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以为我送它们过来是让你和你的小情人练手吗?”赵铭嘴上说,手不停,拿出一张红幡,轻轻一抖,阴风翻卷,冲入光阵,惊起鬼魂无数。
温故脑海嗡的一声,气血汹涌。他急忙回身看仲世煌,见双目紧闭,脸色发白,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鼻子、耳朵、眼睛及嘴巴齐齐淌下血来。
那些鬼魂走投无路,竟想抢占他的身体。
他急忙挥剑驱散鬼魂,祭出许久未用的踏云幡,将人裹入幡内,渡了一道仙气过去,净化他体内阴气。仲世煌牙齿松了松,放开下唇,眼睛张开一条缝隙看他,却是冷情无比。
“我送你出去,等我!”温故握剑的手微微一转,硬生生地从光阵中劈出一道虹道,不等他有所反应,就将人顺着虹道推了出去。
仲世煌出了光阵,又滚了两圈,躺在众多尸体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昏是醒。
温故记挂他,却不敢分心,当务之急是,破阵、擒赵。
在赵铭说出万魂寂灭轮之前,他从未见过此阵。但魔修素来喜欢走旁门左道,阵法、咒语、法器等等,在这些方面的造诣远高于修道之人。
温故算是看着赵铭长大,知道他心性不稳,若不论魔道之争,他的确更适合魔修的路子。只是魔修修的是欲和情,只要放纵自己,修炼起来十分容易,只是这两样最容易使人沉迷,修炼一定程度,若是找不到收敛的办法,便会走火入魔,即使熬过去,魔修雷劫的威力是道修的数百倍,数万年来,能撑过去的也不过数的出来的那些。
所以对赵铭入魔,他既痛恨又痛心,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暮海苍月竖起,发出一道刺目之光。
“是谁说他们这世受苦下世享福?你若是杀了他们,他们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这世下世。”赵铭幽冷的声音回荡在光阵之内,“神仙的命果然比数万生灵金贵。”
温故持剑之手微微一顿,鬼魂立刻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密密麻麻地粘附在他身体周围,嚎哭声细细地穿过他的耳朵,侵入脑海,眼前的景色暗淡下来,像被深灰色的纱布遮住。光阵越来越亮,渐渐吞噬了赵铭的身躯。而他似乎正在离开地面……仲世煌呢?
他在哪里?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心口微微一痛,随即清醒过来。
赵铭仍在前方,嘲弄地看着自己,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能挣脱迷魂阵,嘲弄的嘴角瞬间下垂,变成妒恨和愤怒,手中的红幡怒张,阴风怒号,鬼魂们尖叫着吸入,短短数秒,幡上已经多了一道道灰蒙蒙的印记。
“丧心病狂!”
温故忍无可忍,反手一划,暮海苍月剑割破手腕,他以气逼血,血水如喷泉般四溅开来!
赵铭没想到他竟然自损身体,躲闪不及,一道血注射在幡上,红幡噗嗤一声燃烧起来,鬼魂得到解放,争先恐后地蹿出来。他咬紧牙关,与他长的一模一样却只有拳头大小的元婴破体而出,站在幡上,如指挥作战的小将军,川渟岳峙,一丝黑血顺着嘴角慢慢地地滴落下来。红幡是用他的心头血及灵童鲜血祭炼,红幡受损,他亦受损。
温故也好不到哪里去,鬼魂数目太多,他的血始终有限,就算是仙人,也有点气血耗尽之虞,虽不至于死,却会形如木僵,任人宰割。
他与赵铭在坚持,看谁先倒下。
正僵持,汽笛声远远传来。
温故眸光一闪。赵铭脸色大变,死死地看着失血过度而嘴唇发白,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去的温故。可惜,他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分钟,且还在持续中。
“这次……”他恨恨地咬牙,“算你走运!”
他内心的恨意远比表现出来得更深。这是他遇到过最好的机会了。温故失去一魂一魄,又担心小情人的安危,心神不定,数万魂魄让他束缚手脚,不敢放手施为,还有自己祭炼的血幡与心灵相通,可一不可再……偏偏还是差了一点时间!
尽管如此,埋植体内的谨慎与惜命仍让他匆匆召回元婴,踩着破破烂烂的红幡掉头就跑。狼狈凄楚的景象与刚出场时几乎判若两人。
主阵者一走,阵法顿解。数万鬼魂重获自由,一哄而散,温故收起剑,止住伤口,慢慢地回转身。
身后的街道堆满尸体,唯独少了一个身影。
他身体晃了晃,腾空跃起,落到仲世煌落地的位置,把尸体翻过来倒过去,来来回回地搜寻了好几遍,就是不见那人,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不由更加没有血色。
耿颂平带人赶到时,就看到一个好像抛弃了全世界,又好像被全世界遗弃的“赵树青”。
56.昆仑之祸(上)
“发生了什么事?”
饶是泰山崩前临危不惧的耿颂平问的时候,声音也微微颤抖。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看战果就能想象当时的场面是多么的惨烈!
