让一让。”
赵子宴身子还未起,双双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夫人说笑了,双双只是同侯爷说个笑,还请侯爷不要怪罪。”说罢坐在了纪飞云旁边。
秦书猛然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看了一眼颜夫人,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都没有刚才那样紧张。
颜夫人捂着嘴笑:“我家小玉是块宝,香饽饽一样,谁都想挨着坐,下次我差人做个中间空的桌子,让小玉坐中间。”
丹青想了想颜夫人口中的光景,不由得好笑。
“娘,爹怎么还没来?”
颜如玉打断她,若是任她说下去,说不准一会儿赵子宴又会附和着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来打趣自己。
“一会儿就来,嗳,怎么多了张椅子?还有人要来?”
赵子宴笑,带着点儿神秘和无耻:“一个朋友,姐姐一定喜欢。”
众人听他一声姐姐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颜如玉恼他,随手弹出一粒小坚果,打在赵子宴面前的桌子上。
“闭嘴。”
赵俭睁大了眼:“军师……”
秦书以为他惊讶颜如玉的功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淡定,没想到赵俭的话倒叫秦书不淡定了。
“……军师,这花梨檀木的桌子很贵,你小心点儿。”
第五十五章
纪飞云很想装作不认识那厮,太丢人了!飞云寨虽然以前是做“过路买卖”的,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吧!
大家笑,赵俭也跟着嘿嘿傻笑。
赵子宴看看天色:“他差不多要到了,我去门口接一接。”
秦书暗自猜测,赵子宴口中的他到底是谁,颜夫人不动声色看看自己儿子,又看了看一旁发呆的秦书,也没做声,倒是和香伶说得热乎。
“……多好的姑娘啊,你看看,在场的个个都是好男儿,香伶你看中了哪个?给我说一说,我给你做主。”
赵俭听到好男儿三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直了直身子。香伶觑一眼颜如玉,后者正在若无其事剥核桃。
“夫人您说笑了,香伶沦落风尘,不敢奢望。”
“嗳,话可不是这么说,沦落风尘又怎么了?人在风尘心在外,我是晓得的,干什么要妄自菲薄,你看赵俭怎么样?”
香伶一下涨红了脸,赵俭也不好意思,连忙先一步开口:
“使不得,夫人,我这个粗人,香伶姑娘生得好看又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我怎么配得了这么好的姑娘,您还是不要说笑了。”
颜夫人转转眼睛,眼波流转之间,和颜如玉一般无二,颜如玉的桃花眼正是遗传了颜夫人。
“那你看纪飞云怎么样?”
香伶急急摇头,想要像颜如玉求救,却发现他根本看不到。
颜如玉停下剥着核桃的手,抬起脸,很是关心:“娘,你要不要去看一看爹,这好大一会儿了,怎么还不来?”
颜夫人皱皱鼻子,嘀咕几句转脸去了,那边颜夫人刚走了,赵子宴便带着个人走了过来。
赵俭似是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确信没有看错,就凑到秦书耳朵旁边,咬牙切齿:“将军,是他,就是那个,上次那个相公院里的,赵子宴的相好!”末了还愤恨地补充了一句,“好色之徒,不要脸!”
是说赵子宴的。
秦书心里暗笑赵俭,不过赵子宴胆子也够大,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将人带来了,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态,秦书抬了抬头,那人正好跟在赵子宴身后,跨过门槛,摘下兜帽来。
一时间能看到的只有那张容颜,惊为天人。
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那种美丽,倾城国色不过如此,宓妃洛神不过如此,只有见了的人才能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美得超越性别,超越一切世俗。
那种美,丹青笔墨皆形容不出。
昔日韩阿蛮【注】凭借美貌于乱世中生存,本以为不过是世人的杜撰,夸大其词罢了,今日见了这人才知道,原来人真的可以美到这样。
别说是要对他刀剑相向取他性命,哪怕是他现在将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也有人甘之如饴,连眼都不眨。
“这是重(chong)湘。”
重湘神十大方,环视一圈:“在下重湘,对各位仰慕多时,今幸得相见,远舟,好久不见。”
颜如玉点点头:“来了便坐吧,都是自己人。”
秦书陡见,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慨叹造物主居然如此厚待重湘,给他这样的美貌,只不过,水满则溢,这美貌带给他的,怕是劫难多于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