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霎那之间手脚冰凉,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秦书,他叫的是颜如玉。
果然如此……
颜如玉,又是你!林景上辈子是欠了你的,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都逃不掉,是来还你的债的。宋进是这样,秦书又是这样,与当年何其相似。
秦书慌了,眼看着颜如玉一双眼看着自己流下两行清泪,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你别哭啊……”
林景也不想哭,奈何眼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掉,他心里难过,像是吞了黄连一样苦。
想到秦书温言软语,对着的是自己,可是眼里看到的,心里想着的都是颜如玉,心里就说不上来的难过。
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东西,费尽了千般心机才得以亲近,但是颜如玉只要招招手,就能手到擒来,上天何其不公平。
“别哭了……”
秦书手忙脚乱帮他擦去眼泪,颜如玉即使是难过到了骨子里头,也不曾哭过的,如今一哭,秦书觉得自己心都要随着他的眼泪流走了。
“你要是觉得难过,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浑身上下火烧一样,愈发手忙脚乱。
林景复又拉起他的手,带着他绕过那扇描金的富贵牡丹屏风,挑起珠帘,一张楠木山水八柱架子床映入眼帘。
像是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秦书站在床前就不动了,局促得紧。
“远舟……”
“你不想?”
秦书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墨如点漆,盛在里头像是上好的猫眼石,春光流转,含着氤氲的雾气,似邀请一般,脑袋便不受控制,轰一下炸起来了。
心上那道堤坝一决堤,就再也控制不住。
林景眼前一黑,他就吻了下来,急不可耐,但是到了唇上,又细如春风,一下又一下地浅啄。
他这样怜惜的人,却不是自己。
“远舟……”
一声声发自肺腑,爱惜到了骨子里,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也不过如此,能抱着自己喜欢的人,喊着他的名字,此时他在自己怀里。
林景嘤咛一声,下一刻天旋地转就被他压在了床上,带着清酒的气息,笼罩下来,里间没有点灯,黑暗中他的眸子一心一意只看着自己。
就这样好了,林景,这次你终于先了颜如玉一步,至于以后……
林景人生之中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
再不迟疑,林景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两人唇齿交缠。
世间千万般浓情蜜意,销魂蚀骨,也不外乎心意相通两厢情愿。
可惜一个是弄假成真,一个是以假作真,半真半假,两腔真情实意,却都不过是一厢情愿错付了人。
一样的手忙脚乱,一样的小心试探,林景双手攀着他的背,他的背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
发鬓乱了,额前散落的发汗湿了一绺,长眉入鬓,说不出的性感。
林景伏在床上,赤裸的背玉一般,触手温润,秦书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手下意识停在他的左肩上。
“不对……”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林景见他突然停住了手,不由得转过身来,竟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清明,心中警铃大作,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顺道一并将衣服全都扯了下来,又将秦书的衣服扯了大半,凑上前去,以身相贴,含住他的唇。
秦书脑海中仅剩的那半丝清明也不见了。
后来很长时间,秦书恨不得一剑插进自己,若是此时意志力再坚定那么半分,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么多事,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
没用的,那时眼里看的是自己喜欢人的身子,他乖巧地凑过来,若那时还能忍得住,就是不动情的一块铁石木头。
原来有时候就连自己的眼睛也会骗自己。
夜将尽,天将明,这半夜的一场荒唐,让秦书以后几乎半生的漫长时间,都不敢再奢望将颜如玉拥入怀中。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因为他也同那些凡夫俗子是一样的,说着爱他,怜惜他,到头来心里却依旧想着占有他,所以才惹出这么一番祸事来!
秦书,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枉你自称为圣门子弟!你简直是个混蛋!
天景三十八年,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缝照进房间来的时候,秦书没有醒,只觉得疲惫,身边暖烘烘的烫人,往床里凑了凑才感觉好些,心想管家将房间烧得有些过于热了。
赵俭带着赵子宴推门而入,听见里面的呼吸声有些不大对劲儿,也没太在意,心想怎么睡到这么晚,他难道不知道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要招待客人的吗?