“小仲先生呢?”
他快走到温故身旁,疾声问道:“他在哪里?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温故的沉默让他内心恐惧到了极致!
温故回头看他:“他失踪了。”
“失踪?只是失踪?”看满地丧尸尸体,绝不可能是赵树青和仲世煌两人所为,他甚至想不出要多少异能者才能造成这样的伤亡?
“我去找他。”温故此视完完全全地冷静下来。踏云幡还在仲世煌的身上,那是他用心血祭炼的,方圆百里之内必有感应,自己现在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这里交给你。”
耿颂平抓住他的胳膊:“你先说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么多丧尸?”
“一言难尽,事不宜迟,我须快去快回。我向你保证,一定将人带回来。”温故眼眸澄澈,坚定地回望他的注视。
耿颂平深吸了口气,松开手:“记住你说过的。”
温故点头,扭头就跑。
“喂,开辆车去。”耿颂平喊完,眼前就失了赵树青的踪影。
“……”
风飒飒,夜茫茫。孤身往,甚凄凉。
好在温故很快感应到踏云幡的位置,不然更是凄凉加凄凉。随着与踏云幡的联系越来越密切,一座巨城出现在视线之内。他足尖轻点,跃上城头,身如大鹏,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初次遇到庄哥庄嫂的那幢大楼楼顶。踏云幡斜斜地插在楼角,迎风摇曳,如一面普通的旗帜。
他心急乱地跳了两下,将踏云幡扯下,上面勾着两根碎发,随着他的动作,乘风而去。
此时,已可排除仲世煌自己离开的可能。以工厂到猫城的距离,就算仲世煌开车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那么是被人带走的。赵铭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视线,分身乏术,应当不是他。也就是说,当时还有人潜藏在暗处,躲过了他的感知。
温故一拳捶在屋顶的围栏上,为自己的大意!
事到如今,自怨自艾亦无济于事,将人找回来才是正理。
他正要驾云,低头看到邓柏带着小猪和迈克尔两人义愤填膺地走出大楼,心中一动,从楼上跃下,将脸变成烧伤的模样,带上口罩迎了上去——那块金属面具被仲世煌扯走之后就下落不明。
邓柏等人自然看到一个人走过来,不过这条是猫城的主干道,有人路过不稀奇,只是当那人直直地撞上来时,才路出戒备之色。
“谁?”
温故停下脚步,揭开口罩:“是我。”
……
邓柏一瞬恍然一瞬疑惑:“你又是谁?”
温故将他们相遇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又说:“上次没有打招呼就匆忙离开,实在抱歉。”
小猪道:“你不是哑巴吗?”
温故想说治好了,又想到对方可能会问既然能治好为什么不早点治,一来一往没完没了,干脆道:“我装的。”
小猪:“……”
迈克尔了然道:“我懂。不会讲英语是够丢人的。”
温故:“……”
邓柏倒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你不想加入我们基地吧?”
温故道:“我喜欢的人在世青基地。那时候以为你们会去世青基地。”
小猪叫道:“我们车的方向与世青基地南辕北辙,你也能搭错,你是路痴吧?”
这其中原因解释起来又要费一番功夫,他也认了。
迈克尔道:“你跟世青基地那个人走的?”
温故点点头:“我们认识。”
邓柏道:“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可不记得世青基地最近有派人过来。”
温故道:“我们收到消息,说猫城附近有丧尸潮,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邓柏脸色微缓,眼睛也出现一丝暖意。在末世得到关怀和援助总是一件叫人欣慰的事。“你们放心好了,那些丧尸出现过两次,每次都是绕一圈就走了,从来没有发起攻击,而且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翁队长他……”小猪刚说了一半,就被迈克尔捂住了嘴巴。
邓柏干咳一声道:“翁队长还对城防不太放心,但是我们很有信心。都两年了,丧尸的数目越来越少,相信不用过多久,我们就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温故敢用仲世煌的下落作担保,邓柏说的绝不是小猪刚才要说的。但他没有揭穿。毕竟是两个基地的人,关系也不是太好,对方有所防备很正常,从他的话里,可以确定丧尸潮是赵铭用来诱杀他的陷阱,那群丧尸已经倒在了从小镇到猫城的路上,再也不能为祸。
温故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翁队长拿回来的那个净化器。”
邓柏等人都去了交易大会,当然知道引起无数揣测和眼红的净化器,也知道自家队长从世青基地手里弄回来了一个,只是弄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应该被藏起来了吧。”邓柏并不知道麒麟基地和世青基地曾为这个净化器掀差点掀起腥风血雨,仍停留在“是个好东西”,“很珍贵很有用”之类的印象上。
“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位新来的治疗系异能者,我能见见他吗?”