赵子宴忽然看到桌上的那条抽出的腰带,暗笑昨日难不成秦书也喝多了?便跟着赵俭一道转过了那扇牡丹屏风。
赵俭挑开帘子的手就那么顿住了,人也突兀地停了下来,赵子宴险些撞上去。
“你干什么……”
话说了一半,赵子宴也愣住了,两人不敢置信,对视了一眼。
内室一片狼藉,昨晚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饶是赵子宴脸也有些微红,赵俭却气得脸发青,眼看着就要爆发,秦书大约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了铁青着脸的赵俭。
“你们……”
坐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赤裸身子的,秦书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还没反应过来,那半边的被子被拉开来,漏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第五十八章
秦书脑袋哄一下炸开了。
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露出的脖颈上斑斑点点,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双眉紧蹙,像是不怎么舒服。
林景?他为什么会在自己床上?处于震惊之下的秦书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也正是这空白的一瞬间,昨晚的记忆便排山倒海而来。
昨晚回来的时候在外面看到了林景,于是就将他请了来,他说要喝酒,然后自己又给他倒了酒,再然后,不知怎么的,他就看见了颜如玉,再然后……
一切不受控制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混乱的记忆,一丝一缕突然变得清晰无比,每个细节,秦书都回忆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看见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属于颜如玉的,他同样以为自己抱着的,是颜如玉。
错了,错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他怎么会将林景当成颜如玉?又怎么会在那种情况下……他不该是这样的!
是,他承认,他喜欢颜如玉,可是就算换了真正的颜如玉在怀,他也断断不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
何况是弄假成真这样的事。
秦书百思不得其解,猛然想起那壶酒!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壶酒开始的,是那壶酒,让他神智尽失。一念之间已经将事情想出了个大概,可是就算想明白了,又能怎样?
林景……
千算万算,秦书没有算到,他竟然不声不响下了药。
赵俭也镇静不下,赵子宴只得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以防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让情况变得更糟。
秦书在赵俭心里,和颜如玉是一样的,赵俭敬他,当他是半个主子,可是秦书和颜如玉又是不大一样的,他与秦书日夜相处,插科打诨,也将他当做和纪飞云一样好的兄弟。
秦书对颜如玉的心思赵俭能看得出来,从一开始,看着他迷茫,看着他纠结,看着他最后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别人他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一个是秦书,一个是颜如玉,这两个人,一个看似无坚不摧,心里却空着一大块儿,另一个虽然呆呆愣愣,可也是认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虽然赵俭对于这等事情不感冒,但若是这两个人在一起,他也乐见其成,在他心里,这两个人换了谁都不行。
赵子宴看秦书的表情,也知道怕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好的说辞为他开脱,秦书是会功夫,林景断断不会……
懊悔,迷茫,痛苦,……浓重的黑暗和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他再也不敢奢望一个有颜如玉的未来,闭了闭眼睛,摇头。
完了,所有的一切,全完了。
气急攻心,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冲了上来,秦书喉结动了动。赵子宴还以为他要说话,下一刻却见他嘴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赵俭紧紧握着的拳头忽然松了,失声喊道:“将军!”
赵子宴也走过去,却不小心碰到了一直躺着的林景,他身子滚烫,竟然是发烧了,赵子宴略略想了一想,也知道为什么了,顾不得其他,转身就想去找人帮忙,头一个想起的是重湘。
秦书见赵子宴要走,连忙一手拉住了他的衣裳,张口声音还未出,血却先溅到了被子上,锦被上便开出一朵暗花来。
赵子宴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那是赵子宴第二次看到秦书这种表情,上一次还是告诉他秦老将军故去的时候。
两眼满满写着哀求,拉住自己的手,像是抓住了海上的一根浮木,于绝望之中,垂死挣扎,想要得一个救赎。
“子宴,求你……我求你,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不要告诉他好不好?别让他知道,他若是知道了……
秦书不敢想,自己抱着林景,想着他,他若有朝一日知道了……
连喜欢都不敢说出一星半点儿,何况是这种事情,即便是死,也好过让他知道自己这一腔龌龊心思。
赵子宴叹口气,这个他指的是谁,赵子宴心知肚明,心下不禁唏嘘,也只能暂时安抚秦书:“好,你先穿好衣服,林景发烧,我来找人帮忙。”
给赵俭使了个眼色,赵俭会意,找了干净衣服递给秦书,转身在外间守着。
重湘很快赶了过来,看了看林景,不分青红皂白将秦书拉了过去,几近呵斥:“将军,你不要让重湘看轻了你,堂堂男儿委身于人已是极大屈辱,你还不知怜惜,他也当真是瞎了眼!”
有苦说不出,秦书心里无限委屈,又解释不得,只能沉默,听重湘呼来喝去,给林景擦身清理。
床单上血迹斑斑,林景身上青青紫紫,烧得厉害,秦书什么都不懂,当下看来也觉得可怖,昨晚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
重湘满腔的怒火,将赵子宴由里到外骂了一遍,收拾好了一刻也不想多呆,走到外间,狠狠瞪了一眼赵子宴。
赵子宴莫名其妙,不知道重湘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又为什么骂自己,赶忙拉住他,重湘的表情这才好了些,回头看着赵子宴。
“……重湘,你……别乱说。”
一旁的赵俭眉心一跳,心说赵子宴真的是没救了,下一刻果见重湘甩了赵子宴的手,转脸一言不发走了。
秦书红着眼出来,心力交瘁,头重脚轻,坐在昨天那张小桌旁边,酒盏酒壶都还在,提醒着他昨天的一切。
一时间除了静默还是静默。
“将军……”
赵俭刚出口,就见秦书站起来,狠狠将桌上的酒壶掼在了地上,好好的酒壶,摔得不成样子,接着又呼啦一下将酒盏扫在了地上,小小的酒盏骨碌碌滚到门槛边,叮一声躺在那里不动了。
怪林景,也是在怪自己,满腔怒火不知道往哪里发,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住着一只鬼。
那只鬼叫做贪念,他喜欢颜如玉,也想要得到他,所以但凡遇上了与颜如玉有关的事情,他就兵败连连,节节后退,半点儿抵抗不得。
所以林景才会有机可乘,所以才有今天这荒唐一幕。
秦书,你简直混蛋,不,还是个禽兽!
心绪起伏,呛人的血腥味又涌了上来,秦书用尽了力气才压下去,一瞬间卸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赵俭忙过去,让他坐在小凳上。
秦书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三分嘲讽,七分痛,指着狼藉一地的酒具,像是解释一般:“昨天喝了这酒,将他……将他当做了远舟……”后面一句话说得极是小声。
赵子宴恍然大悟。
也说不明白心里这种感觉,秦书对颜如玉竟用情至此,不让自己告诉颜如玉的,并不是单指这件事,而是颜如玉若是知道了,以他的性子,势必要弄个清楚明白。
所以秦书瞒不住,他怕颜如玉知道的是,他将林景当做了他。
现在这种情况也很好说,曾经听颜如玉说过,秦书酒量很好,断不至于一点儿酒就让他失了神智,恐怕林景还在里头加了别的东西,赵子宴早有耳闻,楼里有类似的药,是不外传的秘药。
秦书就是栽在了这个上头,还有就是他的心软。
赵俭怒喝,显然不信他这番说辞:“你酒量不是向来很好吗?这么一点儿酒,你骗谁!”
赵子宴截住他:“赵俭!”
第五十九章
赵俭不甘心,张口还想说什么,被赵子宴一个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愤愤地看了秦书一眼,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秦书苦笑,心如乱麻,唯一想着的就是不能让颜如玉知道,别的……他现在真的不想去想。
“怪他么?”赵子宴抬了抬下巴,指向内室。
怎能不怪?又为何不怪!可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若是自己能清醒一点儿,也断断不会有今天。
“比起怪他,我更怨自己。”
赵子宴摇摇头,“你这性子,也怨不得林景会出此下策,他摸准了你温厚,才这般有恃无恐。”
赵子宴还真的猜对了。“你现在准备拿他怎么办?”
秦书烦躁地摇头,拿起桌上水壶想要倒杯水,却是空的。
“我不知道。”
赵子宴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刚想好的说辞,就那么在嘴里打转,想到他刚才竟然气得吐血,那句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觉得秦书能配得上颜如玉,赵子宴可以不要脸地说,颜如玉至少要配自己这样的,知道他,懂得他,而不是秦书这样的,一片赤子之心固然可贵,可是颜如玉要做的事情,太危险,秦书又太温厚。
颜如玉心里有人,他一直知道,也差不多知道是谁,这再好不过,若是等事情了了,哪天颜如玉要和秦书一起,也不是不可以,那时候再想来,除了秦书,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只不过现在,颜如玉的心思他也有些拿捏不准,一时有些犹疑不定。“不如你试试看……”
秦书猛抬头看向赵子宴。
赵子宴忽然有些紧张,他平生什么禽兽事儿没做过,今儿被秦书这么一看,也有些心虚,将声音放小了些,边斟酌着边看秦书脸色。
“其实林景也不错……这事儿你做都做了,要负责……”
赵子宴那点儿破事儿秦书是不知道的,秦书若是知道,非要一拳打在赵子宴脸上,骂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纵然如此,秦书也觉得不可置信。
“赵子宴你……”怎么可以这样?
赵子宴心想说都说了,不如将错就错一股脑说了,大不了被秦书打出门去:“怀远,你和颜如玉,你们不合适,听我的,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还是……其实做兄弟也不错。”
秦书紧抿着唇,不说话。
好一个浪子回头,往日他用这句话劝颜如玉,今日赵子宴用这句话劝他,当真是人生如戏。
他又不是什么浪子,回什么头!也只不过是爱他而已。
“不。”
秦书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了。赵子宴心说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你看林景其实也不错,他可比颜如玉好多了,你们现在又……你不如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