他的问题越来越像探听,引起邓柏等人的警惕和不满。
邓柏淡然道:“我们最近没受伤,还没有见过他。”
温故见状,知道套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便与他们告辞。小猪还想留他,被婉言谢绝,独自往小路走。
邓柏朝迈克尔使了个眼色,迈克尔小心翼翼地追上去,不到半分钟就跑回来,苦着脸道:“不见了。”
邓柏皱眉道:“猫城要加强警戒了。”这个人一定不是正常程序进来的,不然肯定会引起重视。
小猪撅嘴道:“他们会搭理才怪。”
迈克尔低声道:“翁队长失踪,会不会是他们俩做的手脚?”
邓柏摇头道:“他们两夫妇虽然贪小便宜,胆子却很小,造反这种事,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小猪道:“可是现在基地拽在他们手里……”
邓柏道:“翁队长会回来的。”
“会吗?”
“……嗯。”
风太大,吹散了最后的应答。
温故隐身站在道口,皱着眉头听完他们的对话,眉宇若有所思。
翁于桥失踪。
吕恒失踪。
仲世煌失踪。
……
这中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为了心底的猜测,他干脆将整个希望基地翻查了一遍,却一无所获。不止翁于桥、吕恒和仲世煌不见踪影,连盛文昭都不在。他又沿着回小镇的路,将附近可能、不可能藏人的地方搜了一遍。
寻找,失望,继续寻找,继续失望。
这已经成为两个月里,温故唯二会做的事。
他回过两趟虎城,希望仲世煌已经赶了回去,却总是落空。看到耿颂平和孟瑾一边为世青基地焦头烂额,一边不断地派人打听仲世煌的下落,就连现身勇气都没有。
怎么忍心告诉他们,自己还没有找到。
又怎么忍心逼自己承认,还没有找到。
到了第三个月月初,他终于停止疯狂地找人行为,开始冷静地思考。然后,他去找了董熙。
董熙见他满脸惊喜:“谢天谢地,你终于出现。”
“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事?”
“我想找一个人,他失踪了。”温故脸色发青。失血过度的症状在仙人身体的自我调解下,渐渐恢复,然而东奔西走,提心吊胆,却让他的脸色始终保持着病怏怏的苍白。
“你许久不见,莫非是在找人?唉,此事容后再议。天下道修、仙人皆聚昆仑,与魔道决战在即。你速速赶去昆仑山,助众仙一臂之力!”她顿了顿,又道,“白须大仙也在昆仑。行天道的推演之术或可帮你达成心愿。”
两个月来,温故的眼睛头一次露出光亮,微笑道:“多谢。”
神州修道之风鼎盛时期,三大仙山领天下道修,受众生膜拜,无限风光。至后来,修道者日益减少,渡雷劫日益艰难,昆仑、须弥、蓬莱也渐成传说。
温故犹记当年,他与师父同上昆仑,见那昆仑首座身负凰翼,手捻凤珠,凌风而立,高不可攀,莞尔一笑,超凡脱俗。那时,他便想,所谓仙者,莫过于此。
未曾想,千年之后,再来昆仑,他成了名符其实的仙。
昆仑,纵百里,横千里,因乾坤荡秽鼎坐落于此,终年仙雾缭绕,不见真容。而今,乾坤荡秽鼎被炼制成魔鼎,仙雾成了魔气,远远看,就能看到血红之光冲天,山上黑云压顶。
众仙分成四拨,分守四方。
温故到北边,受其他仙者指引,又去了东边。白须大仙果然在此。不止他在,还有很多仙家以及曾有数面之缘的道修——修道者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都是相交容易相见难。许多道修虽然没有飞升,但战力极高,也能成为臂助。
他到时,众仙正合力逼退魔气。
肉眼来看,耀眼的红光与夕阳余晖融于一处,不分彼此。可在温故这样的仙者眼中,能看到魔气不安地翻滚,且渐渐往后退缩。
直至太阳下山,万物沉于黑暗,众仙方才停手。
白须大仙看到一道收手的温故,微笑道:“每天日月交替,魔气最活跃也最紊乱之时,是我们除魔的大好时候。”
温故道:“何时才能将魔气驱除干净?”
白须大仙道:“难矣!魔气占地越小,便越浓郁。我们的法子治标不治本。”
“何为治本?”
“须将魔气涤荡干净。”白须大仙叹气道,“天下间,唯有乾坤荡秽鼎能做到。可是乾坤荡秽鼎在魔气中央,有诸魔看守,根本难以靠近。”
温故跟着叹气:“那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再造一个乾坤荡秽鼎。”
温故听了微微吃惊,暗道,乾坤荡秽鼎如此上古神器,也能炼制不成?他又想道:三大仙山中的蓬莱正是以炼器闻名,说不定有办法。
温故见众仙各自找地方修炼,跟在白须大仙身后。
白须大仙道:“你有时间便好好修炼魂魄。”
“是。”温故舔了舔嘴唇道,“我有一事相求……”
“嗯?”
天边突然一道金光划过,一眨眼,一个玉冠玉带的玉面青年便笑呵呵地到了近前,朝白须大仙作揖道:“大仙别来无恙。”